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中年人放下卷轴,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想法荒谬,哪怕是筑基的弟子,也算是踏入了修真的门槛,看他们练气练体的人跟凡人没什么区别,都摆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儿,走哪去哪不是御剑就是乘他们那鬼灵骑飞轿,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乘这凡人的船。
他便打消了念头,瞧着墨山闲在看,就把卷轴给他也扔了过去,“你们是仙人,也看看,那个什么妄天尊者,什么东西,见过没有?”
“妄天尊者。”墨山闲接过卷轴瞧了两眼,上面正是自己的谢流光的样貌,只是他们现在戴了人皮面具,又隐藏了气息,“妄天尊者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中年人和伙计自然也是不清楚,谢流光也去瞧那卷轴,上面的自己黑发黑瞳,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他不大高兴地抿唇,没再去看。
天色终于暗去,水边亮起了点点的灯火,江上还有船上隐隐传来了歌声,他去瞧。
墨山闲把把卷轴还了回去,也见着了这些灯火,有人在江边放灯,孔明灯星火点点,江边灯火璀璨,是不同于凡间的热闹。
“那边的船。”墨山闲指了指那江上的另一艘巨大的商船,正是隐隐从其中传来的歌声和琴声,“在这江上可以进人去玩儿么?”
“自然可以。”中年人望过去,爽朗地笑,“今日正是上元节,那船里可是热闹,随什么人上去都是欢迎。这样,我叫老六给你们牵一方小舟带你们去。”
“舟就不必了。”墨山闲却径直伸手把谢流光抱了起来,笑道,“我们筑基的修为,踏个水的本事还是有的。”
中年人一愣,他便没等回话,抱着谢流光从船头跳了下去。
第23章
没有刻意压着浪,踩到水面的那一刻水花溅了起来,落到谢流光身上,他笑了起来,叫:“前辈。”
水面映着灯光波澜,墨山闲没有用灵力,只是单纯的踩水而行,每走一步脚下都泛起涟漪。
谢流光偷偷伸手,动了点灵气取水抓到手上,把水摸到墨山闲脸上。
“做什么?”墨山闲笑着说。
“没什么。”谢流光把剩下的水抛出去,水滴映着天上灯。
江边船上都有人在放灯,灯在天上摇摇晃晃地飘着,也有燃尽了落下的。
谢流光看着,说:“我从前没有过过灯节,仙门里不会过,小时候在路边捡到过旁人燃尽的孔明灯,试着点了,没飞多高就掉下来了。”
“待会儿去放。”墨山闲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踏水行至商船前,谢流光主动从墨山闲的怀里跳了出来,一时没找着上船的地方,直接飞身翻了上去。
墨山闲跟在他身后,站定,手指抓上他的肩膀,虚虚把他圈着。
这商船之上又是另一番光景,原是在船上也做出了一个热闹的市集来,一边儿是奏乐歌舞的歌姬舞姬,那边儿又是一群人在射靶投壶,沿着船边都有人在放灯,船头则是两只毛茸茸的舞狮在锣鼓之下上蹿下跳。
见到有人突然上来,这船上的人也不惊讶,一个刚刚放走了一盏灯的小姐冲他们笑:“二位打哪儿来的?要买灯吗,我可以带二位去。”
墨山闲看了眼谢流光,谢流光赶紧点头,小姐便引着他们到一个摊上,笑着道:“二位是头回来吧?”
“是。”墨山闲应。
这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纸灯,摊上的伙计见到了,一眼就瞅准是谢流光想要,忙不迭放下本来做的事,一样一样给他推销了起来。
谢流光没玩过,这也好看那也漂亮,每个都摸了摸。
摊主趁热打铁,给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优惠,还让他亲手展开了一个孔明灯试试,谢流光便去看墨山闲,眼睛一眨不眨。
墨山闲问:“这里收灵石吗?”
