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那张淡漠的脸彷佛“咯噔”一下裂了一条缝。他别过头去,说:“你别拿我爸爸来压我。”
简疏文见陈非似乎有松动的迹象,连忙继续往下说:“你爸爸的案子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我想也一定是你的。”
“韦亦民又不是我爸爸。”
“这个案子不仅仅关乎个人,更关乎你爸爸以及韦亦民这一类人的尊严与权利。《刑法》第二十条关于正当防卫的规定,是用来鼓励大家跟不法侵害作斗争的,而不是用来束缚甚至惩罚那些挺身而出跟不法侵害作斗争的人。建构法治社会是要让坏人受到惩罚,好人得到奖励,如果反而把见义勇为的人送进了监狱,那么多人看着呢,谁看到谁心寒啊,以后这社会风气将变成什么样?”
简疏文说得慷慨激昂,陈非听了,却爆发出一阵大笑。陈非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简疏文,你怎么这么好笑?”陈非边笑边说,“你多大了啊?你比我还大几岁,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坏人受到惩罚,好人得到奖励?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不多的,只有在小说里才多,你多大了啊,还不清楚吗?还没脱离你的理想主义情结吗?”
第108章 新大陆
简疏文久久地望着陈非,虽然今天是简疏文来劝陈非,但却是陈非更激动,简疏文比陈非淡定。
作为一个律师,简疏文深知,律师一旦开始不淡定了,那就是开始输了。保持镇定是律师的素养。
简疏文望着陈非淡然一笑,说:“陈非,你说我是理想主义者,但你也是啊。”
“我不是,我很现实。”
“那你哭什么?”简疏文看似随意地一说。
陈非一愣,“我没有。”
简疏文很随意地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把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非常放松。比起放松的简疏文,陈非才是紧绷的那一个。
简疏文擅长谈判和游说,陈非跟他比起来嫩了点。
简疏文把手一摊,露出微笑,对陈非道:“你刚才那番话,我听着不像一个现实主义者对理想主义者的谩骂和嘲讽,反倒像是一个失望的理想主义者对现实的无能狂怒。”
简疏文观察陈非的表情,觉得自己说对了。
简疏文劝人有他自己的节奏,他从不追求一蹴而就,因为简疏文觉得,想要硬生生把人的心理扭转过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觉得人本质上是无法被劝服的,只能抛出个引子,让对方自己想明白。
简疏文忽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就说把见义勇为的人送进监狱会让人心寒吧?心寒的人现在就在我面前。”
“不过……”简疏文笑眯眯地看向陈非,“不过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自己淋过雨,就要撕烂别人伞的那种人。
简疏文站了起来,像是准备离开。在离开之前,简疏文走到陈非跟前,向陈非伸出手,说:“手机给我。”
简疏文的语气相当自然,就好像陈非在法庭上反水,又删掉简疏文的联系方式这些事从未出现过一样。
陈非问了一句“干嘛”,竟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简疏文。
简疏文操作陈非的手机把自己的微信加了回去。
“我不拿你爸爸压你,你问问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好,别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加回微信后,简疏文把手机还给了陈非,并说道:“我先走了,复庭的时候再见。复庭前有什么想法上的改变,都可以微信联系我。”
简疏文回到疏文律师事务所,郑诺薇就在门口等着他。
“简律师,你去见陈非,情况怎么样?”郑诺薇焦急地问。
简疏文倒是镇定,他对郑诺薇道:“进去说吧。”
郑诺薇跟着简疏文走进小会议室,江笙也一起进去了。
简疏文很理性,他说:“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应对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陈非会回来帮我们;第二种情况,陈非不回来了,彻底反水。”
郑诺薇急道:“当时没有监控,我又跟韦叔相熟,跟许平庚有矛盾,这种情况下法官肯定会怀疑我的证词偏向韦叔,加上陈非反水,情况对我们不利,我们该怎么办?”
