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贵妃一次便有了身孕,所幸生下的是个公主。但他依然将贵妃迁去了最偏僻的宫殿,杜绝一切偶遇的机会。也幸好那夜或许真是个意外,之后贵妃连毓庆宫都不大出,只老实守着李洵和女儿。
后来李洵加冠入朝,嘉文帝才在民间遴选了一些出身低的美人入宫,后宫渐渐降生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而贵妃所生的那个公主,也不知是不是那晚他饮了酒的缘故,智力远低于同龄的孩童。待五皇子出生之后,贵妃便在他寝殿外跪求了一夜。
她求嘉文帝看在多年照顾李洵的功劳上,能再赐给她一个健康的女儿。李洵已经长大了,地位稳固,如今嘉文帝已不介意后宫出生新的孩子了,若别的妃嫔能生,为何偏偏她不能。便只看在大公主痴傻的份上,看在幼时一起长大的份上,可怜可怜她。
或许是人老了,意志不再那么坚定。看着痴傻的大公主和贵妃与先皇后相似的面庞,嘉文帝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这才有了六皇子。
生出来是个皇子,嘉文帝又有些后悔了。
若是心软,不妨再软些。心硬,就该硬到底。如现在这般,竟是怎样都不顺心意,后悔晚矣。
人老了,也越发多疑。嘉文帝这会儿看着段公公离开的方向,便会想他真是为了知晓太子在毓庆宫做了什么,还是被谁授意?
好在这两年他也没再见过贵妃,而贵妃似乎得到了个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满足安分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
而另一头,李洵在东宫地牢,看着华项明和他的手下拷问几个经手燕窝的御厨。
那几个御厨惊惧不已,不用动刑便什么都招了。
“殿下,这几人说,前几日晚上给您送燕窝时,并不是他们当值。但次日一早便听说给您送了这肥鸭炖的燕窝,当晚轮值的御厨得了赏。御膳房众人便以为您喜欢这个口味,而属下又将那晚轮值的御厨找来询问,却说并没有得赏钱一事。再问他们是谁传的得了赏,又都说不知道,是隔着窗子听见的。”华项明将口供呈上。
李洵扫了一眼,这口供看起来只是个误会,但是:“没有说得了赏钱,但也没有说孤不喜欢那肥鸭燕窝吧?”
御膳房的厨子,是只做好自己眼下这一摊事就够了的吗?相反,他们还应当根据主子每日动了哪几样菜品,揣摩主子的爱好,自己完善到最佳。若真是呆板成那样,也配进御膳房?
李洵冷笑道:“原以为是今日有人弄鬼,不想弄鬼还不止这几个人。将今日这几个御厨和那晚当值的御厨全部下狱,告诉御膳房其他人,连孤的口味都不清楚,也不配在这御膳房做事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想起在甘霖院时自己置了小厨房,想吃什么都是小碟给他做,那日子是何等的舒心快活。
旁边自有李洵的心腹应是,出去传话。华项明又低声道:“……殿下今日服用的药也查过了,并无什么不妥。”
“嗯,”李洵倒是不意外,他在毓庆宫时怀疑过药有问题,但此时想来这般做也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查出。但他确实感觉到,他在大公子身体里时,那大公子虽然更虚弱,却不会时时头疼。
不是药,那是饮食?还是……香料?
李洵捏了捏眉心。
虽然宫务是太妃管理,但因李洵是被贵妃抚养,他身边的琐事倒向来是贵妃照顾着。从前他不大在这些事情上上心,现在细想,他身边伺候的宫女都不大好使。也就是小栗子几个心腹,是父皇那边让人选好的送过来的。
以前没有对比还没感觉,如今和盏儿等人比起来就显得很差了。
宫里的女使连伯府的丫鬟都比不上……李洵脸色越来越冷。
他一直尊着敬着,视若亲母的姨母……他时常看见她抱着痴傻的妹妹落泪,还曾向父皇数次美言过的姨母……照顾他长大事必躬亲的姨母……李洵胸口一阵钝痛,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出了地牢透了两口气,看见远处躬身站着的几个宫女,心中更加烦闷,不许她们跟着。
几个宫女畏惧地看了他两眼,倒真停住了步子。李洵出了东宫,首先就想往嘉文帝的崇政殿走,可走了几步又止住脚步。
他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父皇,他从小到大可以完全信任的就是父皇。可他又没有证据,他会怀疑贵妃,是因为他在福昌伯府大公子身体里待过些日子,不同的视角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他要怎么和父皇说?
