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惊鸣神色肃穆:“嗯,但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先给你看一幅画。”
丹卿颔首:“好。”
两人一同来到书房,容惊鸣关上门,从书桌旁的案头缸中取出一卷画轴,递到丹卿面前。
丹卿心中虽疑惑,却还是接过画轴,小心翼翼地拆开。
当画中人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丹卿整个人不由一怔。
画中的男子……竟是他!
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仿佛画中人既是他,又不是他。
丹卿匪夷所思地问:“这是?”
“很像你吧?”容惊鸣扯了扯唇角,语气竟染上了寒秋清冷之意,“这是我在栖梧宫翻箱倒柜找到的。”
栖梧宫?容陵?
丹卿细细打量画中之人,无论怎么看,这人的眉眼像他,身形像他,微微一笑的唇角弧度,也像极了他。
但听鸣鸣语气,画中人,并非是他。
“此人也叫丹卿,原是太上老君座下炼丹仙人。”容惊鸣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宴丹卿,狐族少主,源族后裔,亦是多年前舍己为人、还世间安宁,被民间誉为救世主的伟大神明!”
是他?竟是他!
丹卿已然震惊得无法言语,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容惊鸣没有给丹卿缓冲的机会,他用硬邦邦的语气继续道:“还有段冽!你以为他就只是段冽吗?”
听到段冽两个字,丹卿瞳孔陡然放大,一颗心亦受容惊鸣冷肃的口吻影响,直坠谷底。
果然,他之前的不安预感灵验了。
容惊鸣在一旁掷地有声道:“傻阿卿!他在骗你!也骗了我!段冽是他杜撰出来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段冽,他是容陵!抚育你的那个容陵,带你到九重天见我的那个容陵,多年前突然消失无踪的那个容陵!”
满室静寂。
余音绕梁。
傻阿卿,他骗你,他就是容陵……
容惊鸣的声音不断重响,一遍遍,在丹卿耳畔回放。
丹卿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容惊鸣,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所有思绪都被打成碎片,无法拼凑。
容陵?段冽?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不断交织,就像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他回想起与段冽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柔的眼神、深情的笑容,难道都是假的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容陵精心编织的谎言?
丹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如同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容惊鸣,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容惊鸣看着丹卿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语气依旧冷硬:“阿卿,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真相。容陵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们。”
是吗?丹卿想要反驳,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的心早已支离破碎。
丹卿的手微微一颤,画轴从他指尖滑落,轻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段冽是容陵?容陵就是段冽?
呵!多么离谱,又多么可笑,但丹卿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为什么呢?”丹卿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深深的迷茫与痛苦,“为什么偏偏要来骗我?”
“当然是因为你跟他死去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容惊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他喜欢的人无法起死回生,所以就把你当成他的替身!好一副歹毒心肠!好他个段冽,好他个容陵!阿卿,纵然他是我亲舅舅,我也无法容忍他欺瞒你哄骗你,如果你想找他算账,我定然陪着你,也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替身?竟然是这样的吗?”丹卿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神空洞。
终于,丹卿摇了摇头,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步履飘忽又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我得想想,鸣鸣,你先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阿卿!”
容惊鸣向前追了三步,却又硬生生止住步伐。
他的拳头握得极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但他知道,比起朋友的支持,或许丹卿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空间。
目送丹卿支离破碎的背影渐渐远去,容惊鸣叹了声长气,心中五味杂陈。
事实上,在丹卿来之前,段冽就找过他。
那是三日之前,彼时的容惊鸣虽未完全查明真相,但心里已有七八成把握。
看见极有可能是他亲舅舅的“段冽”站在他眼前,容惊鸣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尤其这个疑似他亲舅舅的人,还顶着一张少年脸,对他说:“我与阿卿两情相悦,他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事事顾及你心情,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替他着想考虑,与我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与我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这不难吧?”
不难吧?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呵!还什么两情相悦?相悦个鬼!阿卿知道他这么处心积虑地骗他吗?
