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刚突破了渡劫的谢流光只笑着说:“哦,那和我差不多。”
“许承天,在上一届仙盟宴中崭露头角。”鬼厉开口,境界分明比谢流光要高上些许,可对方身上的杀意就像刺,锐利地刺向所有的事物。
上一届仙盟宴是山海宗做东,那时谢流光正被困在缚灵台,日日夜夜,时间感官都模糊。
谢流光的笑容敛去,手被墨山闲握着,下意识用尽了力道。
而鬼厉顶着身上的刺痛,露出一个笑来,十足的商人意味:“你就是要杀他罢?我可以告诉你他这些年做过的所有事,经历的所有历练,有关的所有人。甚至于你倘若要声讨他,为你正名,我也可以帮你散布消息,将真相公之于众。”
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真相,鬼厉不知道,此时也不在乎,只是提出要求:“我只要你的一滴血,怎么样,划算罢?”
空气凝滞,墨山闲闭上眼,谢流光攥着墨山闲的手,思量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的血有什么用,便直道:“好。”
鬼厉便当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玉瓶,递了出去:“那便趁现在……”
玉瓶“砰”的一声在空气中炸成了粉末。
鬼厉抬眼看向墨山闲,墨山闲没有睁开眼,谢流光垂眸,手腕上的镯子滚烫。
鬼厉停了半晌,又拿出一个玉瓶,还是原样地笑着,把话说完:“现在便给我,你要的消息,我稍后就派人送到你的手上。”
谢流光却又迟疑了,看了墨山闲一眼,对方的表情如雕塑般凝固,合上的双眸看不出一丝情绪。
谢流光又看了眼自己的镯子,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便滴了一滴血进玉瓶。
鬼厉满意地收起玉瓶,从原地站起了身:“两位已故之人,这会儿也没旁的去处吧,这两个月,要是在鬼某这里歇下,我可是欢迎至极。”
墨山闲终于抬起了眼,漠然看向鬼厉,提出要求:“一间房间。”
“乐意效劳。”鬼厉取出自己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面上,眨眼间就从原地失去了踪影。
屋内已无旁人,谢流光抓了抓墨山闲的袖子:“前辈。”
“嗯?”墨山闲没有看他。
“……前辈。”谢流光的声音变小,指尖的伤口转瞬就已经愈合。
太乖了。
墨山闲终于还是维持不住脸色,把他搂到自己身上,抬起他刚刚滴血的指尖,放到唇上吻了吻,又轻轻用牙咬了咬:“给了他一滴血……还不知要做什么用呢。”
谢流光觉得指尖有些痒,抿唇笑:“前辈没有阻止我。”
墨山闲也知道自己没理,只好自顾自地说些埋怨话:“你的肉身是我做的,都该是我的。”
“是前辈的。”谢流光肯定。
“一直都该是我的。”墨山闲的手抓住了他的后颈,一抓握就轻易地能感受到手下脉搏的跳动,这么脆弱,也不过渡劫,这么小,才四百多岁。
这么可怜。
房间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身着斗篷的人拉开了门,对他们微微鞠了一躬,道:“我来带二位去住处。”
墨山闲干脆抱着谢流光起身:“还困么?”
