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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一滴滴滑落，砸在湿润的地上，溅起零落的小水花，混入街角早已挤满的浅滩上。
路上行人寥寥，雨水打在做工精致的油纸伞上，一下一下重似某个人的情意。闵沁的手不知为何泛酸，浑身僵硬起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就连呼吸也停滞住，像是有巨石压在自己的胸口，连胃都在隐隐作痛。
想吐。
方小娜本来还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想吃的食物，就发现了闵沁的不对劲，她扭头看了一眼闵沁，她发现闵沁在抖。
“你怎么了，很冷？”
一个六十八级的魔法师在这细密雨天中居然觉得冷？
闵沁摇了摇头，想要逃，可是现在若是逃，一定非常显眼。柳舒云和祁梨果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暮倾然，真的不该回来这里的，可她又不舍这里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柄黑伞越靠越近，闵沁作状冷静地打算从她身边走过，可目光始终忍不住朝她的脸上看了一眼。
那人的容颜依旧有着惊艳世人的美，可却比之前显得更加苍白，宛若是游走在萧瑟雨景下的一缕幽魂。她及腰的青丝只是随意竖起，寒风一吹发尾便从她的腰肢处微微翘起。
她瘦了，憔悴了，就连那翘起的发尾间也能看见几缕突兀的银白色。
闵沁收回眼神，额角却沁出了丝丝薄汗，正要目不斜视地朝前方走去。
雨水滑落到街道两旁，积起了大一片的浅滩，大家都被迫走在街道中央，不可避免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闵沁正与暮倾然擦肩而过，嗅到了雨水中夹杂着她独有的冷香，曾在梦中缠绕着她，她是梦中菩萨，赐她无限快乐与慈悲，她也是梦中修罗，把她拖入无间地狱。
伞与伞之间巧妙地避开，闵沁松了一口气，可她刚要抬脚走出一步，手腕却被人紧紧拉住，那一袭黑色的宽袖如温婉的风卷住了自己的手腕，肌肤都染上了她的冷香。
下一瞬，闵沁伞柄脱手，手腕被猛地一拉，她落入到另一柄伞的遮挡之下，也扑进了一个温热的，充满冷香的怀抱中。
身上滴雨未沾。
抓住闵沁手腕的手松开，继而搂在了她的腰上，紧紧抱住，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怀中温热的体温，颤动不已的心跳，还有局促的呼吸都在相贴之时被闵沁敏锐地全都捕捉到了。
“不要抛下我。”
暮倾然的声音微微颤抖，犹如雨水砸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她眼眶泛红，克制住失而复得的狂喜，只是温柔地把人搂在她的怀里。
在雨中，一切都变得很安静，那一句‘不要抛下我’却震耳欲聋，让闵沁浑身都在发抖，心疼得微微发颤。
闵沁一动都动不了，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样，只能任由暮倾然抱在怀里，直到多走几步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的方小娜开口。
“咦？”
方小娜回头看去，那柄闵沁很喜欢的油纸伞掉在了地上，被风吹到了路边，而闵沁……
被一个陌生女人抱在了怀里？！
啊？
闵沁没有说话，正要挣脱暮倾然的怀抱，可压在腰肢的手又用了用力，把她压向自己，暮倾然道：“我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你。”
什么时候说的？闵沁感觉好像是听过的，可是她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胃还在微微犯疼，她低声道：“可我不认得你。”
她知道自己瞒不过暮倾然，自己的颤抖和紊乱的呼吸，一切都瞒不过她，不承认不过是自己的态度。
暮倾然，我已经不要你了。
闵沁用力挣脱了暮倾然的束缚，却在她后退几步的时候，手上被迅速地塞进了带着暮倾然温度的伞柄。
那柄黑伞不知怎么的就撑在了自己手上，暮倾然却瞬间被雨淋了个湿透。雨水沾湿了她的衣物，白裙黏在了她的皮肤上，勾勒出傲人身材的同时，也能看见她消瘦了不少的身形。
暮倾然朝着地上那把伞伸出五指，那把被风吹落到街边的油纸伞晃晃悠悠地飞到了她的手上。
方小娜这才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眼暮倾然，那双褐瞳，那张深邃绝美的容颜让她登时顿住了呼吸。
她的容颜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像是穿越了无数时光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谁？”
