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惊玉陨落百年,那些被他救过的人都未来看过他,你心中为他不平,我也同样不忿!可是如今廖忱刚刚出关,就接二连三有一些自称渡方仙君的旧识前来拜祭,你真不觉得此事诡异吗?”
并不诡异啊……颜惊玉心中嘀咕,当年的灭门之祸惨烈异常,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很正常,时日渐久,大家都把自己忘了也很正常。可廖忱出关破魔神,这么大的排面,必然会有人讲起当年跟他屡屡作对的颜惊玉,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有的没的,那些人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个么人,想要过来观光一番,不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想回个家而已,可真够难的……
“何况。”凌丹南再次转向颜惊玉,寒声道:“此人半分修为也无,竟能轻易闯过摇光谷的禁制,你就丝毫也不怀疑他身上有什么问题?”
这确实是个问题……
眼看着三人同时开始端详自己,颜惊玉不禁心虚,忙道:“我即刻在此遥祭,祭完马上离去。”
他上前几步,在几人或探究或敌意的注视下来到悬崖旁边,遥望长廊深处、自幼生长过的宅邸,须臾轻叹一声,躬身长拜。
“哼。”后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其他几人同时脸色一变,颜惊玉心头也是蓦地一紧。
“可笑啊可笑。”廖忱不知何时出现,正斜靠在一颗枫树上面,“谁能想到,渡方仙君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前,拦住他的竟然是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几人。”
除了猛地醒悟过来,瞬间看向颜惊玉的秦仲游,曾华采和凌丹南同时拧起了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颜祈,你还是跟本尊一起回魔宫吧,此处,早已不是你的家了。”
循着廖忱的视线,曾华采和凌丹南也一同看向了颜惊玉,他们的神色或震惊或茫然,几道视线同时在颜惊玉身上打量。秦仲游更是下意识踏出一步,却蓦地被凌丹南抓住:“他不可能是惊玉!”
“是啊,他一点修为都没有!这种废人,怎么可能是惊玉?”曾华采也抓住了他,道:“若是惊玉,怎么会跟廖忱混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灭门之仇!”
这句话似乎惊醒了秦仲游,他又定定看了颜惊玉几息,下一瞬,一把金色的武魂长剑忽然从空中坠下,激荡的剑气使的附近的树木都纷纷朝两侧歪倒,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红枫树上已经没了廖忱的身影。
“秦仲游,你看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颜惊玉!”
颜惊玉的背部被人重重一推,天一剑已经直直地指向他的面门,秦仲游眼底泛红,双目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
颜惊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一种常年处于弱势之下的、独有的服从与讨好,带着些许的谄媚,有些粗鄙,有些卑贱,还有些隐隐的忐忑与尴尬。
秦仲游怔怔望着他,剑身逐渐再次暴起金芒,杀机凛冽:“他不是。”
“那你便杀了他!”廖忱再次将颜惊玉朝前一推,秦仲游脸色微变,握剑的手略有震动,忽闻凌丹南一声:“他在诈你!”
剑锋在一瞬间穿透了颜惊玉的胸口。
秦仲游呼吸微紧,刚有动容,便发觉面前被刺穿的人正在缓缓消散——
是幻象!
凌丹南再次大喝:“当心!”
“铛——!!!”双剑碰撞,爆发的剑气仿佛暴风一般席卷而过,整个摇光谷的树木都被波及,离得近一些的树冠被齐齐削断,更远处则朝被迫弯折。
颜惊玉被丢在枫树之下,剑气从他周身略过,却未曾伤他分毫。
“秦仲游……”廖忱语带深意:“你竟亲手杀了颜惊玉。”
第5章 廖忱,在为他不平?
两人即战即分,颜惊玉几乎是刚刚被廖忱挪到枫树下面,还没看清那两个人究竟是如何动手的,再一个瞬间,人就已经被廖忱抓住离开了摇光谷。
连续几次移形换影让他有些晕眩,下意识反握住了廖忱的衣袖。后者手臂微曲,任由他将自己作为支撑点,待他完全站稳,这才将手收回。
此处山林环绕,湖泊清明,圆月像是从水中长出来的。身畔有低阶的小兽飞速跑过,层叠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颜惊玉略略恢复精神,左右观望。廖忱的眉头稍稍舒展,冷道:“被挚友拒之门外的滋味如何?”
颜惊玉抖了抖袖口,目光朝着湖泊的方向,随口道:“我如今面目全非,又跟你混在一起,他们认不出我也是情有可原。”
“谁跟你混在一起?”廖忱略有不快。颜惊玉终于转脸看他,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在壶天现身,故意在摇光谷留下痕迹,故意跟着我想看我们自相残杀?”
