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寒哥哥,待会见。”沈瑾玉也说。他这样说。
他沉静地抬起头,视线与陆峥寒的正正好地撞到一块去,他理应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陆峥寒眼睛里的困惑和挽留。但沈瑾玉只仓促地掠过他一眼,他只沉默又听话地跟在沈珠华的身后。
就像当时陆峥寒所“要求”他的那样。
他听话,理所应当地听话——
陆峥寒再一次收回了手。
也并不是托辞,沈珠华似乎真有心带着沈瑾玉来交际。
沈小少爷在社交场合仍还是那副不娴熟的模样,他的社交辞令笨拙拘谨,沈大小姐只能手把手地教。从前陆峥寒也这样做过,但教得敷衍,不上心,更多只是为了截下小朋友身边的流言蜚语。
他也确实存着一部分的私心,并不想让沈瑾玉太快出现在人前。
他总想沈瑾玉再多依赖自己一些。
“你家小朋友……”
总爱多管闲事的谢大少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
他伸着手,懒懒散散地搭上陆峥寒的肩膀,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听说最近沈小姐总带着他出来见人,这是想做什么呢?我也没听说,沈家要在这个节骨眼换继承人啊。”
“小瑾也到年纪出来见人了。”陆峥寒回他。
“怎么?你也舍得?”谢咏川揶揄。
“沈小姐毕竟是他亲姐姐。”陆峥寒又说。
谢咏川闻言就笑:“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知道这件事呢。”
见陆峥寒不搭话,谢咏川也不来自讨没趣了,“来提前祝你老人家三十大寿。今天有急事,先走了。”
陆峥寒这才看他:“怎么?”
“没什么。”谢咏川冲他笑出一口大白牙,“得赶着回去和老头子吵架。”
“都怪谢雪燃这小兔崽子——”
谢咏川嗓音压低,听着像咬牙切齿,但又莫名有些炫耀的意思:“这混账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到的,说老头子要给我相亲,二话不说就下黑手去了。”
他哼一声,又笑:“我现在得去压着他给我爸下跪谢罪。”
“世伯这也没生气?”陆峥寒挑了挑眉。
谢咏川摆摆手,倒不在意:“我爸现在可不敢真惹他……哎不说了,有沈大小姐在,你自己注意些,别穿帮。”他顺手拍了拍陆峥寒的肩,用过来人的那种语重深长叮嘱。
陆峥寒没表态,也还只是笑。
好像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和沈瑾玉这件事,在沈珠华这里绝对很难被点头。
谢咏川算过来人,他和谢雪燃也同样遭遇过类似的困境。只是谢雪燃有魄力,被扫地出门后还能将谢家搅得天翻地覆,吓得谢老爷子不敢再强行阻拦。
陆峥寒想,这确实是一个现成例子,或许他们也是可以照搬照做的。
但他转又幽幽地想,他也确实……确实是舍不得的。
他舍不得让沈瑾玉真来承担这么多。
他是长辈,他亦年长了沈瑾玉八个年头。他理应妥善地替对方处理好这一切,让沈瑾玉不再在这段感情里有任何顾虑和烦恼才对。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陆峥寒抬头看向沈瑾玉的位置。
他眸色深重。
这时候沈珠华已经带着沈瑾玉走远了。她正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拿下一杯香槟酒,而后递给了沈瑾玉。
沈瑾玉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眉头接着就不适应地皱起。
他仍还不习惯喝酒。
但他始终没放下,仍还端在手上。灯光映衬着沈瑾玉的身影,高挑俊美,如矜贵的宝石那样熠熠生辉。他像是彻底融入了这名利场一般,毫不违和。
派对的上半场是应酬,下半场则是家宴。
陆生的家宴是最高机密,闲杂人等都无权入内。勇悍的保镖团数十人,全都严阵以待,肃然地守在最顶层的出入口。
而私人包厢里的陆太太早就等着了。
她见了人就笑,亲昵地挥手打招呼。
沈珠华松开挽着沈瑾玉的手,自己则径直坐到了陆太太身边去。
