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开门而已,一个小孩怎么控制一个成年人冻死在外面。”鹿呦说。
“是这个道理啊,所以传谣信谣的都没脑子。”云竹补充说,“不过她妈是压力太大。她爸那会儿欠了很多钱,把债全部转移到了她妈头上。她爸人不好,阿姨很怕她成为她爸那样的人。
总之,她回家妈妈不信任她,去学校同学霸凌她,班里丢了什么都觉得跟她有关,每回老师都把她当犯人一样审问。”
鹿呦抬手捂在胸口,感觉到那里在看网上谩骂月蕴溪时被扯开的口子,一下又被云竹吐露的每一个字符音节划拉得更大。
“你让她这样一个人,怎么相信自己说实话,是可以被无条件信任呢?”云竹说,“哪怕是你,何况还是那时候跟陶芯远比跟她更亲密的你。”
后一句刺得鹿呦闭了闭眼,几乎是没有思考的,酸溜溜地说:“你知道她好多事。”
她声音又闷又重,像在水里过了一遍。
云竹一点跟她计较乱吃醋的脾气都没了,“这些对她而言算不得好事,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会自卑的。不是她不想跟你说,是她不敢跟你说。你要介意她这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跟你说,等你见到她以后找她算账去。”
鼻尖泛酸,喉咙隐隐发堵,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从最初浑身竖刺的状态软化得没了脾气,低低地说:“那先把你知道的、想跟我说、能跟我说的,都跟我说了吧。”
云竹说:“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哪儿了——她每次出国,都会给你准备伴手礼。”
“这个我知道。”
“那知道其实是每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么?”
“不知道,都不是生日当天送的。”鹿呦咕哝,“一年送好几次……”
她又不是一年过好多次生日,这哪能联想到生日礼物。
“你那会儿不是非单身么,总得避嫌不是。送好几次是因为知道你担心奶奶身体,借着送礼没事帮你探望探望老人家,还有每次把伴手礼送你家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偶遇你。”
“她刚开始去求钟老师教你弹琴的时候,钟老师还不知道你是章阿姨的女儿。钟老师那人,你接触了就知道的,有点艺术家的乖戾,人情世故*是不懂的,做事全看自己乐不乐意,她一点都不给老月面子,求一次拒绝一次。还是后来有一次,被你妈妈听见了。章阿姨挺敏感的,直接问老月是替谁求的……然后钟老师才应下来。”
“章阿姨给你置办的那栋小洋房——”
“小洋房,”鹿呦出声打断云竹,“是她……是章给我买的?”
——“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礼物,哪有送礼还收钱的。”
她想起在月蕴溪家,行至卫生间门口,听见月蕴溪和钟疏云打电话的内容。
——“她不会要的。”
——“她不会要的。”
记忆里异口同声的两道嗓音,轻划在脑海里,落下的线条将很多事都串联到了一起。
“小洋房的事,你还是自己问章阿姨吧,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说一半,鹿呦算是知道陈菲菲吐槽的是谁了。
“那你还提。”
“我想说的是,屋子里的手办,基本都是你以前出掉的。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以前你出手办出得特别快,挂出去不到半天就会被人拍下。
其中一大半被章阿姨买回去的。
还有一小半,被我买了,我帮老月买的。
题外话,你妈的手速可真快,我都抢不过她。”
鹿呦说:“……听起来像骂人。”
“我那会儿真想骂人,老月是怕你特地跑国外给发小和她送东西花钱太多,回国以后自己吃不上饭,才让我有空就去买你出的手办嘛。
我那时候抢不过你妈,就气呼呼地去跟老月说——都已经有人买了,她都回血了,我不买了!
她就说,还是买吧,很多都是绝版的,量又少,怕你以后想收都收不回来。”
鹿呦问:“那时候,她……多少岁哇?”
