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又落到尸体的腰间,他微微蹲下身撩起烧得破烂的袍子,里面果然别着不少微型武器,形状虽小但威力巨大,只需在暗处瞄准追踪,他基本上不死也残。
宥矜把武器拿出来放进自己兜里收好,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舒木融肩膀:“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你自己注意点安全。”
身后没有声音,宥矜走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对了,上次的波动检测器多谢你……”
他瞳仁轻轻颤抖,舒木融正站在原地,一脸陶醉地抚摸着刚刚他拍的那边肩膀,浑身溢出幸福的泡泡,接着又把红色风衣脱下来,贪婪地埋下头去嗅闻他触碰过的地方。
像个十足的变态。
宥矜逃也似的跑了,攥着钥匙去退房。
退完房,他不打算再耽搁,现在时间紧迫得很,想要活下去就得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
他毫不犹豫又回了遗迹,准备直接和蜘渡说自己答应改造。
铁皮屋子里静悄悄的,往常几只闹腾的蝙蝠不知道哪去了,旧电视机屏幕又多了两个被拳头砸裂的痕迹,艾斯芒好端端地睡在小房间里,宥矜喊了许多遍也不见蜘渡的身影。
屋子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四处堆放的杂物。
宥矜环顾四周,只听见门外传来什么东西拍打铁皮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溅起水花的声响。
宥矜慢慢走到门口,站在门后仔细观察周围,视线锁定在不远处水池里的一条蓝色鱼尾上,傍晚天空的暮蓝色,鳞片沾水后泛着细细的光,还怪好看的。
他试探着走出去一点距离,脚边的水池突然冒出一颗头,黑色的头发参差不齐,像是很久没剪过了,湿哒哒的攀在肩膀上。
宥矜睁大眼睛瞪着他,水里的人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足足几分钟,水管哗啦啦地往下冲水,眼睛被飞起的水珠砸进来。
最终宥矜开口了:“喂,会说话吗?”
水里的人无言片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然后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水下。
cos喝完药水的小美人鱼?
他突然想起蜘渡说过水里有两条白痴人鱼,难道……
“你是蜘渡改造的人鱼?”
听到蜘渡的名字,那人脸色明显臭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水面,张开手掌时根根分明的骨节很明显,上面没有璞,是正宗的人类手指。
宥矜思索几秒,觉得这鱼没太大危险,于是从铁皮桥上慢慢滑到水里,几条长长的触手随之从衣袖里生长出来。
人鱼的脸色有些错愕,似乎是把他当成了被“改造”的同类,脸上浮现一丝同情,耳边的腮一张一合,吐出连串的泡泡。
宥矜试着将拉长的触须伸过去,人鱼看上去并不抵触,于是细长的几根触须钻进他发缝里,贴在头皮上。
宥矜发现自己能听到人鱼的话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宥矜默念自己的想说的话,“我来找蜘渡,你看见她人了吗?”
没想到触手很快传来了那边的回答,“找她干什么?你和她什么关系?你是被她改造了然后又想改回去吗,那我劝你别想了,她不会帮你的。”
一来一回的、俩人就这么开启了天线交流模式,在水中吐着气泡聊天。
“找她当然是有事了,我跟她是交易关系。”宥矜怕说自己不是被改造的这条鱼会升起警惕之心然后跑掉,省略掉了后面的问题。
好在人鱼并不介意这个,只是表情略显鄙夷:“跟她有什么好交易的!今天早上的时候她往西边去了,可能去捡垃圾吃了呵呵呵呵呵……”
宥矜刚要说话,周围又传来鱼群翻涌的水流声音,他扭过头去,看见另一个长头发人鱼带着一群小人鱼和……小鱼人从远处游来。
看来这就是那对情侣的另一方了。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宥矜问。
“没错。”人鱼答,“还有那些,是我的孩子们,当年没……所以多了点。”
中间那两个字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不小心的,被他含糊地省略掉了。
宥矜大致弄清楚了,蜘渡可能是去找变异植物或者虫子了,自己回去等等就行。但一想到接下来要找她给自己做改造实验,又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
“你们在水底生活了多久?看样子你对她很不满意,蜘渡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宥矜甩甩触手。
人鱼沉思半晌,然后把触须从自己头顶上拔下来,又朝他的女朋友招了招手,另一条人鱼很快游过来,他把触须放在她的头发上。
