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只是转身走出了两步距离而已。
谢鸢飞快地跟上去,殷切地拿杯子给他倒水。
楼明岚接过,抬眼看见谢鸢右手纱布渗出血迹,不自觉皱眉,重复了一遍:“可以了,去睡觉。”
谢鸢站那没动,固执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楼明岚压了一整天的情绪这会儿有些压不住,那些后怕卷着恼怒不断翻涌,可他仍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谢鸢发脾气,所以放缓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去好好休息,听话。”
重新听见他嗓音里的温和,谢鸢紧绷的情绪忽低破了个口子,掌心传来痛感的同时,他喉间也挤出一声低哑的问句。
“为什么生我气了?”
楼明岚没有说话,垂着的眼眸也没有看向他。
谢鸢忽然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摊开伤口一样,复又问道:“因为……我杀人了吗?”
第44章
44
谢鸢没能听到楼明岚的回答。
“咔哒”一声响,洗漱完的齐渊拧开浴室门走出来。
热气扩散,和客厅凝滞气氛形成对比。齐渊顿住脚步,有点后悔自己没再多洗一会儿,这时候再退回去显然已经不成了,于是他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拿着脏衣服准备回房间。
谢鸢也没再追问,后退一步道:“水没了,我去重新烧一壶。”
楼明岚忽地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告诉他:“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况且你也没杀人,你只是在保护我。”
这是谢鸢期待的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之后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只是怔忡地看着楼明岚,看着他温和却又透出些许疲惫的面容。
好几秒后,他笑了一下,点头说“嗯”,拿着水壶出去了。
楼明岚这回没再拦着,站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一口气儿,叫住了齐渊。
齐渊转过头,听见楼明岚低声叮嘱:“晚上你看着他点,可能是吓着了。”
毕竟一直生活在安全且稳定的环境里,猝不及防遇到这样的变故,已经够胆战心惊了,更何谈因为情绪冲动让自己双手染了鲜血。
齐渊没有问楼明岚怎么自己不去,点头应了一声。
之后谢鸢回房间休息,齐渊见他躺床上毫无睡意,主动开口说了一句:“那些人多半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弄死了也没关系,这边政府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相反,他还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谢鸢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嗯,如果你因为……心里接受不了,可以跟我聊聊。”齐渊又说。
谢鸢的表情变得古怪,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爽,嚣张地说:“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一报还一报而已。”
齐渊:“……”
“确实,”他点头,“你心态不错。”
“……”
谢鸢盯着他看了两秒,一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忆起先前保镖推开他和楼明岚的瞬间,齐渊反应极快地开抢,精准打掉歹徒偷袭的枪。
且在混乱之后,齐渊更是表情平静,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种事项,他连包扎伤口的手法都非常专业。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助理该具备的专业和冷静。
这么一想,他便对齐渊的来历有了些许猜测,也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助理,齐渊能和楼明岚一辆车,他却只能和保镖一辆车。
再看齐渊这会儿风轻云淡的样子,而自己呢,手指还在筋挛抽搐着,时不时泛起恶心感。
谢鸢心底蓦地开始不爽,他强硬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上眼睛入睡。
事实上没能睡着。
半夜醒来听见风雨渐盛,他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走到客厅落地窗边点了一支烟。
他自己的那包烟早在婚礼那晚抽完了,这包是护着他的那位保镖给的,不是他惯抽的牌子,味儿更冲,更苦,放平时可能还有点不习惯,这会儿倒是正好。