容惊鸣简直听得想吐。
可他不能露出马脚,以免引起段冽的怀疑与猜忌,于是容惊鸣按兵不动,以沉默应万变。
成功敷衍走段冽后,容惊鸣马不停蹄,又是一轮细密严查。
终于,被他在栖梧宫找到了这幅画像。
画中的那个丹卿眉眼如画,笑容温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彼时的容惊鸣盯着画像,心中也翻涌起难以言喻的骇浪。他知道,所谓的真相,或许已浮出水面。
第190章
丹卿魂不守舍地走出九重天行宫, 他脚下云雾重重叠叠,却无法承载住他沉重的思绪。
盲目向前走了许久,丹卿随意捞来一朵云, 往冀望山的方向驱使。
临近目的地,丹卿忽然又怔住,心中涌起一阵茫然。
冀望山, 如今还算是他的家吗?
如果段冽是容陵, 那么靳南无和容廷, 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呢?
丹卿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纠缠不清。他只好又驱使云朵离开,随意停落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地带。
这里荆棘草木野蛮生长,几乎无处落脚,而丹卿的心, 也如同这片荒芜之地,凌乱不堪。
丹卿静静地站着,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抬起头,望向头顶天空。
碧蓝如洗的天幕如同一块无瑕的宝石,美丽而沉静, 辽阔而苍茫。
在这片天空的映衬下, 他的烦扰似乎也变得渺小, 甚至微不足道。
内心的宁静, 让丹卿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初听容惊鸣的那一番话, 背叛与欺骗的情绪如潮水般向丹卿涌来, 让他沉陷在漩涡里分不清方向。而现在,压在他胸口的那座大山却如同泡沫般,轻轻一戳, 便崩塌溃散。
丹卿突然豁然开朗。
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若段冽欺他瞒他,将他视作一个替身,那他便及时止损,潇洒斩断这段关系,撤回他投入进去的感情。
可他当真只是个替身吗?
丹卿不由认真审视他与段冽这段时日的交往。
容陵待他有多好,小狐狸幼崽比谁都清楚。
段冽待他有多好,东来书院的学子丹卿也能感受得到。
幼时遇见容陵,是小狐狸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年少邂逅段冽,被他守护珍爱,亦是丹卿所感受到的最快乐幸福的事情之一。
原以为是他幸运,在人生不同的阶段,都能遇上对他最好的人。
原来,容陵是他,段冽亦是他。
由始至终。
全是他一人。
想到这里,丹卿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个替身,值得他如此耗费时间与心力吗?
如容陵这般的人,需要一个替身来慰藉他无处安放的情感吗?
丹卿不愿折辱他记忆深处的容陵的形象,在他回忆之中,容陵是那样温柔而坚定的人,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无尽的包容与爱护。
再者,若一对爱侣当真曾两情相悦、矢志不渝,其中一方又怎会舍得眷养替身,来玷污曾经白雪般纯洁的感情呢?
且就算容陵心术不正,那旁人呢?
与靳南无、容廷朝夕相处十余年,丹卿不认为他们愿意“同流合污”,合起伙来一同蒙骗他。
这些年,丹卿切切实实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关怀、他们的陪伴,仿佛一束束阳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丹卿心中的阴霾一点点地散去。
他忽然明白,或许真相并不像容惊鸣所说的那样简单。
容陵、段冽、靳南无、容廷……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美好。而这些美好,粉碎了所谓的“替身”与“欺骗”。
丹卿仰起头,眺望天幕,眼中泪光闪烁。
终于,他如释重负般轻笑出声,这笑声中全是释然。
既然心中存有疑窦,那便应该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明白,逃避躲藏,独自悲春伤秋,事情能得到解决吗?不,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而已。
误解会将两颗走近的心越推越远,而沟通,才是连接起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奇怪,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感悟,他好像跋涉了许久,才真正地接纳领悟?
