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也不是,”凌丹南稍微正色,道:“我理解你的想法, 我也支持你去验明他的身份,但我有一计,你必须要听。”
多年老友,秦仲游没有犹豫:“你说。”
“我们要跟修罗族合作, 击杀廖忱。”
秦仲游沉默了一阵,道:“当年惊玉杀了黯泷的大哥,你要如何确定, 他在击杀廖忱之后不会伤害惊玉?”
“我会跟他签订血契。”凌丹南道似乎早有打算,“我们将廖忱重伤的事情告诉他, 约定与他共同击杀廖忱, 条件便是将那个人给我们……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惊玉, 这都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杀了廖忱, 颜府这么多人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们……”
“在乎颜府的不只是你。”凌丹南凝望着他,道:“我们也一直在等待报仇的机会。”
魔宫又一次飘起了落雪。
颜惊玉在一堆罐子里面爬来爬去, 吭哧吭哧地把坏掉的药放在一堆,又把下品的灵药放在一堆,接着把又把上品的放在一堆……爬到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才发现坏掉的远比上品下品的加在一起都多,更别说自己用得到的丹药了,简直可以说是海底捞针。
他实在是翻腾不动了,往这瓶瓶罐罐组成的软床上一躺,看到另外一边还没翻过的地方,猛地眼前一黑。
……这药不吃也罢。
这床着实有些特殊,轻轻一动,便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摩擦声,称不上好听,倒是格外新奇。
颜惊玉歇了一阵,又翻了翻身,趴在里面朝廖忱看。
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的,规律级法器……什么意思?”
在他的记忆中,修真界最高品阶的法器也就是圣级,即便在壶天,他也从未听过规律级这个词汇,可当廖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恍惚自己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是必须具有仙格之后才能操纵的法器,和规律绑定,但说天命瞳是法器,其实不如说是规律通过你的眼睛具象化了,你之所以可以修炼的这么迅速,便是因为天道选中了你。”廖忱看向他,道:“你天生仙格,是规律之子。”
“那……”
“你的天命瞳理应可以勘破一切。”廖忱语气平静:“随着你的……”
他的嘴唇还在动,但颜惊玉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他下意识又朝对方靠近了一些,廖忱发现了他的动静,停下了话语。
颜惊玉道:“我刚才,忽然听不到了。”
听不到,甚至也看不穿他的口型。
“因为你丢失天命瞳太久,你的仙格也在消失。”廖忱道:“其实你能听到这些已经很让人惊讶,修真界对最高阶法宝的认知只停留在圣级,就是因为规则隐匿了相关的权柄,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你并非听不到,只是你位格不够,被规则屏蔽了。”
颜惊玉一时不知道还能再问什么。
有廖忱这句话在……即便没有直说,颜惊玉也清楚,以自己如今的状态,其实不配打听这些。
“若你能够踏仙,就可以越过权柄,得到这段记忆。”廖忱再次开口,喊道:“颜祈。”
他说:“规律还没有放弃你。”
仿佛死寂的深渊落下碎石,没有声音,却轻轻搅动了黑暗。
瓶瓶罐罐不知何时也形成了鸟巢的形状,颜惊玉坐在里面,左右后方都被形形色色的瓶子包裹的密不透风,因为组成的单位极小,在灵力波动之下轻轻地起伏,像野兽巨口,又像是会呼吸的港湾。
一片安静之中,廖忱忽然侧目:“嗯?”
鉴天镜从虚空之中浮现,颜惊玉偏头去看,发觉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雪簇被风揉的细碎,在风中变得混沌,他无法认出这究竟是魔域的哪一处土地,也不确定廖忱到底在看什么。
鉴天镜被放大,他才发现风雪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行动,雪上并没有出现痕迹,也没有影子,但是空中的风雪却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无法穿透那些物体,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直到一团具有人形脸庞的扭曲雾气出现,一道灵力霍地将其粉碎,颜惊玉的呼吸一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廖忱也弯了弯唇,道:“混沌灵符,颜祈,这是你的手笔啊。”
颜惊玉警惕,情不自禁地绷紧皮肉,看到了他被阴霾填满的双目。
“当年你便是靠混沌灵符,才躲过了赤渊的视线,可以成功混入魔宫,摧毁天魔鼎。”廖忱轻声:“如今,你的朋友也妄想借此躲过本尊的注视……”
鉴天镜忽然荡起一圈水波,方才无形的三人瞬间露出了清晰的轮廓,两男一女,皆穿着魔域常见的兜帽大氅,下半张脸被兜帽里面竖起的面纱挡住,可露出来的眼睛却足够让颜惊玉分辨出他们的模样。
“可惜,本尊早已在拿到权柄之后便改良了各地的留影珠,混沌灵符,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
颜惊玉下意识道:“我不知道他们要来做什么……”
鉴天镜再次拉远视角,廖忱道:“这是咒墟山。”
嶙峋而尖锐的黑色山石出现在眼前,耸起的不规则石柱冰冷而狰狞,雪簇都无法在那些过分尖利的山石上面站得住脚,只斜斜擦飞,积在山石脚下。
咒墟山……是修罗一族的栖息地。
“凛冬极夜,怨魔肆虐,你觉得,他们找修罗族,想做什么呢?”