陆峥寒也偏着头,笑着看沈瑾玉落座。他低声地喊了句小瑾,在对方看过来的同时,像是变魔术一样,凭空地将正吐着舌头抱抱大王变了出来。
娇气的坏小狗今天也穿了一身漂亮的小西装。
大概是刚刚被抱去洗过澡,香喷喷的,格外英俊。
它兴冲冲地就要往小主人的怀里冲,小爪爪也使劲地扒拉着沈瑾玉的衣服。沈瑾玉那绷紧了的表情也终于稍稍松动些。
“抱抱很想你。”
陆峥寒争分夺秒地那样开口,“小瑾,我也是。”
沈瑾玉小声“嗯”了一下。他垂着眼睛,捏住了抱抱的爪子,蓬松的白色毛毛将他的表情掩住,只影绰地露出睫毛颤动的弧度。
陆峥寒看着,莫由地有些焦灼。
“陆峥寒,我有话要和你说。”极突然,沈瑾玉看了过来。他开口。
“现在吗?”陆峥寒问。
“嗯。”
沈瑾玉点头,弯腰将抱抱放到地上去,他的声音里有种下定决心的意味,很坚定:“要现在说。”
陆峥寒沉声说好,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率先离座,沈瑾玉的椅子也微微地跟着动。对面的沈珠华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察觉那样,她没什么反应,仍在和陆太太说笑。
他们前后脚地离开。
“陆——”
刚出包厢,沈瑾玉的手腕就被人攥紧。
他不抵抗,顺从地往始作俑者的方向去。熟悉的气息顷刻将他团团围裹,是意料中的紧密怀抱。沈瑾玉嗅到了陆峥寒身上的香水味,依然还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款Penhaligon,白兰地。
“宝宝,是还在生气吗?”
陆峥寒将人抱紧,他收紧手臂,相当紧,是想将人嵌进身体里的力道,“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的语气不好。”
沈瑾玉摇了摇头。
他枕在了陆峥寒的肩膀上,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没有生气。”
他伸手,也回抱对方,手指在陆峥寒的外套上抓出几道清晰痕迹,“你不要多想。”
沈瑾玉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陆峥寒问。
“你的生日礼物。”沈瑾玉告诉他。
陆峥寒笑:“不是已经提前让人送来了吗?”
“那是姐姐送的。”
沈瑾玉稍稍地从陆峥寒的怀里挣脱开。他摊开手,里头是一个小小的布绒盒子。他看着陆峥寒,像在强调什么,“这才是我要送的。”
他这份,是不一样的。
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也是他和沈珠华最后谈判后的结果——
沈瑾玉郑重地、认真地,看向陆峥寒。他要重新说:
“陆峥寒,生日快乐。”
他说,“今年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开心,天天开心。”
陆峥寒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沈瑾玉也确实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谢谢。”他说。
他打开那只小盒子。里头放着的是一枚用红宝石镶嵌成的玫瑰胸针,只是宝石的净度不算高,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或许也不值得沈小少爷这样珍之重之地亲手送出来,显得略微的敷衍和寒酸了。
不过陆峥寒并不在意价值。
这并不是重点。
他只草草瞥一眼,没太上心,接着又笑:“正好,我也有礼物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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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沈瑾玉的手,将人带到顶层的大露台去。
沈瑾玉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大露台:“看什么?”