灵石是仙界交易的一般等价物,在凡间是一石难求,能卖上个千万两白银。姑娘站在一旁,眼睛瞪大了一瞬,然后马上调整过来,好似有些为难地说:“我们这小摊小贩的,恐怕是找不开……”
“不必找。”墨山闲便给了她一颗灵石。
姑娘顿时喜笑颜开,跟那摊主挤眉弄眼片刻,两个人跟他们俩说了一堆吉祥话,说买下这整个摊位都够了云云。
墨山闲便说:“那余下的便先放着,想放别的了,我们再过来取。流光,先挑一个。”
谢流光便仔仔细细挑选了一番,拿一个最传统的孔明灯,摊主给他拿了墨笔,说可以在上面写字,祈愿也好什么也好,放到天上去,天上的神仙看了——
说到这里摊主停了停,想到墨山闲给的灵石,猜想他们恐怕就是什么仙门的仙人。
谢流光便提起了笔,在砚台上刮了刮,停下,思考。
祈愿么,也没什么好祈愿的,天上哪有什么神仙,所有不过都是凡人,有自己的私欲,也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
“写什么?”墨山闲附在他耳后问。
谢流光便起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杀”字收笔,写得格外大,气势如虹,他搁下笔,摊主和旁边的姑娘都当没看见一般看向别处,不知道在忙什么。墨山闲在他耳边轻轻笑:“现在才正月十五。”
“哦。”谢流光说,“我在凡间是流浪的,不认字也没读过书,是去了通天宗才学的。”
“仙门不教凡间诗书,流光还会背,这么聪明。”墨山闲马上道。
谢流光便高兴起来,抓着孔明灯两边的角提了起来,就要去放。
他们到了船边,那两头狮子正好到了这边,锣鼓喧天,把一旁琴瑟的声音都盖住,索性歇息了。其中一头凑着毛茸茸的脑袋,过来顶了谢流光一下。
谢流光大惊,抓着纸灯不知所措,墨山闲接过来:“我给你拿着,玩去。”
说是让他玩去,谢流光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这狮子互动,只能试探着摸了摸那狮子头,狮子摆摆头,又好像不大高兴,蹦蹦跳跳和着锣鼓又走了。
谢流光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说:“好罢。”
墨山闲在旁边笑,把孔明灯重新递给他,他直接拿法术点着了,那杀意冲天的诗句就这样随着孔明灯慢悠悠地向上飘,合在天边流过的所有星灯一起了。
“前辈也放一个吧。”谢流光看着天上灯,忽地道。
“我?”墨山闲一愣,随即还是淡淡笑,“我倒没什么想写的。”
“陪我玩。”谢流光说。
“好。”墨山闲立马应邀,虚搂着谢流光又回了那摊前,在谢流光期待的视线下拿起了笔,随意展开一盏灯,沉吟片刻。
高处不胜寒。
他写。
谢流光等着他写完,他却没有再继续,放下了笔,手按下去墨迹便干,他随便把纸灯提着:“走,去放。”
“高处不胜寒。”谢流光说,“是前辈吗?”
“猜猜?”墨山闲却没有准确回答他了,走到船边把灯递了上去,叫谢流光给自己放。
又放一个,先前的那个却已经不知道去哪了。谢流光看着灯,墨山闲又问:“去玩玩投壶?”
没有不玩的道理,也没有不中的道理,毕竟修仙几百年,原本都是寻常的事,但周围人一齐起哄夸赞的时候,谢流光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没玩多少就回头扑到了墨山闲的怀里,整个人都红扑扑。
墨山闲也笑,手指冰凉,绕过他的后颈,他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忍不住说:“痒。”
“哪里痒?”墨山闲说,“这是冰。”
“这是痒。”谢流光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墨山闲笑着抱他,人群熙熙攘攘,下一秒他们就出现在了空中。
底下热闹的声音离得远了,周身就是人们放的孔明灯,谢流光再次睁眼一下子愣住,伸手碰了碰旁边的灯才说:“底下的人会看到。”
“看不到,没事。”墨山闲偏头亲了亲他,“玩了一下,当真觉得自己也是凡人了?”
哦,仙人不想让凡人看到,有的是法子。
谢流光又笑了起来,说:“找找我们方才放的那两盏。”
暖黄的光从一盏一盏的孔明灯里晕了出来,谢流光觉得身上也暖洋洋的,不像在夜里。
墨山闲说:“这么多灯,上哪里找那两盏去。”
确实,江边的,船上的,人本就多,一盏一盏的放,有的还已经落下了。
谢流光伸手拍了拍一盏马上就要幽幽往下落的灯,那盏灯马上又晃晃悠悠朝着天边去了,上面不过八个字“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谢流光没再作声。
待了片刻,墨山闲又要把他放下去,迎着风冲到了江边,不少人就踩着水滩往江上放花灯,有的被浪打回来了,有的飘去了江中央,就这么顶着一小团火。
谢流光便买了几个,到江边去放了,墨山闲手里提一盏灯笼跟在旁边。街上有人放烟花,小小的一团在地上炸开,随便施个什么法术都比它动静大,但谢流光从街头看到街尾,看了半天。
玩了许久,直到街上的人都散了,才重新回了那货船上。
这次没再踩水,乘一叶竹筏飘回船边的,谢流光手里拿着糖葫芦隐隐有两分困意,船头坐着的不再是中年人,而是另一个伙计,见着他们上船,招呼了声:“玩完了,好玩不?”
