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思忖了片刻说:“……是希望的,只接受He。”
静默了一瞬,月蕴溪望着她问:“那我们的结局呢?你能接受的,是哪一种?”
“嗯?”鹿呦反应不过来。
不是“没想好”,也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这样懵懂的回应。
月蕴溪微蹙了蹙眉:“喝醉了么?”
鹿呦立马摇头:“没有。”
只是微醺,只是反应慢而已,不算喝醉。定义不同,所以她没有摸鼻子。
月蕴溪从她脸上移开目光,拎起面前的杯子,晃了晃杯中只剩下一口的果酒。
冰镇的冷冽早在一个多小时的静止中褪去,被掌心捂成了更高的温度。
鹿呦眸光随她杯里的酒液漾了漾,紧跟着,耳朵捕捉到一声气音,像是低叹,又像是在笑她,辨认不清其中的情绪。
气音之后,月蕴溪低声说:“那就不算什么趁人之危了。”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睛:“什么趁人之危?”
月蕴溪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直视着她,与以往的对视都不一样,那道视线的表面好似覆了一层浓稠的夜色,透出平静的凉意,里面却是仿佛被灯烫烤过的炙热。
“我不想再等了,呦呦。”
鹿呦最先接收的,是最表层的字面意思。
不受控地,呼吸一滞。
“今天来找你的路上,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着你别出事,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好好的,如果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要再等了。
所以现在,要么你直接拒绝我,告诉我,我们绝无可能,从此我从你的世界消失。”
鹿呦的心跳也失去了节奏,随着她吐出的每个字音起伏。
“要么,给我一个可以跟你发展成恋人的机会,我不会逼你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慢慢来,但至少……至少我可以再次进入到你的生活里。”月蕴溪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如果直到片尾曲播放完你都没有明确拒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话音落下,月蕴溪按了播放键,低眉敛眸没有再看着她,转头望向了幕布。
那首悠扬轻缓的曲调再度回荡在露台的上空,以极慢的节奏游走在时间里。
鹿呦咽了下喉咙。
只觉得空气仿佛被音符扯住,被绷得稀薄,像一层膜覆在口鼻上,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大脑却是像吞了一整盒的薄荷糖,越来越清醒,意识清晰到,已经完全消化了月蕴溪刚刚那些话,理解了她的意思,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鹿呦转眼看了向幕布。
没有显示影片的进度条,演职人员的名字不断往上滚动,还剩多长时间?一分钟,还是几十秒?
无论哪个,都足够她说出拒绝的话了。
鹿呦张了张口。
片尾曲的曲声在她出声之前终止。
心脏像是跳到了半空猛然悬停住,在眸光越过幕布望向朦胧月色的瞬间,又缓缓沉落了下去。
月蕴溪视线胶着在她微张的红唇上,羽睫一颤,终究,不忍地问:“是想拒绝么?”
等待回应,如同在经历着来自秒针的凌迟,比刚刚还要煎熬。
鹿呦嘴唇动了动。
明明都已经破釜沉舟走到这步了,得了想要的结果。
还是怕她会后悔么,给她反悔的余地。
微醺的燥热好像都拥挤到了眼眶里,鹿呦闭了一下眼睛,喉咙发涩地回道:“没有,没想拒绝。”
月蕴溪缓慢地呼*了一口气。
放凉的心脏,在重新燃烧,仿佛劫后余生。
第44章
不自在的氛围,就像是迟来的酒劲骤然上了头,鹿呦十分局促,有些手足无措。
只知道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和月蕴溪共处在一个空间,得缓一缓。
“走了。”鹿呦腾地一下从露营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蓦地停住,转了转尾戒说,“你等会儿再回来,行么?”
月蕴溪目光柔和地看她几秒,朝着斜对面的正房微抬了抬下巴说:“我坐一会儿,直接去那边洗漱,等我回去,你应该也洗完了。”
极致的贴心,仿若有着洞若观火的本事。
鹿呦揉了揉发烫的耳后根,含糊地应了声,哒哒哒地下楼。
人向下走,心往上扬。
不知从哪处传来的蝼蛄鸣叫,一声接一声,为心跳伴着高亢的节奏,叫乱了一个寂静的夜。
鹿呦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首曲的时间里。
其实月蕴溪一直以来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温柔,从被她发现心思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显露出锋芒。
之后就算还温水煮青蛙似的对她,肯定也会给她把锅盖盖严实了。
可是,当初跟陶芯谈,一起出柜,两家家长都知道……她俩再发展成恋人,会不会太疯了?