方小娜问，见她双眼通红，看着闵沁的目光专注无比，穿过雨帘，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暮倾然转而看向方小娜，再看方小娜勾住闵沁手臂的动作，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你又是谁？”
与刚才的目光全然不一样，现在的她像一把锋利的刃，会把人随意切开两半。
方小娜见对方语气不善，她也不惯着：“东方韵是你的谁？”
此话一出，暮倾然瞳孔收缩，仿佛一把利刃穿透了方小娜的面具，看进她的灵魂之中，这个眼神让方小娜都不禁有些发怵。
这是什么人？
威慑力好厉害，绝对是一个实力强劲的大魔法师。
“走。”
闵沁拉着方小娜的手臂就要走，暮倾然却紧紧跟在她身后，道：“闵沁，能听我说吗？”
“我不是你说的闵沁。”
闵沁踩着地上的水，脚步很重，走得很急，像是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我知道是你。”
暮倾然伸手要拉住闵沁的肩膀，闵沁却突然捂住自己的腹部，弯身就要吐，可干呕几下都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记忆把暮倾然拉回了那一日，在地牢中，闵沁见了自己便吐了出来，像是看了什么脏东西。
“抱歉……”
暮倾然收回了手，指尖无助地半空中缩了缩：“抱歉……”
闵沁喘了几口气后便在方小娜的搀扶下渐行渐远，而暮倾然依然撑着闵沁的伞立于大雨间，一身黑衣很快就被大雨淹没，消失在雨雾中。
闵沁被方小娜扶到酒楼里，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该不会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对你施加了什么魔法吧？”
那个女人太强大了，现在的方小娜看不出她的修为。
“没有。”
或许是有的，一个混杂了爱与恨的魔咒，让人快乐让人痛苦。闵沁捂住自己的腹部，看一眼酒楼的大门，确认暮倾然没有跟过来她才舒服许多。
“她也是融雪城的人？”
方小娜马上给闵沁倒了杯茶，其实她想问的是暮倾然跟东方韵是什么关系，那张脸有七分神似，若非眉目间的气质截然不同，方小娜怕是会认错。
东方韵就像个太阳一样温暖，哪像那个女人一样万年寒霜似的。
“嗯，她是……褐瞳魔女，暮倾然。”
方小娜倒茶的手抖了抖，吓得她马上放下茶壶：“当代最强之人？”
“对。”
方小娜经常在部落听到褐瞳魔女的名声，阿曼说了那是当代最强的人，无人可出其左右。
“那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刚才又是抱在一起，又是各种微妙的纠缠，方小娜就不信他俩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她是我的老师。”
方小娜听了后差点要哼一声，可她还是耐着性子问：“不止是师生那么简单吧？”
闵沁的脸红了红，可很快又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疼，恍惚间她好像又在那个昏暗无日的地牢之中。
“抱过亲过，但没有确认关系。”
闵沁说完后，方小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她把茶推到闵沁的身前，并问道：“那她和东方韵是什么关系？”
闵沁没有见过东方韵长什么样子，可听方小娜这么问，就知道暮倾然和东方韵一定长得很像。
闵沁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方小娜，踌躇了好几秒才道：“东方韵是她的母亲。”
方小娜一听，倏地站了起来，本想去再看暮倾然一眼，可是她很快又坐了下来。
“她……嫁给了暮禁？”
方小娜简直不敢相信，东方韵怎么会看上那种人？愤怒，不甘，不解，心疼，方小娜此刻的心情复杂得无法言语，心尖一阵阵泛酸泛疼。
“是，不过他俩之间似乎一直都是不愉快的，具体的我不知道。”
闵沁没有问得那么深，暮倾然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这种上一代的恩怨，她更是不知。
方小娜反手就拍桌而起，吓得闵沁跳了跳，酒楼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被方小娜一个眼神震慑了回去。
“我要去找那个暮倾然。”
“等等！”
闵沁拉住方小娜，连连摇头道：“我不想见她。”
方小娜又坐了回来，店小二和掌柜的心也被方小娜这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得魂魄不齐，就怕她气起来弄坏了客栈里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找谁哭去。
毕竟是熟客，她们还没少在酒楼买吃的，要赔偿就太不上道了。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小娜说完后，皱着眉头，试探性问道：“你不会是为爱跳崖吧？”
“不是！”
闵沁伸手拍了拍方小娜的手背，方小娜吃痛嗷了一声，然后白了闵沁一眼。