李洵顿住了脚步。他以往除了去崇政殿,就是去毓庆宫。自己宫里是一群会惹他蠢人,不想回,竟好像无处可去了。
最后,他仿佛遵循身体本能一般,朝着重文宫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众伴读入宫的第一日,处处都有些不习惯。宫里给每位伴读都安排了两个侍婢,沈榶房中来的是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内侍,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十分活泼可爱。
小宫女叫瓶儿,小内侍名叫冬青。
听了瓶儿的名字,盏儿等人便笑了起来:“这听着倒像是我们的姐妹,真是合该来我们公子身边的。”
到了用膳的时辰,便是瓶儿和冬青去御膳房拿了两个攒盒回来,打开看里面是六个菜一碗汤,一小盆米饭。菜式倒还算丰盛,但是分量并不多。
瓶儿为难道:“这些便是伴读的份例菜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她来时,特意和别的小宫女一起走,打探过了。
沈榶叹了口气,这野鬼做事瞻前不顾后的,让他带了这些人进宫,反倒是在给自己出难题呢。别的房里加上宫中分配的小宫女小内侍,不过四个人,这些菜自然够吃。他们房里可是七个人啊,这点饭菜哪里够分?
想来人家御膳房也想不到有自己这么个异类吧?
沈榶想了想,问瓶儿:“若是我自己使些银钱,可能加些饭菜?”
瓶儿想了想:“应当是可以的吧,公子别急,我回头去打听打听。下午还会送来两碟子点心,咱们省一省总是够的。”她心里想的却是,她要赶紧把这事报予张公公知道啊!
瓶儿和冬青自然是张太监精挑细选放在沈榶身边的,沈榶这边有什么不方便,她自会报予张太监知道。
中午这顿自然只能先凑合了。好在沈桥竟想到了这件事,让丫鬟送了两道菜过来。这丫鬟是福昌伯府出来的,小心地看沈榶的神色:“我们小姐说知道公子这里人多,我们屋子里人少,用不了这些,送两道来给姐姐哥哥们吃。”
没说给沈榶,只说给下人们吃。沈榶略想了想,便承了她的好意:“替我谢谢二妹了。”
他们好歹是一家人,在府里不管如何,进了宫能有个互相帮衬的也算件好事。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菜回去了。
待吃完了饭,丫鬟侍从们又服侍着沈榶净手、漱口,瓶儿和冬青便拿了空食盒要还回御膳房。小碟也端了漱盂出去倒水。
瓶儿指点着他:“水倒在花池里,或宫门口的墙根处都行,别倒在院子里。”她又看着小碟,天真一笑:“小碟哥哥今日进宫,感觉如何?”
小碟:“……”他能感觉如何,他吓都要吓死了。不过这话也不好直说,只能捡好的赞了两句:“宫里气势恢宏,花草也比我们府上好看,屋子也比我们府上宽敞,屋顶也高处许多。”
唉,他现在有点后悔跟公子进宫了,真应该让公子选个更伶俐的。
小碟很沮丧,瓶儿有心再引着他说几句话,可他心情沉重,木呆呆的,瓶儿便也只好作罢。
原本小碟打算将水倒进花圃里,倒是因为和瓶儿说话,往前多走了一段路,到了宫门口瓶儿与冬青与他作别,小碟才将水靠墙根倒了。
然而他刚把水倒干,还未转身,忽然一股大力揽着他躲到了墙角,口鼻还被人捂住了。那人从身后将他挟住,发出了令小碟十分恐惧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小碟:!!!恐怖太子!!
李洵犹豫了一下,说道:“别怕,我是……我是你家公子。以你的聪慧应当察觉到了吧……之前孤被人所害,魂魄离体,恰好你家公子也落水,不知为何孤竟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那日走水,我摸了你夹在书里的符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李洵顿了顿,耳根染了一抹红色。他放开了捂着小碟的手,但却不好意思直面小碟,偏过头道:“孤回来之后……十分想念你。”
他堂堂太子做此语,这小哥儿不知要多么得意。李洵别别扭扭道:“你应当知道,这次为我妹妹选伴读……其实也是在为我选侧妃。但是这些伴读我都不喜欢,我……”
他嘴唇动了几下,也没好意思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只哼唧了几声,低声道:“你可愿意……随孤进东宫。一开始就做侧妃有点难,孤向你承诺,先从昭训做起,一个月升承徽,半年升良娣,两年内做侧妃。”李洵画了一张大大的饼,又将那只木雕小兔子拿了出来:“孤宫中没有别人。若你……若你将来生下皇儿……”
想到这儿,李洵面上更是火热一片:“有一日做正妃也不是没可能……你若愿意,就收下这只小兔子吧。”
李洵说完,就沉心静气,等着小碟回答。
然而他等了许久,小碟还是一动不动。李洵没忍住,往他腰间戳了两下:“你答不答应啊?”
