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别进去!】
不要进那扇门!
此界太平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要进那扇门,他的记忆被一支笔搅成一团,墨色混乱下,想要从中分辨出清晰的碎片,实在有些强求了。
但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
所有进入这扇门的生物,全都会在第一时间凋零死亡。
低吼并没有阻止少司官的动作,铃声响起,少司官抬起手,覆上门扉。
关闭许久的门,在被推开的瞬间,此界太平的呼吸停滞。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闭眼,不要去看亓官辞死亡的画面,可他瞪大双眼,几乎想要把整双眼睛瞪得干涩,都要看清亓官辞的模样。
……
咚,咚,咚。
此界太平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节奏有力的心跳,把此界太平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的视线在茫然了几秒钟后,蓦的染上欢喜和激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黑无常朝着亓官辞奔去,用力将少司官禁于自己怀中,听着两人的心跳一齐跳动,感受着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缠。
他像是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藏,用力的同时,又舍不得弄伤。
亓官辞安静被抱着,他感觉到了此界太平的恐慌,为了安慰心上人,亓官辞默默回抱住此界太平,一声一声在此界太平的耳边安抚:
“我没事,我在。”
黄泉的风沙,在此刻抵不过此界太平对亓官辞的珍爱。
亓官辞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被浸泡在了蜜罐之中,被甜蜜丝丝环绕着,他忍不住抱紧了此界太平几分,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每一分都仔细涂上了甜意。
他笑着笑着,眼眶不自觉红润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高兴自己在此界太平的心中这样重要,还是在笑自己居然可悲到连一个拥抱,就心生罪恶,舍不得离开。
亓官辞轻轻蹭了下此界太平的颈部,从导游口袋中掏出一颗奶糖,推开此界太平的拥抱,将奶糖放入此界太平的掌心中,他哽咽着,声音颤抖,却故作镇定,微笑道:“镜子,如果你有一天很疼,很疼,那就吃掉它……”
【你要去哪?】
此界太平惊慌握住亓官辞的手,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亓官辞给他的感觉这么奇怪,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亓官辞从头到尾,都在准备离开!
不是转身离开的那种离开,而是——
此界太平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握紧亓官辞的手,想用这种方式,把亓官辞留下来。
“镜子,”亓官辞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太轻了,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把他击碎,轻飘飘如柳絮一般落在此界太平的心上,却比泰山还要沉重,“我好疼啊。”
他红着眼尾,撒娇吸口了气,扯了下此界太平的衣摆,语气寻常轻柔,好似爱侣之间的呢喃,这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如果忽略掉亓官辞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的话。
此界太平的眼眶发疼,他颤抖着双手,虚捧着亓官辞的脸,机械又害怕地用指腹擦去亓官辞嘴角的血迹,他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言语,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要求亓官辞不要睡,一定要告诉亓官辞自己有多害怕,求亓官辞不要再开玩笑了。
脱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唇角苍白的少司官终于支撑不住,松软了身子,向后倒去。黑无常条件反射滑跪过去,将少司官拥入怀中。
【亓官,别睡,求你,别睡!】
原来死亡的感受是这样的,亓官辞只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有数不清的锤子,在用力敲打自己的骨肉,有数不清的勾子,在拉扯他的经脉。
好疼,真的好疼啊。
他明明,是最怕疼的。
这份疼痛,直接影响到了亓官殊,他通感到亓官辞的悲伤和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亓官辞像个傻子一样,一声不吭,对着小黑无常微笑,尽可能表达自己的轻松,
愚蠢。
愚不可及。
亓官辞不是喜欢这个小黑无常吗?那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难道不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吗?说了一句自己好疼,就够了吗?这能讨到什么好处?