右手上还缠着纱布,夹烟的时候牵扯伤口有些疼,但谢鸢还是没换手,享受着那一点疼,让他记住冲动之后的后果。
外头的风雨几乎可以说是狂风暴雨,谢鸢给窗户开一点小缝,兜头让风风拍了一巴掌。
谢鸢倒不觉得难受,有时候雨水淋在身上还挺舒服了,只是担心把没剩几根的烟打湿,他稍微退后了一点。
一支烟抽完,谢鸢心里那股烦闷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盛,正要点第二支的时候,他余光忽然瞥见楼明岚的房门口漏出一点微末的光亮。
那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一指宽的缝隙,不算明亮的暖色灯光露了出来。
这房门的门锁有些不上劲儿,关门不注意,就很容易没真的锁上,这会儿门开了,估计是给谢鸢一巴掌的那缕风的杰作。
谢鸢断了点烟的心思,放轻脚步走过去,本想轻轻地再给带上,抬眼却穿过门缝看见床上没人,他心里一紧,快走两步便看见楼明岚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正坐在床边不远的书桌边,低头书写着什么。
桌上铺着的不是文件,而是平整的黄纸。
很显然,他不是在办公,而是抄经。
谢鸢在这个时候猛然意识到,遭遇了这么一遭之后,楼明岚也并非他表面展现的平静。
他也不过是个没经历过没危险的普通人,是生活在安稳环境里的玻璃明珠,被严密保护着的人。
他或许有他的恐惧,有他的不安,会心烦意乱睡不着,需要抄经静心。
谢鸢没有打扰,驻足站在那里站了许久,让暖色光晕里,楼明岚温和而庄重的侧脸烙印在脑海里,连带着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心疼和后怕。
一直到打湿的头发变得干燥,谢鸢凉透的身体开始升温,他才转身回了房间,一夜无眠。
翌日,他就又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狼恶犬了,对晚上的事儿只字不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脱困和报复上。
经过一夜雨水浇灌,山路变得更加危险,有警卫去探路差点翻了车,而原本的路线也因为之前袭击倒塌的树,产生滑坡,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于是乎,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而外界果然也如楼明岚所想,遇袭的事上了新闻,在第三天的时候传回了国内,楼明岚在寺里清秀的父亲都听闻消息,打来电话,确认他是否无恙。
电话刚说了两句就因为信号消失而切断了。
其实在前一天,信号就已经因为雷雨连绵而时有时无,现在更是直接断了信号,秘书长的警卫过来报告说是雷电干扰磁场,信号塔故障,只能等这阵雷鸣过去,再派人过去检修。
所有人都愁云惨淡,脾气急的已经当面甩脸色发脾气了,秘书长只能一再安抚,说信号恢复就会联系救援,并且声明这里很安全,属于帕颂的势力范围,一般人不敢在这里闹事,不会有危险。
好在这里的人都经得住事儿的,有情绪相对稳定的魏濂安抚,也有更年轻更冷静的楼明岚做对比,渐渐地都稳定了情绪。
谢鸢起初还能冷静地待着,用远程的工作和一大堆财务报表来打发时间,即便偶尔信号不稳,让他烦躁,也还顾及着楼明岚也在一墙之隔处理工作,竭力控制着情绪稳定。
但是现在,他刚收到樊山传来的消息,说是几经辗转,终于与那位在北美调查过世峰集团的记者联系上了,正是关键时刻,信号却断了,能下山的日子更是没个准数。
更别说他还发现楼明岚的脚伤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肿胀,越来越严重了。
谢鸢面沉如水,迫切地想要离开,想要找到背后的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
“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说?”谢鸢蹲在楼明岚身边,看着他红肿的脚踝,又生气又心疼。
楼明岚倒不是很在意,收回腿,说:“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用了力。”
“那你怎么不叫我,我帮你洗啊。”谢鸢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到不妥当,特别是这会儿楼明岚刚洗完澡,浴袍半敞,热气熏人。
楼明岚倒无所觉,还有心情笑了一下:“心疼了?”
谢鸢抬眼看见他抬手拨弄半湿的长发,白皙的脸浮着热气未散的红,呼吸骤然沉了下来。
然下一瞬,楼明岚神色又变冷,似笑非笑地说:“那知道我为什么生你气了吗?”
几天过去,两个人的情绪都逐渐从那场混乱中稳定下来,谁也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儿,谢鸢尽量让自己忽略,好像这样就能让楼明岚忘记他满手鲜血的样子,回到之前那样,他们对彼此感官都很好的暧昧状态。
没想到楼明岚会猝不及防地主动提起,还是用这种暧昧的口吻提起。
谢鸢错愕地抬眼,足足愣了有四五秒,才逐渐联系前后文,试着去理解了一番楼明岚这话的言外之意。
生气是因为心疼我受伤吗?