他周身已经有魔气溢出,杀机有若实形。颜惊玉心思急转,神色镇定道:“修罗是整个魔域唯一可以和怨魔共生的种族,他们雌雄同体,好战嗜杀,喜欢搞血腥崇拜,是群居部落……”
在廖忱冰冷的眼神里,颜惊玉停止背诵,老老实实:“他们想和修罗族联手,趁你病要你命,但这跟我真的没关系,上次他们想杀我你也看到了,那之后我就被带来了这里陪你疗伤,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他们……”
廖忱显得有些意外:“哦?”
“哦什么哦啊。”颜惊玉道:“你快点想办法阻止他们,不然你死了怎么办?”
他的焦急半点不掺假,廖忱却依然有所怀疑:“你不想我死?”
“本来是想的,但你不是救过我吗?”颜惊玉理所当然地道:“而且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年杀了黯泷的大哥,和修罗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几个家伙若是真的和他们联手,我肯定也会被杀的。”
“……”廖忱略有迟疑,道:“你怕死?”
“能活着谁会想死?”颜惊玉不假思索,廖忱安静了一下,颜惊玉又道:“你刚才说规律没有放弃我,言下之意,不就是希望我也不要放弃自己吗?”
廖忱嘴唇微动,眼底渐渐漫开一抹笑意,道:“你倒是都听进去了……”
“别废话了。”颜惊玉道:“你有魔域权柄,直接把他们驱逐出去不就行了?”
“你怕我杀了他们吧 。”
“是。”颜惊玉没有否认:“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受伤。”
“包括我?”
“当然包括你。”颜惊玉道:“虽然你说话讨厌,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总想着把我养肥了好弄死我,可是你救我性命,给我买衣服,差点被我害死也只是想要给我喝杯哑药……而且你总是鼓励我,你还愿意把规律的事情告诉我……甚至会因为我哭而心软……”
“放屁。”廖忱打断了他的话,颜惊玉忍俊不禁,道:“但其实你嘴毒是因为你不好意思承认,你喜怒无常是因为你总是怕别人伤害你,你脾气暴躁是因为你觉得委屈……对不对?”
“……”廖忱眉心跳了一下,目光阴冷,颜惊玉又是一笑。
他打小就是小团体里面的解语花,只要他在乎的人有了情绪,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且可以很快明白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被迫跟廖忱呆在一起,他也把对方的脾气摸得八九不离十,虽然他冷冰冰的,可这恰恰代表了他内心有些不知所措。
他清楚危机已经短暂解除,便尝试地抬腿从罐子床上下来,刚落回云床,便忽然见廖忱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惊玉心中暗道不妙,只见他抬手,掌心里面出现了一把曲形的尖刀:“既然本尊对你这么好,相信你一定也不介意帮我做件事了。”
颜惊玉一脸警惕:“什么事?”
“你不是一直想跟秦仲游划开界限么。”廖忱好整以暇:“用这把刀,杀了他。”
颜惊玉神色愣怔,愕然道:“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去杀秦仲游?!”
他又开始觉得廖忱脑子有病了,且不提他不可能对秦仲游下手这件事,对方可是天一剑主,太清大圆满,即将踏仙的仙门大能!且不说自己只是一个废物,就算是自己真的能够引灵入体,也完全不可能是秦仲游的对手啊!
“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啊。”
廖忱冷冷盯着他,颜惊玉抿了下嘴唇,道:“不是,我是觉得我会死在他手里。”
“你长着这么一张脸,他不会舍得杀你的。”
“……”颜惊玉道:“你觉得我能有机会接近他吗?就算我有机会接近他,你觉得我能在他的神识窥探下拔刀吗?就算我能拔刀,你真的觉得我能把这玩意儿送进他的身体?”