“这我哪记得,我现在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老觉得自己还是22,其实已经28。”云竹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鹿呦说:“想确定一下,她那时候是不是……喜欢我。”
“年龄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说不是,说你人好,是除了月阿姨以外,唯一一个关心她在国外过得好不好的人,你比月阿姨关心她还要多。
我觉得她那会儿是喜欢不自知。
后来倒是知道自己心意了,但她害怕,怕表露出来以后,她连你的‘蕴溪姐姐’都做不了,她不知道你的性取向,也不想把你掰弯。
你别看她光鲜亮丽的,其实她总觉得自己挺差劲的。
她以前跟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有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刻。
她说所有人都怕她成为像她爸爸那样的人,成为满嘴谎话的骗子、成为一个伪善的坏人。
但没有人教她该做个怎样的好人。
她们的每一次的提醒,反而像个指标,每一次的霸凌就像是推手,推着她朝着指标的方向变化。
她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已经被贴了标签——她不是个好人。
所以她畏手畏脚不敢太靠近你,觉得自己不配。”
鹿呦没接话,满脑子都是云竹告诉她的、网上看到的,有关月蕴溪童年的冰山一角。
——“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她闭了闭眼,想起那晚月蕴溪伏在她耳边,如同情人的低喃。
怪只怪那时气氛太好,月色过撩。
以至于她没能捕捉到月蕴溪语气的微妙。
她们本就是情侣,怎么会有如同情人的调情感。
是那一刻,月蕴溪的配得感低到将自己移出了身份之外。
她捂在胸口的手逐渐收拢,她感觉到疼,同时想到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爱是一种痛觉。
“我怂恿她去跟你表白,很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你就被人偷了,她没身份把那些东西送给你,就跟章阿姨收回来的那些,一起放进了小洋楼的手办柜里。”
“偷?”鹿呦抓住重点,为什么用了这么个字眼?
“你还不知道?”云竹讶异,视线落在行李箱里的蓝色文件夹上,“你还没看过这个?”
“……一直想看,一直没看。”鹿呦有点心虚,她是闹脾气才一直没看。
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云竹舔了舔干燥的唇,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于情于理,我应该让你自己看那玩意儿。但以防万一你又不看,我还是跟你说些吧。《食野》副歌部分的歌词和曲子都是老月写的,手稿就在里面。除了手稿,还有其他一些,我无意窥探过一点……总之你有空自己看吧。”
饶是有猜到这种可能性,确切得知以后,鹿呦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惊讶并心悸。
“知道你是因为《食野》才和陶芯在一起以后,老月特别难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天是我见过最不正常的月蕴溪,她看起来特别平静,但我感觉她快要疯了……”
鹿呦一怔。
“当然这个用词也可能不太恰当。那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她们家书房门口的平台上。你有看过赎罪那部电影么,她就坐在那里,像极了电影里最经典的绿裙子那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具丢了魂的空壳。”
她见过,仿佛随着云竹的话音,又回到了记忆有好好存储的那天,她搂着一件开衫外套,踩着月光去陪喂蚊子的月蕴溪。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她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我第一次看老月哭。我们在国外,被老外骗了身上全部的钱,大晚上连住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谈生意被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她都没有哭过。
但那天,她眼睛通红,红得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我都怕她会流出血泪。
她锤着心口跟我说——
云竹,我好不甘心啊,我可以不做个好人么,我可以也抢她一次么?”
可过去的月蕴溪,心病没有心药医。
云竹解不了她的心结。
“我真受不了她那样,我也真看不惯陶芯,那天之后,我从二姐那里知道了初晓这样的人存在,我就要来了联系方式推荐给了老月。”
“说实话,我看你俩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觉得找初晓干那事儿,也不算全错。
老月那时候说服自己去找初晓的时候也说,如果陶芯能经得住考验,如果陶芯对你是真心的,那她会努力释怀,真心实意祝福你们。
但陶芯没有啊,说难听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初晓她们团队宗旨里也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只是让本就存在的问题显露出来而已,不是去创造问题的。”
“你俩分开以后,你让我去陪老月,我那天去看她,听她说了你俩的事,我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我没忍住打电话骂她,骂她是真傻,为什么不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就不怕就此跟你彻底错过么?