“还记得吗……”
陆峥寒笑意短促,搭在沈瑾玉腰上的手臂收紧。他将怀里人抱紧,带着笑的声音出现在沈瑾玉的耳朵后,带着些微的暖意,在十一月尾的夜晚里暖得明显:
“宝宝,看上面。”他低声。
话音刚刚落——
眨眨眼,夜晚瞬间就亮了。
烟花霎眼就连绵了港岛的整个夜空。
闪耀的碎光如香槟色的星子,从银河深处奔赴而至,连同维港倒映着的夜景也璀璨烂漫。千万朵玫瑰同时绽放,全世界有一千万次的怦然心动。
“记得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
“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看一次烟花。”
陆峥寒笑着在沈瑾玉的身后开口。
其实也并不是太久之前的事情。
满打满算的,也就过去了短短的一个月。
陆峥寒在日本关西的小镇里仓促地为沈瑾玉准备了一场烟花。他们错过了烟火祭,略为遗憾,但陆生总有办法处理好一切。那时候,夏季的余温还残留着,连夜晚都有好天气。
海潮声和烟火声一起涌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好多好多的喜欢全都被明晃晃照亮了。藏也藏不住。
那时候天真地以为爱一个人勇敢就够了。
沈瑾玉仰着头,在满天烟火落在他的眼眸里,很亮,连瞳仁都被模糊的亮。于是月亮悄无声息地隐匿了去,烟火和彗星一同沉睡,像是宇宙在沉默地流泪——
沈瑾玉突然就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烟火盖过去:
“陆峥寒,我要走了。”
他说。
这样说。
轻轻地。轻轻地。
第59章
烟花还在放,而沈瑾玉也还在说。
“这次我会和姐姐一起走,去英国……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和你说一声的……”
他顿了顿,仰着头,眼睛还在看着那场繁闹焰火。
这是陆峥寒精心给他准备的惊喜。
闪着虹光的浮云攒积了太多太多的水气,好似连落在眼眸里的倒影都那样潮湿。他们都变得湿漉漉。垂落的烟花从沈瑾玉的眼尾淌过,亮晶晶的。
好像再浩淼的银河也总留不住转瞬即逝的流星。
沈瑾玉笑,从陆峥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声音很轻很轻:“嗯,祝你生日快乐。”
怕明年、怕后年,或又是大后年都来不及说,所以他要再一次说,好好地说:“陆峥寒,生日快乐。”
“小瑾……”
陆峥寒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声音艰涩,手指不经意地蜷了蜷。
港岛今年的冬季来得实在仓促,他尚未来得及适应。十一月末的夜风汹涌,将手掌心的热度都带走,将人冻得似要失去知觉。陆峥寒险些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始料未及,确确实实半点准备都没有:
“如果是因为……”
风声隆隆,把那些几乎要成了型的话都吹散:
“小瑾,我都可以向你道歉——”
沈瑾玉摇摇头,打断了他:“可我刚刚说过了呀,我没有生气。”
他也学陆峥寒平日里的语气,试着做平静又理智的成年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和你、和姐姐,都没有关系。”他说,“我自己也想了很多。”
他边说,眼睛又温顺地垂下。
可这大概从来都不是一句什么好的开场白。
倘若感情真那样一切顺利,又怎么非要去一遍遍地思来想去呢。问卜吉凶是太没底气,而寻根问底是早有答案。有太多事情并不用明说——
陆峥寒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夜空里又炸开一朵烟花。
是轰轰烈烈的明红色,像灼灼的红山茶。
“我觉得……”
沈瑾玉缓了半口气,他开口,但听不出什么语气,很平静:“我们是不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说。
他果然这样说。
陆峥寒也不犹豫,他选择自己先退一步,他理所当然地在这段感情里选择做第一个让步的人:“如果是沈小姐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和她交涉。”他说,用请求的语气,“小瑾,这没必要。”
他当然也有相当强硬的手段能逼迫沈珠华点头。陆家和沈家的利益关系早就错综复杂,倘若他稍稍施压,或许就足够让沈珠华顾此失彼了。但投鼠忌器,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他也仍还在考虑……
沈瑾玉却摇头。
他有莫名的坚持,很坚持:“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决定要去的。”
他看着陆峥寒的眼睛,再一次说:“陆峥寒,我是一定要走的。”
“为什么呢。”陆峥寒问。
“这样对我们都好。”沈瑾玉说。
陆峥寒不放弃:“你是指分开这件事……对我们都好吗?”
沈瑾玉顿了顿:“嗯。”
“……”
陆峥寒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
“所以……”
他艰涩地开口。
烟火绚烂璀璨地在他的身后连绵。
那样声势浩大,好多好多的真心来不及收回,而陆峥寒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们,”
才两个字,他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要自己怎样表述,再成熟理智的人也有难以克制的时候。他竭力地、再竭力地,开口问:
“要分手的意思吗……”他问。
那些浩繁无休止的烟火融荡在空气里,隆隆的,被夜风搅乱。像宇宙即将要坍塌的颤音。
陆峥寒的声音绷得紧。
他连眼睛都那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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