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上的三个故事相对独立,然而李中桓和王宗伦想拍那种实景光,便规划着三个故事同时进行。这种安排不仅考验美术置景,也很考验演员——尤其是余寻光。
所以刚落座下,余寻光就叹了口气。
王宗伦知道他是故意,哄着他说:“余老师,能者多劳嘛。”
“奉承”的好话谁都爱听,余寻光装模作样,顿时舒服了。
既然不分场次拍,那就是所有的演员一齐出通告,围读会便也归拢在一起完成。
詹家祖孙三代的故事时间线分别是上世纪30年代、70年代、10年代三个阶段。首先被李中桓点到名的,就是又在民国时期展开“爱情故事”的余寻光与方正蓉。
詹惟勤是从美国进修完电影技术回来的导演兼摄影师,是中国第一批接触到正统学院派电影制作的年轻人。他来到纸醉金迷的黄浦江畔,希望能够在这个繁华的大都会里,开启新中国电影的梦想。
他就是在一次海选演员的途中认识了苏兆云。苏兆云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听说有人招聘演员,便陪伴同学前来。在面试时,不仅同学被选上,她也被看中意外的成为女主角的候选人。这种阴差阳错似乎也代表着她和詹惟勤天定的缘分。苏兆云被电影故事打动,使出了万分努力试镜成功。在电影拍摄期间,詹惟勤和苏兆云时有交流。他们初时只谈剧本,后来谈到文学,谈到艺术,再谈到家国。
他们在言语与灵魂的交流中发现自己与对方兴味相投。
于是他们尝试交往。期间,他们不仅构建着有对方存在的未来,也尊重着对方的梦想。到最后,他们甚至发现他们还有着相同的家国情怀。很快,在第一部电影拍完之后,詹惟勤和苏兆云这对情投意合的恋人便结婚了。婚后,电影也取得了成功,他们便拿着营收的钱和朋友一起合伙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这就是“沪市制片厂”的前身。
詹惟勤有家国大义,苏兆云亦是巾帼豪杰。夫妻二人借用电影为国家发声,反对一切不公平和压迫。他们正义的声音很快便遭到了邪恶的凝视。为了保住性命,二人无奈在爱国人士的保护下离开了沪市,来到了苏区。
苏区的条件自然不能和沪市相比,但詹惟勤和苏兆云却适应得很快。他们是经过斗争的人,物资上的匮乏无法使他们的灵魂与创作欲望干涸。况且,黄土高原上何尝开不出文学与艺术的花?很快,他们和一些青年学生合作,将更贴近老百姓生活的文学作品搬上了舞台。
当时局稳定后,夫妇二人再度回到沪市,在领导的期望下,重建电影制片厂。
望着熟悉的城市,詹惟勤转头,向苏兆云伸出了手:“兆云吾妻,你还愿意做我的女主角吗?”
苏兆云微微一笑,把手搭放上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梳理这部分戏的过程中,李中桓听着余寻光和方正蓉的对白,一直保持着面部放松。当二人结束,他带头领着现场的工作人员鼓掌。
“不愧是陈敏笙和华雅君呀。”
方正蓉听着这句话,面色也变得柔和,“我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和余老师演感情戏会这么默契。”
余寻光看着她点头,算是赞同她的话。
这个头开得如此顺利,无疑给饰演“妈妈”吴嘉慧的井雯带来了一些压力。
但有压力才有动力!听着导演cue到自己,决意表现的井雯抬起下巴,斗志昂扬。
詹定云和吴嘉慧的故事发生在70年代。
詹定云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因受家庭环境影响,他从小最喜欢的事除了电影之外,最擅长的便是画“小人书”。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也不活泼,他就像个天生的文学家,给他一支笔,一个本子,他就能坐一下午。父母也有意培养,他的艺术细胞便像春天的草那样开始疯长。
草长得太高,总有被修剪的时候。到他27岁那年,他开始压抑自己的喜恶,响应政策作为知青下乡,来到了风景美丽的桂省漓江附近的山村。此处和生长之地的秀美山水激发了詹定云的创作欲,他无比欣喜却又小心翼翼,每天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发呆躲懒”——那是别人眼里看来,实际上,詹定云只是偷藏起画笔,小心翼翼地躲在无人之处采风。
詹定云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创作,平日里做工更加认真了。有一天,吴嘉慧的朋友在工作上捅了篓子,同组的詹定云不抱怨,也不忙着推卸责任,而是有条理的想办法补救。
吴嘉慧见他稳重,长得又斯文,便一直偷偷注意着,直到有一天找到正在“躲懒”的詹定云,主动接近。
到这里,李中桓先礼貌地示意编剧暂停,然后对着即将开口对词的男女主说:“我们知道这一段故事说的是70、80年代,为了更加富有那个时代的特色,我提前跟演员讲过,需要你们在念台词是带有那个时代的腔调。”
就像刚才的余寻光和方正蓉也是带着一股民国味儿的。
至于这边的腔调怎么拿捏,井雯是特意提前半年看了很多老电影,从那些佳作中扒出来的。
但她在说第一句时仍旧略紧张。
“你在画什么?”