宥矜视线中闪过一阵白光,随后是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之前帮莉莉安治疗病人时的现象。
他透过人鱼的眼睛,那时水池还很小,水域的面积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多,漫天的灰烬洋洋洒洒飘落,浮在水面上,像打翻的黑色墨汁在滚动摇荡。
人鱼惊恐地瑟缩在岸边石底下,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能看到赤橘色的天……不,那不是天,是即将发射炮弹的巨型炮筒。
飞速旋转的扇片变成金黄色,灼热的气息蔓延开来,周围温度急剧升高,滚烫的池水将人鱼烫得遍体鳞伤,阵阵哀嚎。
人鱼惊慌失措地窜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空气,想要逃离身下可怕的高温,却被空气中的浓烟呛得头脑发昏,晕头转向。
庞大的金属机械碰撞的叮当巨响,撞在耳膜上振聋发聩,水池热得冒烟,炮弹四处飞溅,轰起的碎石砸向各处,简直和地狱没什么区别。
这时人鱼即将闭合的眼中闪过一抹熟悉的青灰,手骨白骨森森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长枪,狠狠刺向巨型机甲的胸膛,狠狠将它贯穿。
那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没有一分挣扎,缓缓没入水里,死一般沉到水底。
失去了长枪的蜘渡是个极为诱人的活靶子,密密麻麻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团团包围起来,他竟能从泛着寒光的金属机甲面部看见残酷嗜血的冷笑。
画面到这里中断了,像极了播放到精彩片段就切广告的电视。
宥矜迟迟没从机甲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还是人鱼扯了扯他的触手,他当即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又漏电了。
人鱼弹射般飞出去一大段距离,满脸又惊又怒,挥着被电黑了一块的手。
宥矜还想伸出触手去交流,可惜人鱼有些记仇,冷着脸不再让他靠近,他无奈只好浮回水面上。
这时蜘渡走回来了,踏在铁皮桥上,头上的手骨抓着几棵风滚草,摇摇晃晃。见到他也毫不意外,挑了挑眉梢走进屋去。
宥矜赶忙爬到桥上,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蜘渡声音懒洋洋的,还是那副对万事都不在意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下,头也不抬:“哟,见过那两条鱼了?”
宥矜:“见过了。”
蜘渡将手骨怼到面前,伸手掰上面的枝杈,把种子一点点剥出来:“他俩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宥矜自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说你什么,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讲另一件事,我考虑了你的实验提议……”
蜘渡终于抬起头看他,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说。”
“我接受你的改造实验。”
蜘渡的表情仿佛并不意外,好像宥矜答应提议是迟早的事,唇角勾了下:“唔,不错嘛,你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
宥矜随即问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她又不紧不慢剥起种子,将其中一颗丢进发窝里喂蝙蝠;“不急,四十六管试剂我已经调好了,还剩二十二管,应该快了。”
宥矜愣了愣:“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调试剂了?”
蜘渡笑笑:“对啊。”
第30章 酸雨
蜘渡喂完蝙蝠,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虫子塞进自己发窝里,然后拎着一大袋风滚草种子走到门外,撒鱼食似的将整袋种子都倒下水池里。
仓绿色的种子随着水波碰撞起伏,一只只从水里探出的手飞快将密密麻麻的种子拿了个干净,凑成群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宥矜有些讶异:“你都留给他们吃啊?”
蜘渡撒鱼料的动作一顿,语气不屑:“什么叫留给他们吃?我只是不爱吃这玩意儿,再说了,天天吃水藻,这些鱼就总找事半夜拍屋底,烦得很。”
宥矜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天天吃虫子不腻吗?”
