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洁净的天空,不知何时又变得灰蒙一片。
雪缓缓落下,顺着风旋转飘摇,落入廊中,静谧无声。
“不管赵铭威胁你什么,你都应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打断他的腿,拿刀杀了他?”黎因说。
闵珂又不说话了,他安静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可恶。
黎因长长吁出口气,颇为倦怠道:“反正你做好的决定,从来不需要我的意见。”
何况这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下雪天有风的时候最冷,黎因把拉链拉到顶,越过闵珂回客栈。
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亦无那一声声他讨厌的“阿荼罗”。
不该固执的时候,闵珂总是固执得要命。
回到房间,黎因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商量好了要让出两间房,黎因把自己那间让了出去,而方澜则跟另一位女孩同住。
把衣服件件叠好,拉上行李箱拉链,黎因起身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天光彻底暗了下来,雪越来越大,世界被迫拉下静音键,只剩轻微雪声。
大雪覆盖了院子清理好的路,也淹没了窗前曾留下的一束花。
晚饭的时候很热闹,十几个人分成两桌。
天气太冷,大家目光热切地等待着,期盼从食物中获取热量。
老板和闵珂提了个大桶进来,今天是咖喱牛肉盖浇饭,搭配南瓜饼。
热气腾腾的饼,在暖黄的灯光里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不多时装饼的盆便空了,只剩底下那层晶莹的油渍。
等黎因想夹饼时,只看见光溜溜的盆底,顿时无言。
方澜在他身旁坐着,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一直在咳嗽。
黎因担忧道:“你没事吧,感冒了?”
方澜摇了摇头:“感觉不像,就是干咳,应该是这里太干了,咽炎犯了。”
黎因:“要是感冒了就找我,我有带药。”
方澜:“知道了师兄,你今晚睡哪个屋啊?”
黎因:“还没确定,可能跟梁皆他们一个房间。”
方澜惊讶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挤两张床啊?”
林知宵把不喜欢的萝卜夹着丢到梁皆碗里:“把两张床拼一下,师兄睡中间。”
这时,过来帮忙加咖喱牛肉的闵珂,冷淡道:“不好吃吗?”
林知宵窘迫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从小不吃胡萝卜。”
这种情况下,挑食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林知宵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闵珂认真地看着梁皆和林知宵:“你帮他吃胡萝卜,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知宵觉得这个问题很怪,有点懵,梁皆替他回答了:“我跟小林幼儿园就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
梁皆把胡萝卜塞进嘴里:“他确实不吃这个。”
闵珂若有似无地瞥了黎因一眼,转身问其他人,要不要加咖喱,问了一圈,最后才落座吃饭。
这时江肖文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扎可乐和香烟,放到黎因手旁:“黎因,谢谢你把房间让给我们,等回到北城,一定请你吃饭。”
闵珂刚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吃,他转过头来,把江肖文从头看到脚:“你又是谁?”
江肖文看向闵珂,只觉眼前一亮,半晌才道:“我是隔壁客栈的,那边停水停电了,只能来这借宿,我叫江肖文,你好!”
面对江肖文主动伸出来的手,闵珂敷衍地握了握,随后低头吃饭。
黎因说:“太客气了,给可乐就行了,烟就不用了。”
江肖文:“我看你盒子里没剩几根烟了,这个牌子的不喜欢吗?”
闵珂将黎因面前的可乐拿在手里,启开瓶盖,气泡迸发的声音很响,他仰头将可乐喝下大半,才说:“是图西收留了你们,你不感谢图西?”
图西,是老板的名字。
江肖文缩了缩脖子,呐呐道:“该、该谢谢的。”
黎因安抚地冲他笑了笑,主动缓解他的尴尬:“行李都搬好了吗?”
江肖文说:“还没,本来想下午拿,结果雪一直在下,还有些行李没拿过来。”
黎因起身:“正好我吃饱了,帮你们一块搬吧。”
江肖文的客栈不算远,只是雪天路滑,很难走,好在他们行李不多,走一趟也就搬完了,就是仪器设备需要留意不能摔,十分钟的路耽误了半小时。
等到了客栈,黎因满头满脸的雪,门厅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老板图西还坐在前台后面。
黎因放在柜台的行李箱,不知去向。
图西见到他,便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闵珂把你的行李拿走了,他说你跟他睡。”
黎因拍了拍身上的雪:“是谁决定的?”