结果这一戳,小碟竟然软软地倒了下来。李洵大惊失色,小碟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小碟!”李洵连忙抱住小碟晃了两下。
“……他已经被你吓昏很久了。”
李洵惊讶抬头,只见沈榶抄着手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
第34章
沈榶也十分尴尬。
瓶儿、冬青和小碟刚出门, 沈榶就想起来,自己应该给瓶儿一些银子让她们去御膳房打点一番。这宫里的人想来更是人精,不见现银能动弹么?
盏儿几个手上都各自有忙活的事情,沈榶便自己拿着银钱追了出来, 结果就看见小碟在拐角处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掳了去。沈榶一惊, 连忙追过去, 却听到了李洵那样一番……表白?
沈榶尴尬之余还有一丝震惊, 震惊之外又有一丝别扭:虽然后来沈榶想通了这野鬼有可能是任何性别,但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 他潜意识里一直把这野鬼当小哥儿,当同类。即便后来猜到了野鬼就是太子, 也没有生出“他是汉子”这种心理转变, 更没有考虑过他俩之间会有什么可能。
野鬼本就是个不知性别的朋友,沈榶便当他是个没有性别的朋友。
现在倒好, 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想睡我…………
沈榶震惊之后心中五味杂陈。还有李洵说的那什么玩意儿, 先做昭训, 一个月升承徽、半年升良娣、两年做侧妃,还要生儿子……不禁让他想起自己在某个世界当社畜时的经历了。这饼是不是画的太大了, 刚创业的小老板都不敢这么跟人画饼的,有点太噎人了,连口水都不给就啊!
而小碟, 早在听见李洵说“别怕”时就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只是被李洵挟制着才没倒下。李洵还在哪儿叭叭的诉衷情呢……
沈榶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和李洵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片刻后,沈榶低声道:“我不愿意。”他说完也不和李洵多解释, 径直上手要把小碟接过来。
李洵:???
孤要纳谁,还需要你的同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是小碟的主子,还大得过皇权?用得着经过你同意?
他下意识就搂紧了怀里的小碟,不让沈榶夺走。
沈榶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是不是换个跟身体把脑子给丢下了?还是说本来就不是很聪明,以前是因为身体的智商高带动了你……现在还没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你想找的人吗?你都吓到人两回了。”
说罢,他用手背重重一击李洵的手腕。李洵吃痛,下意识地撒了手,沈榶便麻利地把小碟接了过来。
李洵瞳孔地震!沈榶刚说前两句的时候,他还黑着脸想问对方听到了多少,可方才那一击……曾经,他在甘霖院武烧火棍的时候,小碟也曾用这手法,轻而易举的将烧火棍夺了回来。
“你……你……”李洵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榶,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他、他——他才是小碟?
李洵蓦然想起,书中夹着那张让他瞬间回到自己身体内的符。
小碟会术法,想来还是个高人。他回来之后问过父皇,父皇请了不少能人异士都不能将他救醒,其中不乏国寺高僧。可是小碟一张符却做到了。他画的符有如此威力,也许不仅仅只会那一种。李洵想,那日他离开大公子的身体后,大公子——真的能够醒来吗?
他之所以能够穿进大公子身体里,就是因为大公子被人推进了湖里。说不定、大公子那天就死了,他一直附身在一具尸体上。
而他离开之后,那句身体又没了主人,小碟便使用什么秘法占了大公子的身体……做主子,自然是要比做奴才舒坦的。
思来想去,李洵觉得极有可能是这样。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小碟身体里的又是谁,小碟豢养的小鬼精怪……?听说那些巫人道士经常这么干。
而沈榶此时也愣了一下,盯着李洵的手腕看了两秒。他正想说什么,却听李洵迟疑道:“你是……小碟?”
还是说,连小碟也是你附身来的身份,你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巫术大师、野鬼精怪什么的……
李洵越朝这个方向想,越觉得有道理。这就解释的通了,小碟一个内宅侍从,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食谱方子,又从哪里知道什么小马过河、白蛇的故事,又怎么可能会法术。小碟是个家生子,和盏儿等人日日在一起,他会的盏儿等人怎么会闻所未闻?
那些食物,自己见所未见。这精怪说不定还走遍大江南北,才如此见多识广……
沈榶翻了个白眼:“我是你……”爹。
考虑到这里是封建王朝,李洵的爹就是皇帝,这么放肆的说话说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沈榶把最后一个字默默吞了回去,但也没回答李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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