自己的人生都是破破烂烂,还要在这里给女朋友缝缝补补。女朋友但凡有点心,都能理解的呀,对不对?”
后三个字满是试探。
“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鹿呦直言戳破。
云竹轻笑了声:“你真的很聪明,难怪老月算那么多,最后还是全乱了套。”
“如果感情需要靠算计去维持,那这份感情走不长久的。”鹿呦意有所指,话里有提醒的意味,“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隔壁那个很喜欢菲菲的小丫头就特别真诚。”
云竹那点笑意僵在了脸上:“我对菲菲没有算计。”
原本还挺成熟的人,瞬间委屈又执拗,像只小狗。
“……抱歉,我是之前听到了菲菲说什么生意、博弈的,主观臆测了你。”鹿呦说。
“哦。”云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了几秒,回神后将话题扯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老月的算计,也不能算是算计吧,那些都是以你为中心的。”
鹿呦没认同,但也没反驳。
“她被夹在中间,就只能好好谋算,怎么才能让你更容易接受,算最坏的结果给你留个退路,算你对她的感情,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她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拥有过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哪里还舍得放手?
她习惯性去想最坏的结果,自然会去为自己谋算,要怎么做才能尽可能留住,要怎么做才有机会重新拥有。
你真当她愿意每一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去想以后分手的事?真当她想以分手为前提跟你谈恋爱?
也许在章阿姨这件事上,她真的有欠考虑,她可能是有更好的做法。但……不要对她太苛刻了。”
沉默了片刻,鹿呦问:“你打电话骂她,说了那些以后,她是怎么回你的?”
“她说她不是好人,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鹿呦呼吸一滞,眼眶立刻泛了红,又心疼,又气得想笑。
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真的是这样么?”
云竹轻声问,像怕声音大了会惊到她蓄在眼里的一层水雾晃漾出来。
鹿呦眼睫颤了又颤,声音里染上凛冽的潮湿气息:“错过是胆小鬼的常态。”
“……她是考虑太多,才显得像个胆小鬼。”云竹为月蕴溪辩驳道。
“她当初用陶芯刺激我迈出一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么多了?”
“那是你跟她暧昧久了,她贪心了呗。”云竹揉了揉太阳穴,眼见鹿呦动了嘴唇,赶忙说,“等等!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你有气,留着撒给正确的人。”
“……”鹿呦没好气地说,“你是她代言人,说给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你不准备去看她了?”
鹿呦闷声否认:“没有。”
云竹松了口气:“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是在知道这些之后,再做决定,还要不要这个不太好的闷葫芦胆小鬼。”
鹿呦默了默,问道:“她现在在哪?”
“佛罗伦萨。”云竹看向地上的行李箱,目光定格在蓝色文件夹上,“你继续收拾吧,机票我给你定,晚上十点和零点都有航班,我们坐零点的吧,不用太赶,得先开车去申城机场,四点之前出发,你看着点时间。”
“好。”鹿呦问,“她这几天……还好么?”
“感冒发烧,每天不是收花圈就是收遗照,之前为了女朋友拒绝老师邀请,现在去还人情,刚好避开脑残粉。去的第一天就被抢劫了手机和钱,为了个破手机,追了人两条街,把人惹急了捅了她一刀,还好,不深,没伤到要害,可惜手机还是没追回来,其实丢了也好,不用被那些脑残粉骚扰了,就还行吧。”
鹿呦睁大眼睛,凛了神色,心脏高悬,被这些话紧紧缠绞住,疼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空气也好似一下变得稀薄,她快要不能呼吸。
还行个毛线!
鹿呦面色沉冷地把行李箱合上:“现在就走,赶十点那班。”
“我觉得你看完那个文件夹再走吧。”云竹半是安慰半是认真地说,“真不用着急,她真没事,也不会更糟了。”
鹿呦几乎是把行李箱摔到地上,“哐”的一声响,她拿出了那份文件夹,颤抖着手拉上拉链,而后竖起行李箱推着走到云竹面前,举起文件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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