从一层一层的台阶上下来,鹿呦脚步放慢,也逐渐冷静,不由为此感到不安。
自己是无所谓,鹿怀安不重要,奶奶是会理解她的。
那月蕴溪呢?
陶芯知道估计得疯,月阿姨会理解她们么?陶叔叔又会怎么想?
月蕴溪就……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么?
她不受控地回想月蕴溪要她做决定时说的那些话,共情月蕴溪在来西城的路上、在医院找她的过程中那满腔的忐忑。
也许月蕴溪不是不担心,只是比起未来的不可预判,更怕在当下留有遗憾。
是今天这场突发的意外让月蕴溪冲动破了局。
那自己呢,是顺从心意的同意,还是被调动情绪后才同意?
余光晃了一眼,身侧的石榴树虬枝横展到了面前,侧目望过去,枝叶缝隙间悬着一轮月亮,银色的清辉擦过枝头的绿叶,照在那颗小石榴上,依稀还能看到标志果熟的色泽。
鹿呦伸手,指尖抵着石榴饱满的弧面,轻轻一推。
石榴果便开始左摇右晃,它底部炸开的花萼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好似在被月光摩挲。
头顶方向忽地传来一声轻咳。
鹿呦顺着声仰起脸。
天幕上挂着的灯串还亮着,橘色的光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风情的妆,晚风拂起长发,弯弯卷卷,像能荡漾涟漪的海藻。
搭在半高围栏上的手拎着塑料杯,里面还剩了小半杯的酒,兜了一缕月色,水光潋滟在杯中。
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月蕴溪脸上的神情,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格外的亮,以至于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进她眼底有着温度的视线。
心尖倏地一跳。
鹿呦脸热地移开眼。
以清辉撩拨花萼的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层中。
她想,哪怕时间能够倒退回几分钟前,她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怪只怪,月色过撩。
ˉ
东厢房的房门在“吱呀——”声中,被轻轻拉上,鹿呦的身影逐渐敛到门后。
灯光点亮一方小屋,从窗帘与门缝中渗漏出,直淌到院中那棵石榴树下。
初秋的晚风从枝头拂过,树影婆娑,于是,地面的明暗都在震荡。
月蕴溪拎起杯子,就着沉静后的心有余悸,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
静置了太久,气泡早已经消掉,它仿佛一杯纯粹的果饮,有着会醉人的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月蕴溪打开微信,点进了自己信息页,目光落在头像上。
还记得第一次看四月物语,就在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最初看时,她还没有太多的暗恋共鸣,只是被勾起了很多有关鹿呦的回忆而已。
比如看到女主搬家,想起来刚搬去南泉,人生地不熟,处处不适应,入学的第二天还被老师拦在外面不让进校门。
直到用小鹿头绳扎了两个啾啾的小女孩经过,不像别人看两眼就乖乖进校门,她不仅勾着脖子听,还越走越近。
最后大抵是听不下去了,叉着腰对那位老师说:“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难道头发听话,卷得好看,也是错嘛!你这个老师不好,没有常识,也不尊重我们,我要去告校长!”