图西仍是傻乎乎地笑着:“闵珂啊。”
黎因无可奈何,只能来到他才逃离了一夜的屋子,重新叩响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闵珂拉开房门,目光沉静地打量了黎因好一会,才说:“这么快就忙完回来了?怎么不去他房间喝可乐?是不喜欢那个牌子吗?”
第21章
刚开门,除了闵珂的阴阳怪气,黎因还感觉到一股温暖扑面而来。这种温度对于刚经历过风雪的人,是十足的诱惑。
“可乐不是被你拿走了吗?”黎因随口应付,“我行李呢?”
闵珂侧开身子,让黎因走入房中。
黎因很快就捕捉到房间里多出来的设备,一台小太阳取暖器,安静地立在书桌上,烧得橙红的铁丝不断供给热能。
原本在墙上装饰作用的壁毯,也被闵珂拆了下来,固定在窗户处作二层保护,起隔冷作用。
该说闵珂确实专业,硬是在有限条件下创造适宜环境。
黎因的行李靠墙边放着,他走过去时,忍不住望了眼床铺。
床铺布置得温暖舒适,床头有杯牛奶,冒着腾腾热气。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精心设计过,诱捕黎因的陷阱。
身后的房门被关上,黎因警惕回神,只见闵珂正把自己的行李──一个黑色的登山包,挡住底下门缝。
黎因抽出了行李箱把手:“你在干什么?”
闵珂直起身来:“图西没跟你说吗,你今晚跟我睡。”
黎因平静道:“我没同意。”
闵珂走到浴室旁,置若罔闻:“快洗澡吧,浴室我先用过,给你热好了,再等热气就散了。”
黎因没动,也不接话,浴室的热气在散去,无形的僵持在加剧。
闵珂手里按着浴室灯的开关,一下,两下,三下,暗、明、暗。
最后一下,他的脸陷入阴影中,被浓稠黑暗所吞噬。
“阿荼罗。”闵珂轻声道,“我只想你好好睡一觉,醒来舒服。想你每顿都吃好,别饿肚子。想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会受伤。”
啪哒──灯亮了,闵珂眼睫低垂,黯淡的阴影:“没想让你不高兴。”
黎因指尖微颤,随即收紧,始终保持沉默。
闵珂等了一会,慢慢地转过身,拎起登山包靠墙放好:“把牛奶喝完再走吧,加了蜂蜜,很甜。”
说完,闵珂走向那座小太阳:“这个也带走,记得定时,不要开一晚上,容易着火。”
闵珂关掉电器,拔下插头,准备帮忙送到楼上去。身后却传来行李箱放倒,拉开锁链的声音。
黎因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睡衣浴巾,越过闵珂,走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脱衣服时,黎因看到洗手池上摘下的耳坠,底下垫了张纸,绿松石在暖光下,呈现近乎橄榄绿的色调。
但真正引起黎因注意的,是耳坠上的那颗半透明不规则圆石,内里沁着抹橙粉色。
黎因拿起耳坠看了一会,不多时便放了回去。
拧开热水开关,嗡鸣声很响,像水管叹了口气,热水一股股地旋落下来,浇在冰冷的皮肤上,驱散寒意。
黎因想起与闵珂还未交往时,三角榄的一次社团活动。
活动定在距离北市三小时车程的松西岭,那是一片未完全开发的自然保护区,以清幽森林和潺潺溪流闻名。
松西岭的入口是条碎石小径,路旁矗立着杨树与白烨,沿路走进深处,视野开阔,迎面而来是片巨大湖泊。飞鸟掠过水面,芦苇随风摇摆。
三角榄的成员们在湖边搭起帐篷,热热闹闹地开始烧烤,他们准备在此野营过夜,倒也不急着探索整片松西岭。
等黎因发现闵珂不见踪影时,便决定自己先行探索,顺便寻找不听话的社员。
顺着湖泊深入,翻过一片草坡,前夜才下过雨,大地饱食雨水,绿得鲜明生动。
草坡斜下方蜿蜒着一条溪流,黎因慢悠悠走到溪边,忽觉余光不对,顺势望去,果然在树上寻到了闵珂。
浓密的枝叶似天然的隐蔽工具,闵珂靠在一根宽厚的横枝上,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
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将白衬衣染得金黄。他一条腿曲起,一条腿落下,放松地悬在空中。
黎因站在树的不远处,分明几步距离,眼前画面却像截然不同的世界,寂静而美丽。
闵珂大概是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会在树上睡着的人。
脸颊被阳光晒得滚烫,等他发现自己凝视这画面太久时,只觉得有些头晕,心跳得很快。
他没有叫醒闵珂,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不想惊扰了一场美梦。
回到溪流边,黎因发了会呆,以往能够迅速进入眼底的植物,却难以集中他的注意力。
他蹲下身,将手探入冰凉的溪流中,泉水涌进他发烫的掌心。
水底各色石子,在溪水和阳光的照拂下,似宝石般闪烁。
身后传来枝叶摇晃的声音,黎因转过头,闵珂醒了。
坐在树上的闵珂,很慢地眨着眼,逐渐清醒过来,悬在空中的腿晃了晃:“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黎因在溪底挑选着最心仪的石子:“随便逛逛,你为什么不跟着大家一起搭帐篷?”
