方规义务帮程文静讨债二十多万算仁至义尽了,李博士掺一脚干嘛,轮得到她来当散财童子?
一码归一码,方规一向分得很清楚。
而且——
“火锅店离莱晔厂,骑自行车过来二十五分钟,咱仨刚骑过来。离这么近,程文静你自己为什么没过来要账?”方规问。
她要钱是照合同上登记的联系地址和电话按图索骥,这家火锅店她之所以没来,因为地址填的是川蜀的地址,联系方式填的也是创始人辣大姐的。前几天手上有好几家更近的,就把它漏了。
可是程文静全程跟着的,也认识这位潘店长,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
程文静张张嘴,表情一片空白。
方规看不得她那样,摆摆手:“算了,不重要。”
程文静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圆圆……”
“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方规从李博士包里摸出一次性湿巾,拆开来递给程文静,“跟不跟老魏离婚?”
程文静迟疑了,不自觉又看向李笃。
这几次见的李大博士和她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情绪生动了许多,但都是盼着她不好,不如不生动。
看出李笃眼里隐隐的期待,程文静一闭眼,不甚坚决地点点头,“离。”
李笃无声叹气。
程文静看她这反应,直觉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重又点头,“无论如何都离。”这次语气坚定了许多。
方规舒了口气,踢了脚李博士:“去问店长要钱,要完钱咱们走了,不能老候在人家这儿。”
李笃:“啊?”
方规:“给你十分钟,够不够用?”
李笃:“……够。”
李博士走得拖泥带水但总算是走了,方规靠近程文静,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老魏是不是拿我压你了?”
程文静一怔,条件反射说:“没有……”
“老魏不想你跟我连一块儿,对不对?”方规问,“你对我太好了,老魏心里不得劲儿,你也觉得对不住老魏,毕竟他是你的枕边人,你俩还要扶持着过下半辈子。你是这么替自己替老魏找借口的,是吗?”
“不是”两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程文静却说不出口。
“老魏埋怨你有点钱就贴补给我,我出了点什么事儿你就放下手里的活第一时间赶过去,你只顾我,不顾他,不顾他的厂子……那厂子才是你们俩的根本。他是这么说的,是吗?”
不用程文静说是不是,看她张口结舌的模样就知道八九不离十。
方规短促地叹口气,“我六月份那次去了工厂,老魏就开始跟你说这样的话了,是吗?”
程文静震惊得忘了哭。
方规说:“你说那天我要是真的自杀了,你怎么办啊?”
程文静急得上前捂她的嘴,“呸呸呸”三声,双手合十朝天又朝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方规只是笑。
笑程文静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没一点长进。
程文静在方家的那二十年没吃过苦,一把屎一把尿只顾着方家大小姐这么一个人,生活环境单一,交际圈也不大,方爱军都对她客客气气,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带一份,把程文静活活惯成了不谙世事的中年少女。不过程文静原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程文静离方爱军那么近,但凡动点走捷径的歪心思,早就成了方规法律意义上的母亲。
但程文静没动过。
自始至终一次没动过。
从来没跟方规吹过耳边风,没有试探性地问过方大小姐哪怕一次“我做你妈妈好不好”之类的话。
后来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跟她说了什么,她急急忙忙找了个男人结婚。
程文静也是个没主意的人,方家的环境不需要她有主意。周围的人要么聪明要么有主意,而这些人也愿意照顾她迁就她,用她拿什么主意?只要把圆圆照顾好了就行。
然而一旦这些人都不在她身边了,她就本能去找下一个有主意的人依靠,她把丈夫当成了主心骨,围着丈夫打转。
方规都能理解。
所以她又问:“我现在情况也还不好,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好。你跟老魏离婚以后,有什么打算?”
程文静问:“李笃呢?李笃不帮帮你吗?”