他的语气里并无仇恨或者质问,只是懒洋洋的,像是在陈述,又像是新奇,眉梢也有些轻微的上扬,带着些许的调侃。
在颜惊玉看来,廖忱对自己做什么都无可厚非,毕竟他俩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换句话说,廖忱是他规定好的敌人,他要是不针对颜惊玉做坏事,那才让人毛骨悚然。
廖忱回以轻嗤:“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诡计多端。”
颜惊玉对他具体怎么想的也没有太大兴趣,回忆着今晚的一切,顺手将袖中的一块羽状玉佩拿了出来,道:“不论如何,今日还是多谢了。”
当时秦仲游拿剑指着他,廖忱在做了幻象的同时提前带着他挪到了枫树之下,并丢给了他这一块护身玉佩,这才返身朝秦仲游的背后攻了过去。是以秦仲游当时能够迅速回神,也因此,颜惊玉能在他们交手之时不受波及。
但颜惊玉道谢只是出于客气,并非真正感激。毕竟当时秦仲游那一剑是冲着廖忱去的,是廖忱故意把他推到了秦仲游的剑前。
最后留下那一句话,明显也是为了坏秦仲游的道心。
廖忱从他手中接过玉佩,颜惊玉明显感到周围的温度忽然降了一些。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颜惊玉打破平静:“天色已晚,你我就此别过吧。”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路往前走去,廖忱并未跟上来。
颜惊玉放下心,试探的脚步逐渐加快——
一个时辰后,他重新绕回了原地,廖忱果然还在,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见缝插针地修炼。
颜惊玉慢吞吞地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路上捡来当拐杖的树枝,来回拨弄着脚下的枯叶。夜色渐深,四周越来越寒,颜惊玉搓了搓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没多久,又打了一个。
湖上飘来一股冷风,颜惊玉的嘴唇有些发白,他一手环臂,另一只手握着树枝,继续在枯叶上拨弄。
“咳,咳咳——”
几息后,一道灵力罩忽然在周围升起,挡住了湖泊上吹来的冷风,颜惊玉的身体稍稍回温,又去看了廖忱一眼。
固然有灵力罩能够挡住风寒,可持续下降的温度还是在侵袭着身体,颜惊玉犹豫了一下,慢慢朝对方走去,道:“此处是一个浮岛,我自己出不去。”
廖忱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此刻半分修为也无,若要离开浮岛只能借助飞行法器,关键是他身上根本没有能用的法宝,也没有灵力能够催动任何法宝。
浮岛这边虽然属于秘境群,可并不是每个浮岛都放置了秘境入口,而廖忱挑的明显是空岛,来的人非常之少,即便有人来了,也不一定就愿意带他出去,可以说,如果颜惊玉独自呆在这里,大概率会被饿死或者冻死。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颜惊玉便火速折返了回来,果不其然,对方还在等他。
虽然不知道廖忱还想从他身上图点什么,但如今他对自己还有所图,就还算是好事。
廖忱没有搭理他。
颜惊玉又咳了两声,并装模作样,咳得狠了一些。廖忱还是没理他。
颜惊玉丢了木棍,爬上石头——石头竟也是冰凉的,这会儿摸上去像个冰块。他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然后,将背部贴在了廖忱的后背上。
下一瞬,借力点便猛地消失,他一下子仰倒下去,颜惊玉及时撑起身体,便见廖忱已经下了石头,正冷冰冰地盯着他:“干什么?”
颜惊玉撇嘴,道:“我冷。”
“你的脸呢?”
这应该是真的在骂自己厚脸皮,颜惊玉索性就厚了下去,他抖着战战的牙齿,脸色白里透青:“是你把我带来这里,我现在要被冻死了。”
廖忱拧眉,始终面无表情。冰冷的石头透过衣料传入骨头里,颜惊玉索性直接趴了下去。
反正廖忱如果确定不管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是死,爱咋咋吧。
他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迷迷瞪瞪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魂火在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忽然开始暖融融的,颜惊玉略略恢复意识,便看到了廖忱。
他依旧蜷伏在石头上,廖忱却已经坐到了石头下面,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但方才还冷若寒冰的石头,已经在逐渐升腾起热意,熥着他身体热烘烘的。
颜惊玉不知死活地要求:“有没有衣服给我盖一下。”
廖忱没搭理他。颜惊玉在石头上打了个滚,让热意遍布全身,没多久,一件黑袍忽然从天而降,张着双臂一样的宽袖朝他徐徐扑来,颜惊玉心安理得地同样张开双臂回抱了回去。
那袍子落在身上,却忽然一下子收紧,宽袖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身体,直接将他裹成了蚕蛹。
“……”冷是不冷了,但也很难再动弹。
他蛄蛹了几下,迫于受制于人,很快散去火气,沉沉睡去。
翌日浮岛起了浓雾,以颜惊玉的视力,只能勉强看清五尺之内。
廖忱不见了。
颜惊玉倒是不担心他会走,毕竟这一晚上两人都没搭话,廖忱也还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目的,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否则他昨天就犯不着专门等自己了。
他又趴在石头上赖了一会儿,等到实在没了困意,这才裹着黑袍从石头上下来,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进浓雾。
几步之后,便发现浓雾间有一个朦胧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真是廖忱。
他正在钓鱼。
颜惊玉走过去站了一阵,有点累,便又挑了个石头坐下来,很快被冰的激灵起来,遂重新站起,发出央求:“能帮我把这个石头也弄热吗?”