说完,井雯松了口气。
是这个感觉。
余寻光看着剧本上写的「詹定云受惊」,知道他是怕被吴嘉慧发现自己暗里的小动作,所以小幅度地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收到背后的动作。
井雯从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他的意思,连忙说出后一句台词:“你别怕,我不会举报你的,真的。”
余寻光透露出詹定云应有的迟疑,思考片刻后把本子拿了出来,“不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就只是山。”
井雯歪了外脑袋,就像她看了一眼詹定云的画册,“你每天对着他们看还没看够吗?”
余寻光露出少有的激动,“不是给我看。”
井雯再猜:“那是给父母看?”
“你或许会觉得我在说大话吧,”余寻光又不好意思地说,在他的脑海中,演这段戏时他会背过身去,脸上跃跃欲试,“我是想画下来,给全国上下所有的人民看。”
井雯,或者说吴嘉慧并未轻视他,“这里的山水这么美,应该受到应有的赞扬。”
她又请求,“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画吗?”
詹定云握着自己的画册,半天后递给了她,“给。”
一直孤独创作的画家当然需要知己的欣赏。
吴嘉慧对詹定云来说就是出现得恰到好处的人。
“真好看。”吴嘉慧一一翻阅后发自真心的赞扬,她甚至激动地问到,“你会画人物肖像吗?”
詹定云先是开口,后来又变得消极,“我比较擅长漫画,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消遣。”
吴嘉慧忙说:“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他是好的,对吗?”
她继续主动要求,“请你给我画一副吧。”
詹定云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这位姑娘的请求。他心里五味杂陈,往前走了两步。
“这很危险。”
“我不怕,至少能保证我永远不出卖你。”
吴嘉慧走到他的侧边,保留着距离,却又比陌生人更亲近,“这样,哪怕你被发现了,我们也是一起的。”
由画结缘,詹定云就这样和吴嘉慧结了婚。他们和詹惟勤和苏兆云一样,都是十分恩爱的夫妻。进入到70年代末期,文艺活动开始复苏,詹定云也被邀请去谈话,希望他能重新回到沪市,回到制片厂。
吴嘉慧得知这个好消息非常为丈夫高兴,“你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詹定云拉住妻子的手说:“是我们一起。”
他知道吴嘉慧是如何喜欢写作,并且善于写作。
那段时间,文化人反而变得抢手起来。十分顺利,詹定云和吴嘉慧回到沪市电影制片厂后,一个成了动画师,一个成了编剧。他们二人联手,一起为那些年的小朋友们带去了很多耳熟能详的儿童作品。
这个故事完成后,井雯感觉自己对余寻光好像要熟悉一些了。
或许不是余寻光,是詹定云?
最后等场的是“我”詹孝怡和“女朋友”钟雨璇的故事。这一对恋人之间有些年龄差,刚好制片厂安排来的新人演员“欧阳丝丝”也比余寻光小8岁,两人乍一对词就很有感觉。
“喂,大叔,你不要丧气啊,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们。”
“都要被卷死了,哪里来的未来啊?”