谢流光点头。
“那便睡罢。”墨山闲再次说。
这一次谢流光没有逞强,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暗无天日的别院内点着几盏灯笼,长廊的柱子上上雕着双龙戏珠的浮雕,长廊之上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内的烛火随风跳跃。
墨山闲抬步缓缓走了上来。
鬼厉转过身,并没有解开隐去身形的术法,但墨山闲立在原地,视线停留之处就是他所在的地方。
“那个小孩,被你扔到厢房去了?”鬼厉笑着说。
“他睡了。”墨山闲淡声道。
“还要睡觉?”鬼厉奇道,“你上哪找这么一个宝贝,真是稀罕。”
“滚。”墨山闲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鬼厉站在原地不动,嗤嗤笑,只说,“几百年都没消息,还以为你当真是死透了,我还很是惋惜了一番,世上又少了一个可能登仙的天才。”
“惺惺作态。”墨山闲嘲道。
鬼厉并不在意,手指放在栏杆上一点,手里便凭空多了一卷卷轴,他把卷轴抛给墨山闲:“里面是你们要的所有东西,作为交换,说说吧,那个雷劫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作为交换,”墨山闲慢条斯理道,“流光已经给过你一滴血了,而旁的消息,你自己说过分文不收。”
“真这么不情愿,方才阻止他就好了,刚刚没什么动静,现在倒在我这吃味来了。”鬼厉则道。
“我为何要阻止,他想做什么做就是。”墨山闲的袍子松垮地披在身上,又往前走了两步,倚在栏杆上,视线看着院内的黑。
“就你这样子,真不知道怎么把别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只怕就是图你这个名声罢,妄天尊者,墨山闲。”鬼厉也嘲。
墨山闲停了半晌没说话,片刻后只是一哂。
“随便说说罢了,”鬼厉又叫他开口,“你还在世的消息,也就我知道吧,原本和你有交情的就没几个,他们又都有各自的宗门,宗门利益为大,倒不如跟我说说话。”
“你一个渡劫,停滞几千年,有什么好说的。”墨山闲先是嘲道,还是开了口,“我确实已经死了,葬身雷劫,灰飞烟灭。”
“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亡灵术法,能活死人。”鬼厉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墨山闲垂眸,望向厢房的方向,声音变低,“我是因流光而醒的。”
是足够强的执念撑破了天,杀意和破碎的灵力撑起了残破的阵法,而后他在身消道陨后第一次睁眼,看到了那双空茫茫又带着恨的眼睛。
何其耀眼。
“所以你现在只是一缕游魂。”鬼厉看着他。
只余魂魄,没有肉身。
墨山闲应了声,抬手,指节穿过栏杆。
他的身形变得透明起来,倒是鬼厉的身影显了出来,依旧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弹了弹栏杆。
墨山闲的身影恢复原状,和寻常活人没什么区别。
鬼厉看他片刻,问:“登仙之阶,雷劫威力浩大,你现在怕是连半步登仙的实力都没了,还有化神么?”
墨山闲没有回答,只道:“打你绰绰有余。”
“打我作甚,我和你无冤无仇,没入过宗门,我只做生意。”鬼厉瞥着自己给他的那一卷卷轴,“我只是渡劫,通天宗如今可是有两个化神,即便如此,你还要跟着那个谢流光去闹上一闹?”
“与你何干?”墨山闲道,“反正谁输谁赢,你也都是乐见其成。”
“把我当成什么了。”鬼厉这般说着,却并不否认,只说,“等龙山……或者皓天,随便谁突破了,你就不再是仙道第一人了。”
“不。”墨山闲却道,“不会再有人突破了。”
什么意思?
鬼厉还欲再问,墨山闲却只道:“给我找把筝。”
鬼厉只好说:“没有筝能比得上拨乱了,对你毫无用处。”
“流光想看我弹。”墨山闲只是道,转身便抬步离开。
“我叫人去找。”鬼厉随口应下,在后面又问,“你说没有人再突破了是什么意思?”
墨山闲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向谢流光歇息着的厢房走去。
.
谢流光在房内的床上依旧睡着,半边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墨山闲看了喜欢,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他。
在万鬼渊初次见到谢流光的时候,他已经把周围的怨鬼都斩了个干净。
经脉破损,肉身俱灭,魂失其三,原本应该已经理智全无,可在自己问话的时候,还能答出来。
是万鬼渊里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鬼,但每日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杀那些煞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除了杀就是哭,在墨山闲面前说些听也听不懂的话。
墨山闲都听着。
用灵力给他温养经脉,梳理他混乱的魂魄,在他暴走的时候亲吻他,把他按在地上,问他的名字。