这个念头刚一成型,谢鸢就像是被抛向了云端,那些隐秘的,黑暗的,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恐惧和厌恶,齐刷刷的从天灵盖飞了出来,好似他连日的阴郁终于有了一点放晴的迹象。
可很快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无尽的懊恼与自厌。
他想到了那些夜里楼明岚不睡觉抄写的佛经。
他无意中看见过内容,认出那是一篇篇往生咒。
抄给谁的,不言而喻。
自然是死在谢鸢手上的那个人。
啊,也不是,严格来说,那人其实是死在楼明岚手上的。
谢鸢无法想象修过禅心的楼明岚当时的心情,或者说他不敢去想那是什么心情,也不敢去想楼明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是开始后悔,开始害怕。
就像从那辆红色赛车里爬出来时,一样的害怕。
心口发堵如坠了座撞钟,谢鸢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齐渊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嘉逸集团出事了。
第45章
45
见谢鸢在这里,齐渊没着急开口,看向楼明岚示意。
然没等楼明岚有所表示,谢鸢很有眼力见起身离开。
“你们聊,我去拿点药。”
他垂着眼,神情明明是很平静的,可楼明岚就是觉得他在委屈,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抬手用手指勾住了人,柔声说:“应该是我公司的事,可能不太好听,你还要听吗?”
谢鸢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知道这是对方在交付信任,于是他“嗯”着点头。
楼明岚弯了弯唇,让齐渊继续说。
方才信号短暂的恢复了一瞬,齐渊收到梁瓷发来的信息,说是集团决定明天照常召开会议,不过改成了董事会,提议选举代理董事长,主持应对逸支付股权变革事宜。
“谁提出的?”这不是什么机密事件,所以楼明岚没瞒着谢鸢,直接开口问。
“老郑总,”齐渊说,“楼总和明月总也都同意了。”
楼明岚微微眯了下眼睛,意外神色并没有很多。
谢鸢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这几天和齐渊朝夕相处,即便他没有特意关注齐渊在忙什么,也还是从一些偶然听见的电话内容察觉到嘉逸内部的暗流涌动。
鉴于之前嘉逸和津世峰的矛盾,逸支付的股权变动会很艰难,楼明岚这次回去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他被困在这里,倒给了其他人夺权的机会。
楼家是很明显的家族集团,大部分股权都控制在楼家人手里,如果不是楼家人出面同意选什么代理董事长,其他董事会成员闹翻天也不见得有用。
谁想夺权简直一目了然。
谢鸢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所以这次遇袭,都有可能不单单是个意外。
出现在泰国的郑明东,又或者是郑明旭,必定参与了其中。
不然为什么这么巧,楼明岚刚准备回国就遇上袭击,仅仅是被困三天,嘉逸就到了要选去代理董事长的地步吗?
“他们既然能说动明月总,想来应该是做好了准备,我们接下来会很被动了。”齐渊说。
楼明岚点点头:“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齐渊说。
楼明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之后他没再说话,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浴袍衣带,谢鸢没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
楼明岚笑了一下:“等信号恢复再说吧,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能做的。”
谢鸢仍然皱着眉,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甚至没注意握起了拳头,楼明岚见状,伸手在他右手背上拍了一下:“手还要不要了。”
谢鸢倏地松了手,听见他说:“别跟着乱着急,公司有赵叔在,不会出乱子。”他哼笑一声,眼底幽沉冰冷,“就算选出来,也不过是个‘代理’,我还好好的在这呢。”
虽是这么说,可谢鸢并没有放心。
“好了,回去休息吧,”楼明岚笑笑,安抚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背,“说不定明天早上天就晴了。”
可惜第二天没有天晴。
不过雨势减小了一些,雷声也没再响起,这场围困众人许久的雨终于有了要停下的趋势。
信号依然没有恢复,中午的时候,秘书长派去检修的警卫回来告诉他们,是信号塔出了问题。
只是现在前往信号塔的路有一段洼地,已经被水淹了,而且这种天气去检修会很危险。
秘书长听完,抬眼看了一眼尚未散去阴云的天空,估计再有一天就要放晴了,到时候在帕颂的帮助下调直升机可以过来,隧让他们放弃修理。
齐渊听闻之后拧起了眉心,再次向秘书长沟通。
经过的魏濂发现情况走过来:“岚董这是有急事要处理?”
“不算什么事儿。”楼明岚笑笑道。
魏濂沉思片刻,开口说:“我手下刚好有个人,懂点通信工程,我让他帮忙过去看看吧。”
“太危险了,”楼明岚摇头道,“不是什么急事,就不劳烦大家了。”
见楼明岚如此,魏濂隧作罢,楼明岚也让秘书长不必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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