进入21世纪,电影行业开始蓬勃发展,詹孝怡作为制片厂的摄像师也是经常跟着上山下海的忙碌拍摄。他们需要为人民群众拍好看的东西,也为了自己而去拍有意义的东西。有工作的日子,詹孝怡特别的满足。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时代的发展日新月异,当工业电影开始成为电影行业的主流时,传统电影也因为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而不再被投资商青睐。很快,不复往日荣光的制片厂开始落后于人,到最后险些跟不上如今的市场需要。
制片厂被抛弃了,就像大龄还单身的詹孝怡被婚恋市场抛弃。
领导说:“咱们的电影制片厂是生了毒疮。要想把病治好,得狠了心割肉。”
不知道是第几次相亲失败,詹孝怡回到制片厂,正准备照常上班,上司却带来一个年轻女孩。
“孝怡啊,这是雨璇。”
眼前大大方方打招呼的姑娘令詹孝怡无端自卑,明明都是年轻人,她却那样的拥有活力与朝气。
不,他不是年轻人。詹孝怡闻了闻自己后确定,他好像都有老人味了。
钟雨璇年轻,有想法,敢创新,她和一众年轻员工的带来,使制片厂焕发出新生。到最后,新人与老人一起努力,在制片厂慢慢变好的同时,詹孝怡和钟雨璇的心也在慢慢靠近。
对于这一对恋人,编剧唯独没有给他们的情感生活完美。对此,编剧解释道:“詹孝怡代表的技术派和钟雨璇代表的革新派的未来未知,是因为世界仍在发展,电影制片厂也仍在努力拼搏。”
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好像最适合不过了。
欧阳丝丝也同意这个观点,但同时她也说:“好像除了爷爷,后面的爸爸和「我」都是被老婆倒追的那个。”
余寻光说:“这个倒是能够从时代的发展上去探究人物的性格原因。”
詹惟勤能在那个年代出国,说明家室一定不错。当时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时,他满心救国,又心怀梦想,后来又受到保护,走上了正确的路,他和苏兆云理所应当的都是那种生机勃发的人。
而詹定云,由于他出生的时间和成长的年月问题,这个天生的艺术家必然受到了一些来自环境的影响。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天赋和本性,所以性格当然要内向很多。
后来的詹孝怡的“自卑”又有得说。余寻光理解为:“是年长者在年轻人面前的自惭形秽。”
詹孝怡就像日益没落的制片厂,他不停的努力想要创新,想要改变,却跟不上时代。
就像编剧的潜台词: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
把剧本捋顺之后,便开始定妆。
先是爷爷詹惟勤。余寻光也不是第一次演民国剧了,这回他有一套贝雷帽和背带裤的搭配特别像黎耀川的电影初登场装扮,只是布料的材质和颜色不一。同样,还有后来的西装,仍旧是他代言的品牌手工定制。
爸爸詹定云采用了那个时期特色的条纹短袖和蓝色“的确良”外衣。这种面料的衣服余寻光也不是第一次穿,再等化妆师给他换上一副黑色宽框圆形眼镜,一个“书呆”的模样跃然人前。
詹孝怡倒是正常的短袖和工装裤,造型上参考了王宗伦的打扮。第一次被当做“素材库”取材,王导还挺羞涩。
三位女主角当然也是符合时代特征的装扮。
在拍完定妆照,开机前,李中桓还给余寻光讲述了一下自己对电影的想法。按照他的设想,影片在最后剪辑、修片时会采取线性叙事的结构,也就是说影片不会把这三代人的故事用直接叙述的方式展示给观众。
李中桓说:“电影会先显示现代的詹孝怡方面,展现完他枯涸的情感生活后,返回去讲祖辈和父辈的恋爱故事,再返回来说电影厂建立之初遇到的困难,再返回去一点点的展现三个不同的时代的制片厂遇到的困难是如何克服的。”
余寻光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大致场景,点头,“感觉不错呀。”
这种手法如今已是一些电影常用的剪辑手法了。
李中桓摸脑袋,憨笑中带着笃定,“我感觉《礼物》的故事线会比《泥点子》还要严谨。”
余寻光说:“那是因为中桓导演这些年有很多进步嘛。”
“得感谢凌导,”他说,“这几年每到电影节,凌导都会带和我老王出去,我们通过交流与沟通见了不少世面。外国的月亮不一定最圆,但外国也有圆月亮。我们几个人的意思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
余寻光笑:“是这个意思。而且电影节本身就是给电影人用来沟通交流的。”
李中桓点头,说:“《漫长的孤独》已经被凌爽导演拿去戛纳送选了,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结果。”
余寻光摸了摸脖子,也挺期待即将到来的11月份。
话不多说,万事就绪后,剧组开拍。
李中桓赶着天气先在“秋老虎”手里拍夏景,再在秋天拍秋景,部分春景也可以通过地域实现。他们按照剧本设置的去了桂省,后来再找雪景时,有特意去了一趟东北,在雪没下大之前,拍了一些冬景。
李中桓和王宗伦从灵鹿带来的人以特别专业的能力,向电影制片厂的人展示了什么叫“工业电影”的速度。
这一点刚好和电影中的故事重合了。
用的是自己人,导演和摄影配合默契又心有成算,演员还优秀,不到10月底,60天之内,电影《礼物》杀青。
刚参加完杀青宴会,余寻光还没回酒店呢,就接到了凌爽打来的跨过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余寻光,麻溜的,来一趟戛纳。”
同样是在刚才,《漫长的孤独》入围主竞赛单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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