简疏文却摇摇头,“情况未必对我们不利。在法庭上两个证人的证词互相矛盾,下次复庭时法官就会进行更加严谨的盘问,也会对证词之外的证据更加重视。”
简疏文对江笙说:“江笙,去申请一份许平庚的伤情报告,当作下次复庭的证据。如果许平庚身上除了韦亦民砸的那一下外就没有别的伤了,那就可以证明陈非说的什么韦亦民在打斗中占上风、许平庚被韦亦民打晕这些话是假话。”
江笙点头道:“好。”
简疏文转头对郑诺薇说:“郑小姐,法官不会仅凭你跟韦亦民相熟,跟许平庚有矛盾就否定掉你的证词,法官考虑更多的是证词的合理性。郑小姐,请你再跟我复述一下事发当天的情况,注意一定要还原每一个细节,复庭时法官会更细致地盘问你,你要记清楚每个细节,不能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让法官怀疑。”
郑诺薇点点头,“好。”接着她开始复述事发当天的情况:“那天我在加油站小卖部打寒假工。”
简疏文忽然打断,“说日期郑小姐。尽量细致。”
简疏文必须提醒郑诺薇注意细节,因为复庭时法官一定会非常细致地盘问两个证人案件细节,比上一次细致百倍。
郑诺薇点头道:“1月18号,我在加油站小卖部打寒假工,许平庚闯了进来。”
“许平庚进来的时候是几点?”简疏文再次提醒。
“上午10点。”郑诺薇说。
“好的。郑小姐,请继续往下说。”
“许平庚跟我发生了口角,我俩互相对骂。”
“你和许平庚是怎么对骂的?请尽量还原当时的话。”
“许平庚的第一句话是:‘你陪我睡一晚,赚的钱比在这里打工多多了!’”
“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骂他:‘也不撒泡尿看看,狗都看不上你!’他又说:‘你欠操!’我说:‘外头有狗你去操。’然后他就发怒了,冲上来非礼我。”
“等一下。”简疏文突然打断郑诺薇,“形容一下许平庚的发怒程度,微怒、中等程度的发怒、还是暴怒?”
“暴怒。”
“你们就只说了四句话而已,短短四句话,许平庚就暴怒了?”
“是,我也没有想到。他爆发的那一瞬间把我吓了一大跳。”
简疏文问郑诺薇:“郑小姐,你身上是否留下伤痕可以做伤情鉴定,用来证明你遭到了许平庚的强。奸?比如许平庚的牙印,又或者下。体的伤势。”
提到“下。体”一词时,郑诺薇明显脸上涨红,简疏文连忙解释:“郑小姐,我或许会提到一些令你不适或者难堪的词,但请你放心,我没有别的心思,我只是一心想帮你而已,你要相信我。况且这些难堪的词不光我会提,复庭的时候法官和对方律师都有可能用这些词来盘问你。”
“我相信你,简律师。”郑诺薇说,“是这样的,由于韦叔回来得及时,第一时间拉开了许平庚,所以许平庚没能真正伤害到我,托韦叔的福,我身上只有一些擦伤,没有刚才您说的那些,伤情鉴定恐怕鉴定不出什么来。”
“韦亦民救下你之后,许平庚突然暴打韦亦民,有什么导火索吗?”
“有,当时韦叔拉开他之后,骂了他一句:‘什么人啊?不学好!’他就生气了,就开始打韦叔。”
“就这一句话?”简疏文问。
“对,就这一句话。”郑诺薇说。
简疏文忽然恍然大悟,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江笙问他:“简律,你想到什么了吗?”
简疏文对江笙说:“许平庚跟郑小姐两个人只说了四句话,许平庚就暴跳如雷,想强。奸郑小姐;韦亦民只跟许平庚说了一句话,许平庚就马上动手暴打韦亦民。”
“对啊……许平庚怎么这么暴力?”江笙说。
“他绝对有暴力倾向。”简疏文说道,“现在卫知礼想抹掉许平庚强。奸未遂的罪行,坚称没有强。奸行为发生;陈非想作证许平庚不是主动打人的那一方,而是挨打的那一方,韦亦民才是打人者,从而否认韦亦民属于正当防卫。但如果我们能证明许平庚这个人本身就有严重暴力倾向,那么卫知礼和陈非的主张显然就是不合理的,不会被法院采纳。”
“怎么证明呢?”江笙问。
“他这种脾气的人,类似的事情不会只做过这么一次。”简疏文说。
第109章 算计你
夜晚,陈非新家。
陈非搬家了,新住处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公寓不大,但环境比龙鱼街好多了,舒服安静。
这是万仁峰送给陈非的见面礼,至于他允诺给陈非的其他东西,因为现在官司还没打完,万仁峰承诺官司打完后兑现。
选择大于努力,这句话是对的,陈非选择帮万仁峰,于是他获得了更好的居住环境。
但陈非看起来并不开心。陈非坐在落地窗前,拿出了手机,他打开微信,看到了简疏文那醒目的头像。
简疏文白天对陈非说的话在陈非耳边回响:“我不拿你爸爸压你,你问问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好,别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陈非陷入思考:我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呢?虽然韦亦民跟我非亲非故,但看着他进监狱,我难道内心真的一点波动都没有吗?