她以为鹿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周一的升旗礼上,校长真的让那位老师当众道了歉。
那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没落到她身上,因为鹿呦到处宣扬,校长办公室的沙发椅很舒服,校长奶奶人很好,还给娃哈哈喝。
不开心了可以随时找校长奶奶谈心。
她一直记着这事,记着鹿呦这人,只是小姑娘大约是帮过太多人,再见面都没有认出她。
也许只要她提一嘴,鹿呦就会想起,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过敏感,只知为了被遗忘这件小事独自生闷气。
再比如因为借伞的一幕,想起那天鹿呦塞给她的鹿头伞。
而后思维发散,零零散散又想起很多事。
有十四岁那年,鹿呦让陶芯跟她说了对不起,小心保护着她的自尊心,投资她修手机。
有十五岁月韶犹豫让她放弃大提琴,鹿呦拿来自己存的钱,跟月韶说,不要让任何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知道,鹿呦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但那一刻,月光确实照到了她身上。
有十七岁出国前,月韶有事,陶芯赖床,陶叔叔出差,只有鹿呦起了个大早来送她,给了她一个平安符跟她说:“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有出国第一周,收到来自鹿呦的,比月韶还早还细致的关心,问她习不习惯,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给发小寄东西,顺带想起了她,可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有二十岁回国,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光鲜,只有鹿呦走到她身边,问她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有二十二岁那年,被去找发小的鹿呦顺便看望,收了一整包的火锅底料、老干妈和零食。
有二十四岁,参加陶芯的生日宴,陶芯起哄带着朋友给她敬酒,她不想喝,在别人眼里是不给面子,只有鹿呦尊重她的不愿意,察觉她的不舒服,帮她挡下了所有。
……
太多太多了,记得的、不记得的……无数的细枝末节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如果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那鹿呦于她,就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
二十四岁,察觉自己喜欢鹿呦,月蕴溪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踩着月光落入她梦里的渴望。
是她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生怕打碎了就不能重圆的幻想。
知道原来鹿呦也是喜欢女生的,得知她与陶芯在一起了的那天,是怎样程度的震惊、悔恨、痛苦的心情?
过去那么久,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清楚记得从那之后,每当梦见鹿呦,清醒后都是她几乎承受不起的失落。
可那些遗憾全部累积起来,也没有今天下午设想最坏结果时衍生得多。
确定自己如同体会过光明与温暖的人,再回不去冷冰冰的黑暗里,绝无可能只做朋友。
还有从月韶那里听到陶芯还没放下鹿呦这件事。
她承认,她急了。
着急地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掷一次豪赌。
赌她的没有不喜欢,代表着可以喜欢。
赌她在犹豫中反复的增减,可以被她投注的全部给平衡。
万幸,她赌赢了。
赢来了一个隐匿月亮的回眸。
ˉ
洗漱完,鹿呦穿了件宽大的T恤倚着化妆桌,面朝门的方向吹头发。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月蕴溪回来。
推开门往正房方向看了眼,里面亮着灯,月蕴溪是真去那边洗漱了。
是还没洗完?还是……后知后觉没带睡衣换,在浴室里纠结呢。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T恤,搭在胳膊上,朝正房走过去。
正房的淋浴间要含蓄多了,水波纹的磨砂玻璃门,只能隐约看见朦胧的身影,像是油画中被抹开的色块。
哗哗的水声从里往外透。
鹿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说:“我给你拿了件T恤做睡衣,放外面咯。”
话音未落,水声便停了,玻璃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鹿呦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横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嫩藕似的,沾着水,看着脆生生的。
不知咬一口,是不是还留有夏季的清甜。
“给我吧。”月蕴溪从她手里接了衣服,明知故问,“你的么?”
余光里,隐约还能瞥见到潮湿的水草纠缠着大片雪白,将将掩盖了起伏弧度。
鹿呦很快地转过了身,“嗯”了声说:“我回去了。”
“不等我一起么?”
月蕴溪的声音太柔,显得她这会儿离开,很不地道的样子。
鹿呦只好背对着淋浴间停站在原地。
没等多久,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中:“好了。”
正准备走,又听月蕴溪沉吟说:“有个问题……”
鹿呦转过脸问:“什么?”
嫌包重,她只多带了两件短袖做睡衣,没带睡裤,平时她自己穿这衣服,哪怕不穿裤子,也是休闲风。
而这会儿月蕴溪穿着她的衣服,下摆也是只垂到大腿,却有种纯欲风,欲的占比还要更大些。
鹿呦很快又扭回了脑袋。
月蕴溪隐含羞赧的低轻声音随之落下:“我身材不好么?”
从淋浴间飘出的热气,仿佛都扑在耳后,敷得灼热。
酒精还没完全代谢掉,好似又快要上头。
鹿呦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边往外走边说:“……没有啊,挺好的。”
是很好才对,长期都有锻炼,又不过度的,薄薄的肌肉线条美得不像话。
带上门时,月蕴溪侧头看了她一眼,打趣说:“那你怎么每次见我……都像是怕长针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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