谢流光呜咽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作为交换,墨山闲也道:“墨山闲,是我的名字。”
谢流光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墨山闲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这种视线,他颠三倒四地说:“前辈,看过你的战斗,龙山尊者,拨乱,筝很厉害,所有人都向往您,我去过你的秘境,前辈的宗门,前辈……”
他甜蜜地说:“喜欢前辈。”
作为回报,墨山闲把他按在地上足足两天,让他一丝暴起出去的力气也没有。
可怜又可爱,这么憧憬自己,仰慕自己,即便自己已经死了几百年。
万鬼渊的日日夜夜,他要把谢流光的底都翻干净,教他新的功法,带他重新修炼,以杀入道,亲手给他修补好魂魄,给他重塑肉身,给他穿衣,束发。
陪他修炼,护他突破,守他雷劫,给他炼就本命剑。
他现在身上的每一寸,都合该是自己的。
墨山闲用手指轻轻点着他,看他睡得这样熟,筑基以后不需睡眠,谢流光不一样,还是魂体时就常常陷入沉睡。神魂俱损,魂需大补,体亦需回复。
鬼市暗无天光,能睡得更加长。
墨山闲没有叫他起来,再次吻了吻他以后,就在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了鬼厉给的卷轴。
第11章
许承天,通天宗前掌门许琼之子,自幼体弱多病,但根骨绝佳,修仙资质上等,却耽于体弱,养在宗门,不与外界接触。
四百六十七年前,谢流光被谢鸿影带回通天宗,彼时谢流光初次测灵根,根骨为下品。谢鸿影乃许琼最后一个弟子,根骨绝佳,和许承天年龄相仿,是至交好友,因此谢流光在此时和许承天接触,动用了禁术,将其根骨天赋转接到自己体内。
许承天因此一病不起,因根骨被夺,修为并无寸进,只能靠丹药续命。
谢流光在第二次测灵根时,测得上品灵根,以前所未有之速度跨过炼体练气期,达到筑基入道,开始进入外门学习,正式成为外门弟子,并在突破金丹以后拜入掌门秋飞燕座下,成为通天宗当代大师兄。
一百五十三年前,谢鸿影突破褪羽化神境,成为通天宗最年轻的化神境,其时能感知天道,因其和谢流光血脉相连,察觉其根骨异常,但并未声张,直到自暗行宗借至通照境,方能确定,于是大义灭亲,还自己恩师之子许承天一个公道。
掌门秋飞燕,也决不留内情,将其逐出师门,诸长老合力,将谢流光当众处决,根骨归还许承天。
谢流光处决期间,多次出逃,滥用法器,甚至流落凡间。收其本命剑,断其通天道,以惩。
窃他人之道,为己之用,天理不容,逃避处决,罪加一等,将谢流光依门规处决,送至缚灵台,灵火以待。
焚至百年,其魂紊乱,神智已失,肉身俱损,打落进万鬼渊,与死无异。
许承天,拿回根骨,经十三年修复,修为回复,自此出关。掌门秋飞燕,怜于其遭遇,又作为许琼大弟子,越庖收徒,是以许承天成为掌门唯一的弟子,众弟子唤大师兄。
一百年前,许承天以掌门之徒名义首次参加仙盟宴,比试种种,未尝落入下风,其剑通天,惊才艳艳,以服众人。
四十年前,许承天突破渡劫转圣。
三年前,修至渡劫转圣巅峰,是通天宗最快至渡劫转圣巅峰的弟子。
·
墨山闲放下卷轴。
他灵力控制得精巧,自不会有外泄的情况,可他还是免不了指节轻颤。最后把谢流光的手牵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鬼厉的交情不深不浅,但清楚其为人,给的资料自然是详实的。
是公布于世的消息,比谢流光混乱的描述要清楚得多,但仅从此也能看出谢流光是被如何对待,而他们也是给许承天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好借口。
“流光。”墨山闲轻叹,捏着谢流光的下巴想把他唤醒,却也没顾他还没睁开眼,只兀自道,“大抵打你被你的兄长接回门内,这场局就开始了。你的根骨和许承天相像所以能换,而你和你的兄长根骨当然更为近似,许琼那个老匹夫本来打的就该是你兄长的主意,他是主动把你送上去的。”
谢流光太小了,养在宗门,怕是只有历练才会离开。修为增长过快,又不谙世事,哪怕如今骨子里都这么天真,更妄论当年。
墨山闲不一样,几千年便是这么过来,仙界的这些腌臜事他看得清楚分明,只从来不屑于去谈什么。
谢流光的眼睛睁开了,一双瞳子漆黑,就这样看着他,没有带上任何表情。
“养你到大乘境,让你进入万剑阵取剑,都是原本就打算为他做嫁衣。”墨山闲按住他的喉结,“你的境界提升,一方面和谢鸿影的修炼相辅相成,一方面待以后取根骨于许承天,不需要他再费力打基础修炼,只需坐享其成,你知道么?”
墨山闲的灵力就这样和他纠缠在一起,把谢流光要爆炸的气息给按在原地,谢流光看着他,眼神空空却掉出了眼泪。他说:“我知道。”
他的眼底隐隐的红又盖不住了,墨山闲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皮,吻着他的眼泪,他说:“前辈,秋飞燕和谢鸿影都喜欢他。”
墨山闲一顿。
“喜欢?”墨山闲问。
“就是喜欢。”谢流光说,“他们都想和许承天结为道侣。”
是因为喜欢许承天。于是如此护着他,如此要为了夺了自己的生机,如此要冠冕堂皇的给他一个正道,为此不惜将自己打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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