不得不说简疏文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深知像陈非这种看似内向实则比谁都犟的人最难劝,反反覆覆喋喋不休的劝法会让他们心生反感,反而更加逆反,所以简疏文的处理方式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后就不再紧追不舍,抛下一句话让陈非自己想去。
陈非心想,如果不是万仁峰横插一脚,自己毫无疑问会在法庭上帮韦亦民。所以自己最初的想法就是帮韦亦民不是吗?
陈非不停地思考,最后,陈非找来了白纸和笔,在思绪很乱的时候,陈非习惯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思绪。
陈非在白纸上写下“万仁峰”三个字。
万仁峰知道了陈非是杀陶可杰的凶手,也猜到陈非用来诱骗陶可杰的假名片是用疏文律师事务所的打印机印的。
陈非在白纸上写下“疏文律师事务所”。
万仁峰的目标不是陈非,他知道陈非处于一个摆烂的状态,拿陈非来威胁陈非没有用,陈非不在意他自己,所以万仁峰的目标一定是一个陈非非常在意的人,这个人就是简疏文。
如果万仁峰向公安局举报事务所打印机这条线索,那么疏文律师事务所必然会卷入陶可杰凶杀案中,简疏文也会被调查,这时候万仁峰再安排一个“证人”,一口咬定简疏文是陈非杀害陶可杰的共犯,那么简疏文就会成为凶案嫌疑人。
陈非在白纸上写下“简疏文”三个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下“刑辩研究院研究员”。
方合大学和律师协会联合成立的刑辩研究院正面向全社会招募研究员,这个月是审核备选人数据的阶段。简疏文有很大可能入选,但招募规则上有一条:数据审核期间涉重大刑事案件的备选人,直接淘汰。如果简疏文成了凶案嫌疑人,那可不就是“涉重大刑事案件”?这是要被直接淘汰的。
陈非绝不允许自己影响简疏文的前途,而万仁峰就用这个来要挟他。
陈非现在很被动,他想了很多脱离万仁峰掌控的法子,但思来想去,没有哪个方法是万无一失的。
陈非把白纸撕碎了,扔到垃圾桶里。陈非在家里走来走去,忽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陈非想:我太被动了,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我不应该思考怎么脱离万仁峰的掌控,而是应该思考怎么掌控万仁峰。
这个疯狂的想法像流星一样从陈非脑中一闪而过。
陈非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简疏文的头像,他刚想在输入框打几个字,却忽然手指一停,眼神暗了下去。
陈非最终什么也没打,退出了微信。
陈非在心里提醒自己:我是一个杀人犯,无论如何我都应该离他远点,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连累他。
陈非没找简疏文,他决定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陈非去开门,来人是万仁峰和他的一个秘书。
陈非连忙请万仁峰进来。
万仁峰像主人一样坐在沙发上,陈非站在一旁,有些局促。
“住得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万仁峰笑眯眯地问陈非,他对陈非在法庭上的表现非常满意。
“多谢万会长照顾,我在这里住得很好。”陈非说道。
万仁峰拿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跟他一起来的秘书掏出打火机,却没有上前去帮万仁峰点烟,而是把打火机塞到陈非手里,示意陈非去帮万仁峰点烟。
陈非不抽菸,当然也就不会点烟,他笨手笨脚的,帮万仁峰点烟时手都是抖的。
好不容易把雪茄点燃了,陈非松了一口气,局促地站到一边去。
“我不抽菸,所以不太会点烟,刚才手有些抖,请万会长不要见怪。”陈非不忘说。
万仁峰斜了陈非一眼,说:“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他的意思是陈非在人情世故上呆头呆脑的,不像会说客套话的人。
“好歹工作了几年,没那么呆。”陈非说。
万仁峰吸了一口雪茄,好奇道:“你一个男人,为什么不抽菸呢?对了,我好像记得你爸爸也不抽菸,是不是?”
“是。”
“整个龙鱼街的成年男人,只有你爸爸身上没烟味。”万仁峰说,“你们父子俩真是有趣,大男人居然不会抽菸?平庚上初中就会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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