“好玩。”谢流光回答。
“这边是过十五,我老屋里过十三也热闹。”伙计笑着道,“船上晃,你们待会儿要睡不着,上来跟我聊天。”
墨山闲应下,抱着谢流光回了给他们单独隔开的小房间。门外还能听到其余人的鼾声,谢流光躺到床上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墨山闲笑着看着他,片刻以后起身,从原地消失不见,落到了岸上一户人家的房檐上。
他俯身捡起了落在这儿的已经坠落的灯。
灯已经破破烂烂了,其上那个“杀”倒还完好无损的待着,他看着这字,片刻笑了,折好,收进了储物袋中。
第24章
水上行船半月,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倒是这“走帮”消息灵通,不仅凡间的,还能听闻些仙界的消息。
便是仙界还在找他们。
这些人也分不清通天宗还有什么别的宗门,伙计不知从哪带的消息回来,也只说是那些个仙人要找,也不太清楚状况,只说他们杀了人。
领头的中年人听了都“呸”了一口,说他们那些仙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杀过几个人?
他说的时候谢流光和墨山闲就在旁边听着,闻言两人都没说话,中年人又问他们:“你们不也是那修炼的,没接着消息?”
“我们这半个月不都在船上么,哪能接到什么消息。”墨山闲便笑着道,“况且我们只是散修,和那仙盟干系不大,说不准还没你们灵通呢。”
中年人便隐隐有两分得意:“你莫说我们虽然只有练体和练气,但还是有认识人在那仙盟里的,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门道。”
墨山闲便随口奉承了几句,中年人又越发得意,特意给他们展示了一下捉鱼的绝活,晚上甚至亲自下厨,给他们整了点烤鱼吃。
虽说到了筑基已经能辟谷了,但中年人眼瞅着谢流光一路上半个月以来就没停过嘴,虽也不是按着那一日三餐来吃的,但吃的也不少,全是墨山闲不知道从哪整来的东西。零零碎碎,他们之间也太过亲密,足够这一船的人看出来他们俩关系不一般。
半月以后下船,早有马车和接应的伙计等着,拉车的正是苍云马,和普通的走兽不同,也是吸养天地灵气而成的灵兽,脚程较普通马还要快上不少。
中年人原本打算对他们夸耀一番,转念一想又说:“这你们肯定都见过。”
墨山闲确实坐过,谢流光却没有,从前的通天宗大师兄日子过得着实匮乏,来去之间要讲求速度大多在天上飞。墨山闲便抱着他在马上坐了一段路,马背颠簸,谢流光坐了一会儿就已经睡着了。
“走帮”这趟镖,一趟统共也就水上半月,路上半月,不过上路才两天,他们就已经进入了万兽林的边缘。
万兽林说是林,实则不全是平原,越深入腹地,山越高。林子最外边儿都是些寻常动物,越往里灵气越浓郁,便越是阶级高的灵兽。
这些灵兽不常出山,各自盘踞着自己的巢穴,身上不论对于凡人还是修仙者来说,都浑身是宝,是以一直有人高价悬赏其内的灵兽,中年人说的能打猎领些赏钱,也大多是因为此。
他们交了路费跟着这趟镖走,却并没有说目的地。中年人只是收了丹药,便没有多问,这一趟下来熟悉不少,知道他们是筑基,还侃大山说要是遇着了自己解决不了的灵兽,可得劳烦二位出手了。
虽是这么说,可这趟路他们也是跑了无数次,所有路线都烂熟于心,能经过的地方所盘踞的灵兽也都清楚是些什么东西,灵兽的寿命和修真者一般都长,不至于太快更新换代,也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这二位也就乐得像两尊大佛一样,成日里坐在马车前边儿。
这万兽林从前谢流光也来过,在万兽林内行了三两天,晚上停下来搭棚子生火歇息的时候,他站在一颗巨树旁边站了会儿,才忽地道:“我以前来过这里。”
火堆噼里啪啦响,墨山闲在旁边的石块上坐着,和其他人一起烤肉,闻言看向他:“也是这儿?”
“这棵树。”谢流光扶着树干说,“我从前也在这里歇息。”
“这里比较安全,没有阶级比较高的灵兽。”中年人也是同他们笑道,“大多会在这里选择歇息。”
谢流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坐到墨山闲身边,小声跟他说:“这里本来有一头六阶两翼青斑虎,被我杀了。”
他说的本来,少说也是一百多年前,对于这些才练体练气期的人来说,确实是会觉得这里一直都没有灵兽。
如果是这样,那兴许这里没多久就还会被其余灵兽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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