方规微笑着说:“你别管我,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想你自己。”
是啊。
人不自救天难佑。
程文静想了想,表情空白却又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方规仍是笑,不无包容的温和的笑。
程文静忽然想到了,“我还给你当保姆,你不至于不给我一口饭吃。”
方规说:“好。”
程文静说:“不给我饭吃也没关系,我也不会让你饿着。我可以干家政,当保姆,我当保姆最在行了。”
方规没说话,抱了抱程文静。
没长进挺好的,也就没变化。
有点风吹草动动摇了她的根基,她就果断乘风而逃——跟当年匆匆忙忙却坚定地结了婚一样,匆匆忙忙地决定离婚。
也许现在离婚有点难度,但程文静既然决定了,方规就有办法让这个婚离得顺利快当(*注)。
李博士根本不用十分钟,五分钟去而复返,带回了不多不少一万五千六百三十块。
方规坐在桌子上,双腿交叉悬在半空,下巴指向右手边的空椅子,示意李博士:“坐,通知你一件事。”
李笃正襟危坐。
方规说:“等莱晔厂里事情了结了,腾个卧室出来。”
这话说得婉转,李博士秒懂并秒回:“没问题。”
程文静有了新的出路,便像又活了过来,明明情况跟来火锅店前一样,并无好转的迹象,一堆麻烦仍堆在眼前,她却没了那些凄风苦雨,不带脑子地执行方规一个又一个指令。
方规让程文静回去盘点值钱家当,她也顺从地带着俩人回了家。
楼上叮叮咣咣翻箱倒柜,楼下方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李笃坐下,腿一弯也坐下来,在李笃腿上玩手机。
然后超绝不经意地问:“后面家里多个人,你真的不介意吗?”
“没关系啊,我本来也想让程……”李笃顿了顿。
方规:“程姨。”
李笃毫无障碍地续上了,“姨去咱家的。”
方规奇了怪了:“那你为啥老笑人家?还落井下石。”李博士在火锅店会议室的表现简直像大仇得报,巴不得程文静从此翻不了身,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我是这么想的。”李笃认认真真讲解道,“等她一无所有了,我就出面当她的救星,给她送养老院也行,让她给我们一起住也行。她在我屋檐下,受我恩惠,就低我一等。我让她干嘛她就得干嘛。”
要不是太了解李博士,她这种发言真的会被人当成反派,方规憋着笑问:“你想让她干嘛呢?”
李笃清了清嗓子,“再也不准叫你圆圆。”
八个字,李博士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咬牙切齿,且异常坚决地……握紧拳头。
看得出不是一般的认真。
非常认真,当成执念或使命那般认真。
方规:“……”
方规满怀慈爱地摸摸李博士的脑袋,“好远大的理想,真有志气。简直是个力图创翻所有人的大反派。”
只不过在作奸犯科这种事情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李笃自然地说:“本人的自我定位正是大反派。”
……神金。
太直白了,方规不禁闪了下腰,缓了缓,她沉沉地宣布:“很遗憾地通知你,李博士,程文静的养老用不着你。”
李笃挑起一侧眉,“你养吗?”
“我养自己都费劲儿,还养别人?”方规摇摇头,“妈妈临走前留了一笔资产。只要程文静没跟方爱军结婚,不管她跟谁结婚,有没有结婚,如果五十五岁时是单身状态,那么从五十五岁开始,她每月可以领一笔养老金。我前段时间问过了,有效的,妈妈找的人很可靠。”
李笃淡淡地:“哦。”程文静今年五十二,只剩下三年她就可以真正意义上地退休了。
方规看向李博士,意外发现她没有一点沮丧的迹象,“怎么办,你的反派计划好像破灭了耶。”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李笃说得坦荡,要的直接,“我想圆圆有些东西只属于我,一些特权独属于我。”
第91章
李博士欠嗖嗖地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好对付,无非是打上一顿或两顿的事儿,可如果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心积虑冷不丁一两句表白戳进心窝窝,那就很棘手了。
方规气沉丹田,目光雷电般射入李博士眼睛:盯.jpg
——你说了句好难接的话,撤回快撤回!