枝叶晃动得更厉害了,而后他听到了落地声,再一转头,闵珂已经轻巧落了地,也不知怎么这样敏捷,还不畏惧近一层楼的高度,难道在山林间长大的孩子,运动天赋都比较过人?
“因为无聊啊。”闵珂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放松答道。
黎因看着掌心里一把石子,挑挑拣拣,留了颗玻璃珠大小的透明石子,里面沁着抹橙粉色。
闵珂身上好像总是戴着各种各样饰品,走起路来,总是发出招摇的响声。
他蹲到了黎因身边:“这颗石头好漂亮,学长能送我吗?”
黎因在阳光下仔细端详这颗石头,单边眼睛虚闭着:“为什么送你?”
闵珂被问得一怔,然后笑出声来:“因为我很喜欢,我拿东西跟你交换好不好?”
说着闵珂摘下了手上的戒指:“这个行吗?”
黎因扫了眼:“不够。”
闵珂摘了手链:“加上这个呢?”
黎因慢吞吞地说:“还是不够。”
闵珂一点也没觉得黎因手上那颗捡来的石头,换他全副身家有点过分:“那学长还想要什么呢?”
黎因拿走了闵珂的戒指和手链,将那颗石头放到他的掌心:“先欠着,等我想到再说。”
闵珂捏着那块石头,冲黎因笑着眨了眨眼:“学长把夕阳送我啦。”
那一刻万籁俱寂,云霞满天。
一枚戒指和手链,就将黎因完全收买,总是不太够的。
只是那时的闵珂,比金色的夕阳耀眼。
***
水声停了,湿汽浓重的浴室里,黎因擦拭着脸颊上的水珠,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枚耳坠上。
是他在松西岭捡的石头吗?不确定。
或许只是长得像罢了,漂亮的石头总是很相似。
黎因穿好睡衣,从浴室里走出,床上已经隆起一大块,闵珂的体型比从前大得多,这一点再次明确,感觉床都被占据大半,还不如上去夹在梁皆和林知宵中间。
床上的闵珂听到了湿润的脚步声,在徐徐靠近。
床垫下陷,黎因坐在了床的另一边,空气中,淡淡的香气弥漫,是沐浴露残留在皮肤上的味道。
闵珂翻了个身,正好看到侧坐在床上的黎因。
黎因沐浴过后,皮肤更白,耳垂脖子连带着指关节,都泛着红,他正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沾了水的头发。
随后,他抬手拿起床头的玻璃杯,饮下牛奶。喉结上下滑动,吞咽声很斯文,在寂静的夜里,又很清晰,喝完牛奶,他无意识地舔去唇边的奶渍。
黎因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光影透过真丝睡衣,隐隐绰绰地浮现身体轮廓。
他去浴室刷牙洗漱,挂好毛巾,等从浴室出来,就见刚才还在被窝里的闵珂坐了起来,捂住鼻子。
黎因皱眉:“你怎么了?”
“上火。”说罢闵珂起身,越过黎因进了浴室,还顺手关上了门。
黎因敲了敲门:“是不是暖气机温度开太高了?要不要调小些?”
隔着门,闵珂的声音很闷:“不用,在高原待久了是这样的。”
闵珂从浴室出来,就见黎因已经躺下,被子盖得严实,连脸都盖住,只露出点头发来。
“你这么盖被子不闷吗?”闵珂问。
黎因从被子里探出那双漆黑的眼珠子:“还行。”
闵珂担忧问:“觉得冷吗?”
黎因摇头:“不冷。”甚至有点热。
闵珂:“那你捂得那么严实做什么?”
黎因再度往下扯了扯被子,露出整张脸。
黎因五官生得端正,骨相完美,唯一眼尾那颗痣,给眉眼添了点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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