撑着草地起身,丹卿拍去衣衫杂尘,决定先去九重天一趟。
容惊鸣见丹卿去而复返,也不多说废话,他操起挂在墙壁的利剑,气势汹汹道:“走,阿卿,咱们现在是去找段冽那小子算账是吧?等到了紫霞山,你什么都不用做,你指哪儿我便打他哪儿,今日便是与他斗个你死我活,我也要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丹卿感动之余,依然伸手拦住了容惊鸣。
容惊鸣以为丹卿害怕,又或是担忧什么,立即拍着胸脯道:“阿卿你莫怕,他做了亏心事,难道还敢杀我不成?我就是告到九重天,也绝不能让你受此等委屈。”
丹卿心中一片温暖,他直视容惊鸣愤怒的眼神,忽然道:“鸣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是画中的丹卿呢?”
容惊鸣满脸都是匪夷所思:“阿卿!你在说什么呢?画中的丹卿是容陵曾经的爱人,你怎么可能是他?”
“你别急,我是想说,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丹卿本人呢!”
容惊鸣愕然瞪大双眼,食指指着他点啊点,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可真敢想啊!
丹卿从容惊鸣夸张的面部表情,读出了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丹卿突然有些想笑。
可说出这句话后,他反而更加笃信这个猜测,尽管他拿不出证据,亦说不出缘由。
丹卿顿了顿,声音平静却透着坚定:“鸣鸣,我不相信容陵是这样的人。我那时纵然年幼,却能感受到容陵对我的真心。若说记忆太过久远,我对容陵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那么我对段冽有绝对的信心,我确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还有冀望山两位叔叔,他们一直呵护我,他们不会任由我受人蒙蔽欺负。”说到这里,丹卿目光转向容惊鸣,“所以鸣鸣,你呢,你相信自己的阿娘吗?你认为她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毫无作为吗?”
容惊鸣面带迟疑:“我当然相信她,但……但我娘确实对容陵这个兄长非常崇拜偏爱。我……”容惊鸣支吾片刻,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挣扎。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炯炯有神,透着前所未有的笃定,“阿卿,我信她。”
丹卿弯弯唇,释然一笑,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嗯,我也信。”
向容惊鸣辞别,丹卿才发现,此刻已夜半。
而他,早该在三个时辰之前就回到冀望山。
靳叔叔和容叔叔一定等他等着急了吧?
夜浓如墨,寒风一阵阵拂过冀望山,带来入秋的凉意。
容廷站在院外,来回踱步,步履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他目光频频望向山间小径,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般呢喃:“阿卿,你到底去哪儿了?”
终于,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
容廷几乎连步迎上前,素来优雅从容的他,此刻脸上也多出几分急躁。
丹卿一直都是个乖孩子,从不让容廷和靳南无多操心。
正因如此,今夜丹卿毫无缘由的晚归,才更让两人心急如焚。
联系不上丹卿,靳南无立刻赶往书院,未果,他脚不沾地,又匆匆去寻段冽。此时此刻,靳南无与段冽仍在外面四处奔波,唯有容廷独自守在冀望山,焦急地等待。
看到丹卿安然回家,容廷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不忍责备,只对丹卿道:“回来就好!我通知一声南无,让他先回来。”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丹卿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
容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冷不冷?我们进屋再说。”
两人相携入院,夜风虽凉,但此刻的冀望山却因为丹卿的归来,重新染上一丝暖意。
丹卿望向容廷,见他形色狼狈,显然是因担忧他而未顾忌仪容。丹卿的心酸酸涨涨的,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勒住。
他突然无比懊恼,哪怕他先前只对容廷、靳南无生出一丝疑虑,也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
他怎么能质疑他们对他的真心呢?
一朝一夕,一餐一饭,他们早已就成为真正的家人。
家人之间,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呢?
“容叔叔。”
望着容廷挺拔的背影,丹卿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坚定。
他拿出藏在身后的画轴,鼓足勇气,抬起头,“我想让你看一幅画。”
“什么画?”容廷目光落在丹卿手中画卷,他眉间萦绕着淡淡的疑惑,语气依旧温和如初,仿佛无论丹卿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耐心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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