蜘渡面无表情看向他:“我觉得你是时候回下城区了,你觉得呢?”说着那两只巨大的手骨挥舞一下,带起凌厉的风刃。
宥矜后退几步,摆摆双手:“我觉得你说得对。”
然而刚走几步就又被拽了回去,“慢着,顺便把那破电视修一下再走。”
宥矜看着眼前又添窟窿的电视机,无奈只能任劳任怨开修。
旧电视机屏幕刚亮起,中头风就迫不及待冒出了“……”。
宥矜懒得搭理它,转身就走。
他浑身湿漉漉的从巷口里走出来,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今日大街上安静得可怕,空气中酸涩的潮湿也更加浓重,酸蚀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到他咳得直弯下腰。
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堆满了积水,坑坑洼洼,宥矜用袖子捂住口鼻,蹲下身去另一只手伸出极细的触须,轻轻碰了下水洼。
下一秒触须被腐蚀融化在水洼里,断口处黑乎乎的,阵阵剧痛从触须穿到大脑神经里,他猛的站起身收回了触须。
是酸雨。
在他下去遗迹的这段时间里,下了场暴雨级别的酸雨。
宥矜心中五感交集,他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这场雨,毕竟这个世界的大多人都和他无关,民生死活就更不用他去操心和感慨了。
但他突然想起莉莉安和尺薰,这个世界难得对自己生出善意的两个人,还有巷子里那群人,他们也多多少少对自己有些感情……
宥矜盯着脚下浑浊的泥水,不着痕迹变了方向,他朝巷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影,热闹繁华的大街此刻凋零败落,断裂的架子木头横在路面上,小吃摊纷纷掀翻倒塌,广告牌被腐蚀得七零八落,歪斜地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嘎吱嘎吱的声音随风摇荡
两旁路灯的灯罩被击碎,灯柱折断,霓虹灯和全息投影仪的破碎的躺在路边,失去天空的城市又被毁坏了灯光,彻底陷入死寂沉沉的黑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酸汽,带着腐蚀的水雾浮在半空,所到之处都蒙上了一层被黑色的腐蚀痕迹。
宥矜蹙起眉头看向四周,冰冷的寒意莫名罩了他全身,像针一样丝丝渗进骨头里,给人直击天灵盖的可怖冷意。
他忍不住合起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丝丝缕缕的白雾冒出,很快被酸汽融入,覆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宥矜只好又将手揣回了口袋里,缩着脖子往前走,四周陷入无边黑暗,他不用眼睛看路,衣服下的触手眼球骨碌碌转悠,比人身的视线更加清晰。
仔细观察,还是能在坍塌的房屋小摊下看见几个瑟缩的身影,全身被腐蚀得不像人样,半条腿被融化掉了,黏糊糊地粘在地面上,涂出大片血迹。
像是丢进火炉里烧了一遍再夹出来的人,和这座城市一样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这些人脸上满是疲惫和惊恐,还有些人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做出表情,只剩麻木和茫然,呆呆地窝在脏水里出神。
宥矜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巷子里跑去。
往日挤满了人的巷子过道此刻空荡荡的,破烂的机械零件丢得到处都是,其他什么也没留下,宥矜瞳孔微微缩紧,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要么他们全都躲起来了,要么全被雨水腐蚀了个干净……但人数如此庞大,真的能做到全部安全撤离吗?
他心下一动,转身跑向莉莉安的屋子里。
他帮助过的人们,帮助过他的人们,慢慢建立起他对这个世界真正的认知、稀薄的那一点念想……
路程并不太远,他却觉得格外漫长,连自己都未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发芽了,仿佛是和这个世界连系的羁绊开始生根发芽。
他大口喘着气,喉咙被一股酸味呛得不停咳嗽,直到跑到走廊里,里面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终于让他安心了大半。
“宥矜?”他跑得头脑发昏,还没看清眼前就被人喊住了,他颤巍巍抬起视线,薇娜正一脸劫后余生欣喜地看着他,“太好了你没事!”
“快来快来,让大家都看看你。”
克拉伦斯不知什么时候也回到了这里,满脸欣慰地注视着他:“还好你没事,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他不由分说拉起宥矜的手往里走去,莉莉安的屋子装不下这么多人,他们都窝在走廊里,人手捧着一罐罐头,闻声抬头,惊喜地看着宥矜。
“你怎么样?”
“没有事吧,你上哪去了啊?”
“行了行了,人回来了是最好!”
“酸雨把夏娃都腐蚀坏了一部分,修好估计得要半个月了,我们和莉莉安一直尝试联系你,但是夏娃坏了亚当没法正常运行。”
“要不要吃罐头,我这还有。”
“我也有我也有!”
宥矜没有回答,他扫视了一圈,没有人缺斤少两,于是放心地走了过去。
“没事没事,我不饿,你们怎么样?莉莉安呢?”宥矜跑得有点累,但洁癖让他没办法就地坐下,只好撑着双膝半躬着身和他们讲话。
“我们什么问题都没有,莉莉安早就叫我们进来躲着了,她从上城区的公司天气网里看到了预报,然后提醒我们做好准备。”
“莉莉安太累了,她修复了很多被破坏的数据,现在在里面睡觉呢。”
宥矜点了点头,既然这里的人都没什么事,他打算回十滚轮看看尺薰。
“哎?你这就走了吗?”
“要不再留下来休息会吧!”
“对啊对啊,现在外面都还很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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