廖忱又一次取出了那块玉佩,这一次,颜惊玉清晰地感觉到了玉佩上方的变化。那上面正散漫着缕缕灵光,朝着他的方向。
玉佩朝他的身体飞来,半分灵光都没有留给廖忱,而是倦鸟归巢一般,所有的灵光都展现出飞扑的形状,稳稳垂挂在他腰间的时候,灵光甚至撒娇一般地朝他蹭了蹭,仿佛心满意足。
颜惊玉有些迟疑:“我感觉从九嶷山出来之后,它就好像误会了什么……”
“过来。”
廖忱的声音打断了他,颜惊玉只好朝他挪了挪,廖忱嗓音平静,道:“本尊要在你魂灯的灯芯上放一个印记,这样你便可以将它当做体外灵海,获得灵力。”
每次感觉他人还不错的时候都会突然搞事情!
颜惊玉条件反射地想要远离,却被他一把钳住了腰,廖忱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将他压向自己,道:“怕了?”
“……我魂灯由你烙印,日后性命不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但你可以获得灵力。”
“灵力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废物。”廖忱一手钳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行将他的额头抵上自己的前额,低声道:“只是一个标记,你若觉得不舒服,日后还可以拿掉……你觉得你现在的性命是由你自己掌控的吗?”
颜惊玉伸手按在他的肩膀,努力想要将额头移开,道:“会疼……”
“你如果没有灵力,如何能为本尊办事?”
“那你就别让我去!”
“你为秦仲游杀我一次,必须也要为我杀他一次!”
“我凭什么为你杀他啊!!!”
廖忱眼神一冷,一把将他按向自己,强悍的元神犹如尖锥一般猛地刺入了他的灵台。
“嗯……”颜惊玉闭着眼睛,依然在不断地想要将额头移开,灵台被入侵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他哑声道:“廖忱,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我之间早就不共戴天了。”廖忱一字一句地道:“颜祈,你没有选择。”
元神穿过灵台的重重屏障,终于找到了那台刻着生命符文的灯盏,灯火微弱,将灭未灭。灯芯已经干枯萎靡,仿佛一颗缺水的蚕豆,变得皱皱巴巴。
猩红带黑的魔气穿透魂火,犹如恶鬼在窥视烛光。
颜惊玉苍白着脸,似被魔气扰动的有些不安,魂灯也幽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想要逃避那饱含恶意的缠绕。
廖忱眸色微暗。
狰狞的魔气开始一寸寸地收缩,魂灯在对方的收缩下一寸寸地膨胀,魔气完全消失的时候,魂灯也重新恢复如初。
纯净的神力赤红剔透,一点点靠近干瘪的灯芯,丝丝缕缕地在上方镌刻成型。
颜惊玉一下子软在他怀里,身体蜷缩,嘴唇紧抿,直到廖忱的元神彻底抽离,他才颤抖着瞪向对方。
眼尾绯红,剔透的眼珠覆着一层水膜。
廖忱手指抬起,又克制地收回,抬手将他丢了出去。
颜惊玉的身影在被缝隙吞噬之前,忽然挥手,一道灵力直接冲着他狠狠击来,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
廖忱猝不及防,被打的偏过头去,又猛地朝他瞪来。
颜惊玉已经转身扑入缝隙,转瞬出现在咒墟山漫天的风雪之中。
啪叽一下跌在雪中,砸出一个大大的深坑。
他爬起来之后头也不回,一直蹬蹬窜了老远,才回头去看缝隙里面脸色阴沉的廖忱。
神色倔强,无声愤恨。
在他发怒之前再次转身,笨拙地驾驭起体外的灵力,不甚利索地攀上了咒墟山的山崖。
第25章 打你的时候可顺手了。
咒墟山的山峰险恶, 山道也相当曲折。
身上羽玉的力量并不足以驱散怨魔,但因为有羽玉保护,怨魔也很难进入他的身体。
颜惊玉站在风雪之中, 看着下方缓缓走上来的三个人。
就像廖忱一旦在云海使用空间法术就会触发禁制一样, 他们也不敢在魔域随便使用移形换影。但他们踏雪无痕, 身上又有混沌灵符,照理说真的和修罗族交上手了也不可能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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