闵沁不得已只能把当时的事情发生的事和自己十三岁那年中毒的事说了出来，听完后方小娜紧皱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
本以为方小娜会安慰自己，然而没有，方小娜只是道：“我想那个田什么的那个人身上有置忆术。”
“置忆术？”
闵沁不明白，方小娜便忍不住调侃她一句：“让你多看书，你偏不听。”
闵沁：“……”
她的确没有方小娜那么博学，这句话她反驳不来，她可比不过一个百多岁的老人家。
“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和影响力的黑魔法，算是比较偏门的，可是遇上你刚才说的魇魔伴生灵，那就能制造出很多信息差了。”
方小娜接着又解释了置忆术是怎么一回事，然后闵沁又道：“所以那个施术者捏造了一段记忆，放到田异身上污蔑我？”
真是费煞心思，杀鸡用上牛刀了。
“也不定是捏造的。”
方小娜喝了一口茶，英气的秀眉蹙得好紧，道：“按照暮倾然告诉你的，定然是大祭司一派的人动的手，只有他们会说出占领大陆这种话，而且你不好奇你被毒害的原因吗？”
“当然好奇啊！”
怎么可能不好奇，闵沁有时候睡觉都想着，就是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大祭司一派有个魔法可以消耗寿元去预言？”
方小娜又喝了一口茶，闵沁发现了，方小娜在很认真思考一件事的时候，总喜欢喝东西，吃东西。
“记得。”
方小娜的眼神沉了下来，好像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一切不太好的事情：“他们那群人大费周章用巫毒去为难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会是他们的威胁。”
“啊？”
十三岁，我，威胁？！
“你会是他们的威胁，会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他们要趁你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就把你杀了，这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闵沁倒吸一口凉气，我，原本的恶毒炮灰，居然是隐藏反派最忌惮的角色？
“你的伴生灵是女巫，你母亲的伴生灵也是女巫。”
方小娜说完后，闵沁马上倾身前去，用眼神让方小娜多说一些。她还没问起自己母亲的事，因为她怕自己一旦问起了，方小娜就会问东方韵的事。
她之前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没想到现在却是个好时机了。
“你母亲曾是我们的一大战力，是很有魅力的人，大祭司一派简直恨死她了。”
方小娜想起有闵玉颜在的时候，他们的实力很强，大祭司一派根本不敢随意打击他们。只是后来闵玉颜被大祭司一派用计谋偷袭受了重伤，修为倒退严重，不得已方小娜只能把她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休养。
后来，闵玉颜就退出了这个战争舞台，这也算是圣女一派中难得的好结局了。一开始方小娜单看闵沁的样子她还是不确定的，可见了她的伴生灵后，方小娜就确定了。
“她是个狡猾的策略家，也有着大魔法师的实力，当时女巫的威名一出，那些大祭司一派的就瑟瑟发抖了，可惜她隐居后，属于她的历史就被大祭司一派用尽办法抹去。”
方小娜叹了口气，惋惜道：“若属于她的记载还在，那么神圣女巫的名字应该会被流传下来。”
神圣女巫……好像很厉害的名字。
“你对你娘没有一点印象吗？”
方小娜问。
“没有，老师是在一个叫小村庄的地下室找到我的，村里一百二十口人全死了。”
闵沁说完后，浑身突然震了震，道：“该不会是被大祭司一派杀的吧？”
方小娜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湛蓝的美眸蒙上一层灰色，暗淡无比，过了好半晌才道：“应该是的。”
没想到自己所谓的好结局，最后还是没能逃得过大祭司一派的毒手。玉颜，你最后还是死在与大祭司一派战斗的战场上，也算是了却了心愿吗？
闵沁的眼神也沉了下来，心里闷闷的，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世界闵沁的命运，即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对于自己母亲的死亡，她还是感到十分难过。
不对啊，我刚才把自己的悲惨经历告诉方小娜，她不安慰自己就算了，还让自己变得更悲惨，这像话吗？
“孩子。”
“嗯？”
“你有打算继承你的母亲的遗愿吗？”
方小娜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空间戒指，并道：“灭了大祭司一派，让璃玉大陆回归平静。”
“当然。”
只要是威胁暮倾然的，想要害暮倾然的，她一定要清除，即便……即便她不想再跟暮倾然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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