李博士不仅没撤回,反倒知难而上,慢慢凑过来。
方规:盯.gif
李笃眨眨眼,不被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影响,意志坚定目标清晰,越凑越近。
李博士有双和梁教授挺像的眼睛,通透、干净,无论亮处暗处,总有一抹属于不染尘埃的清澈反光,人群中就像鹤立鸡群般醒目。
方规很喜欢干净的、亮晶晶的东西,如果它们还长在一双又浓又黑形状像燕子翅膀的眉毛下面……
哎,更好看了。
鼻息扫在唇上麻麻的,方规“啊”怪叫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弹跳起身,头也不回冲进楼梯间:“程文静,账本呢?我要看账本。”
“什么?”程文静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口,“账本吗?等一下我找找拿给你啊。”
盘点莱晔厂的账目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麻烦。
杂乱无章,乱得出奇。
实质上的家庭作坊没有完善的财务管理很正常,进出账想起一笔记一笔。资产负债表,那是什么东西?哦,你说电脑文档啊,咱不懂。
支出和收入存在大量现金交易,包括员工都有一部分是市场临时招募的日结工,何况其它零零散散的支出,每一笔如实记录在册,不可能。
同样的,非公交易产生的收入也没有全部记录。
看起来草率,实际经营活动中并不少见。至于是否违反工商管理规定,对于一家入不敷出的小工厂,不重要。
程文静找到了开厂以后头三年的账,方规翻了翻,前两年记的多半是大额支出,收入一片空白。
“真厉害啊。”
“这哪是开工厂,这简直是在做慈善,助力地方经济发展。”
“怪不得算命的说程文静中年落魄,中年少女抱金闹市,不抢她抢谁啊。”
“招待,招待,这到底招待出什么名堂了我不理解。”
第三年终于有一些零散收入,对比莱晔厂的业务,数字小得可怜,算下来不到总支出的四分之一。
要知道莱晔厂做的是非标定制件,这种业务一旦上路,利润上限高得没边。
就拿火锅店那套传送装置来讲,合同单价一米四百八十二,单材料成本不到八十。当然算上材料损耗、人工、设计、开模等基础成本,再平摊到没单子时的空转,不至于数倍净利润——但它的合同总额在方规这周经手过的合同中只能排中等梯队。
没道理前两年三年一笔大的订单没有,忽然发力,做工厂又不是生哪吒,总归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翻完前三年的烂账,方规眼前只剩下笔记本内页的道道横线,一会儿,横线变成了波浪线,字迹打飘。
“啊,看不动了。”
方规仰面躺下。
“太可怕了,程文静怎么能做到三年如一日当老魏的榜一大姐,花一整年开拓市场积累资源我勉勉强强接受,三年撒出去只收回来四分之一,程文静应该看清老魏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她是嫌钱多烫手吗!”
李笃中间偷瞄了两眼,私以为她家陛下对程文静还是口下留情太善良,没说程文静就是心甘情愿给老魏当肥羊,宰了一刀又一刀。
“当年就不该把遣散费一口气给她,应该像妈妈那样帮她存个定期买个保险什么的。”
方规没想追着程文静“打”,否则牢骚应该发给程文静,让她惭愧得抬不起头。
事毕于今不溺于往,无论有没有员工或工人愿意搏一把买股分红,也只剩下后面几个订单的蛋糕大家分一分,程文静既然决定抽身离开,这厂子没有未来了,那么遂事不必再谏。
可是这一笔笔烂账看得她怄火,头顶滚滚巨雷。
“婚姻、家庭有这么可怕吗?给人下了降头似的。刘素娟那样的我感觉算‘百里挑一’,程文静这……啧。”
方规猛地坐起来,将账本卷成望远镜,从洞里看李博士,“你看刘素娟再看程文静,快说你学到了经验教训李博士,你保证不会跟她们一样。”
李笃盘腿坐在地上,挺括精致的风衣早被随手扔在一旁。她家陛下在自己头顶抓出一座风格别致的鸟巢,当然也没放过她。
圆圆看账本捶胸顿足的时候,捶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胸,跺的也不是她自己的脚。
李笃拨开单筒望远镜,问:“什么经验教训?”
“脑子啊,钱啊。”方规攥起拳头敲了敲脖子,“统统焊死在自己脖子上,自己手里。千万不能给别人,再亲近的人也不要。”
“分情况吧。”李笃说,“妈妈不是还给程文静留了养老金吗?”
“不一样。”方规摇摇头,“妈妈那是给员工的福利待遇。”
李笃挠挠耳朵,抽空想了想为什么她要从刘素娟和程文静的经历学经验教训,没想明白。她继续想,圆圆为什么不纠正她的称呼?
70/83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