廖忱没理他,但等到颜惊玉再去试探的时候,石头已经变得温温热热。
颜惊玉盘膝坐在上面,鹌鹑一样裹着黑袍,看向隐没在浓雾间的鱼竿,没话找话:“你这是准备钓鱼给我吃?”
廖忱依旧没理他,却是另起话头:“我有办法让你跟秦仲游相认。”
这实在是太典型的交易类开场白,但颜惊玉本着求知的精神,并未直接挑明,而是顺势追问:“什么办法?”
“你想一直做个废物吗?”
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啊。颜惊玉双手环臂,皱了皱鼻子,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自幼天资聪颖,根骨不凡,倘若从凤初练起,三年内必能重返巅峰。”
颜惊玉没弄懂他的意思:“啊?”
廖忱道:“我有办法为你恢复容貌,条件是你重新修炼,在与我决出胜负之前,必须一直留在魔宫。”
颜惊玉立刻警惕:“你要把我交给余秋叶?!”
“太古源泉!”廖忱没忍住剜了他一眼。颜惊玉稍稍定心,古书上说太古源泉能重塑肌骨,为人恢复本相,只要在里面泡上一定的时间就行。倒是不用被剥皮抽筋,可问题是……
“太古源泉好像在九嶷秘境吧?”颜惊玉道:“从壶天的秘境群中确实能找到此处入口,可这秘境必须要用凤鸟的心头血才能打开,而凤鸟已被灭族多年……你身边有凤妖?!”
“你只管回答要不要接受我的条件。”
颜惊玉眉头跳了一下。听说凤鸟之所以被灭绝,是因为有人看上了它们的不死之魂,凤族素有浴火重生一说,有人认为,只要抓到凤鸟,强行抽出凤鸟之魂,便能修补自身在飞升之路上带来的神魂损伤,甚至可以用它们的魂魄来抵消升阶之时天雷所带来的伤害。
因此,约两百多年前,整个修真界都兴起了一股捕凤热潮,有些大能修士身边豢养着数百只凤鸟,甚至强行让它们□□生产,即便是普通小山门,也有抓到一两只以备不时之需。可凤族一向是百鸟之王,生来便有灵智,怎堪如此被辱。没过多久,凤王便从血脉深处发起契约缔结,所有被困的凤鸟齐齐响应,同时燃魂赴死。
颜惊玉那个时候还未出生,只是听母亲说起,凤族的怨魂于四方而起,汇成一股赤红的烟霞,环绕着整个修真界,许久才散。
那次之后,世上便再难觅凤鸟踪迹。
那时候赤渊也早已是魔界之主,抓捕凤鸟之事,他必然也有一份,若是又给廖忱留下了什么珍惜遗产,倒也不足为奇……
颜惊玉眉头微拧。
这倒也像是廖忱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他对人族尚且毫不容忍,更遑论一只普通凤妖,还只是取几滴心头血而已。
“怎么?”廖忱瞥他:“你不想与秦仲游相认?”
颜惊玉回神,摇头道:“不想。”
这个回答让廖忱感到意外,像是在确定一般,他反问:“不想?”
“在他们心中,我已经作古百年,他们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如今的我也只剩下两年寿命,这些时间对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又何必让他们得而复失,平添伤怀。”
廖忱眸色微暗,脸色阴沉。鱼钩恰在此时动了一下,廖忱忽然抬手,鱼线重重拉扯,一条通身粉白的鱼被甩到岸上,鳞片染上泥粒。
廖忱看也没看一眼,愠怒道:“你就这么没出息?他们将你拒之门外,你还要为他们的心情考虑?”
“我如今潇洒得很。”颜惊玉弄不清他生得哪门子气:“若去找他们,必要接受许多关怀,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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