黑无常的手擦不干净少司官脸上的血迹,也没有办法聚拢少司官的生机。他抱着少司官,却感觉怀中的重量,正在一点点减轻。
少司官的脸色因为过度失血显得难看,可唇上的鲜红,却把少司官的神性衬得多了几分艳冶,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鬼气了。没捧住的鲜血,滑过少司官的脸颊,滴落在少司官银白的头发上,将本该干净纯洁的颜色,染得刺眼凄美。
亓官辞艰难伸手,想去触碰此界太平的面具。
在愣神了一秒钟后,此界太平主动握住亓官辞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上,甚至还主动低了下头,方便亓官辞动作。
无常官的面具,不会轻易被别人摘下。
冥府六五司君的头,也不会随便为他人低下。
但现在,他却为了一个生命正在消散的人,低头了。
有主人的默许,亓官辞摘下此界太平的面具,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只他的动作,却慢如病入膏肓的老者,颤巍、迟缓。亓官辞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的力气,居然连一张青铜面具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特殊的场景之下,倒显得有几分暧昧起来。
亓官辞摘到一半,将面具悬在半空中,穿过缝隙,对上后面那双已经湿润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突然弯了下唇角,细弱的热气才刚刚升起,就被黄泉中的阴冷吹散,可这份温热,却依旧浸到了此界太平的眼底。
“镜子啊……”亓官辞的声调拉得又长又软,配上他脸侧的血迹,刺得此界太平心口发疼,“你是不是……有鳞片啊?”
他记得的,亥酉年,爀鴠日,他在孟婆庄,遇见了一位貌美的小姐姐。
此界太平没有回答,他用行动告诉了亓官辞答案。
他握住亓官辞的手,将遮挡住自己的面具掀开。
他人魂的模样,其实和本相相似,不比天魂的温雅气质,却独有一份属于阴司司君的狼子野性,每次看到这一张攻击性强悍,迫人心弦的脸,亓官辞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一下,感叹一句:
好漂亮的毒蛇。
阴司的毒蛇收起獠牙,满眼都是难过和委屈,他紧抿双唇,目光贪婪锁在少司官的身上,不敢移开半分。野性的面容,配上单纯的表情,这画面简直太刺激亓官辞了。
此界太平眼睫颤抖,如蝴蝶掀动翅膀,闭眼抬眼间,从淩冽英气的眼眶中,落下一滴泪水,好巧不巧,不偏不倚,正中亓官辞的唇珠。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亓官辞,颈侧朦朦浮现出几片精巧的银白鳞片。
浮动流光,神秘漂亮。
亓官辞望着他,舔了下唇角,将落在自己唇间的泪水咽下,他像是终于知道了答案的追寻者,轻声叹道:“是你啊……”
“镜子,我好累,我困了,想睡了。”
亓官辞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血腥气在黄泉中让人压抑极了,此界太平想要为亓官辞输送灵力,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办法留下亓官辞半点。
【不要睡,等等我。】
再坚持一下,我去找生死簿,我可以用罗酆的力量去修改生死簿的!
人到将死的时候,会不会眼神模糊,亓官辞不知道,但他现在想要看清此界太平凝出来的字,都艰难万分。
终于,他看清了字,笑着摇了摇头:“别怕,我只是困了,想睡了,等回到人间,你来叫醒我,我想去旧书店喝茶了……我还有……瞿老板精心准备的考研数据……我……舍不得离开……镜子,我好疼……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
阿娘说过的,亲亲就不疼了。
镜子,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我很乖的,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亓官辞眼眶酸涩,在双目中的清明全都消失,彻底变为翳白前,示弱的少司官,等到了枯涸前的温软。
五感尽失,亓官辞的呼吸渐渐泯灭。
尧疆最自由的小银蝶,停止了翅膀的震动,在得到小毒蛇的亲吻后,从空中落下,停滞了他的时间。
小银蝶带着笑意,向世界——
宣告了晚安。
第192章 我师尊真好看啊
“镜子……”
轻到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呢喃,从床榻上满头津汗,眉头紧皱的大祭司口中响起。
大祭司双手中的神桐木几乎要捏到深刻指印,他气息粗重漂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原本就不算贴身的亵衣,也因为大祭司梦中的挣扎,扯开了衣领,露出被薄汗打湿,还沾了几缕银发的锁骨。
就是入梦,也要清醒自持的大祭司,居然在这场风雨交加的夜晚,坠入了梦魇,被困在生死离别之中,成为心魔。
梦境之中,亓官辞闭上眼睛,亓官殊的视线也在随之消失。
但他瞪大了双眼,强迫自己将眼前的一切,都刻入脑海中,将此界太平悲恸欲绝,抱着怀中已经失去生机的亓官辞,无声落泪的画面记住,将亓官辞宁愿身死,也要告诉亓官殊,他喜欢瞿镜的感情记住,将梦中经历的一切记住。
他叫亓官殊,他喜欢瞿镜。
他叫亓官殊,他喜欢瞿镜。
他叫……
亓官殊。
他喜欢……
瞿镜。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入眼却是一道寒光冰冷,亓官殊的肌肉记忆比脑子想的更快,还没有从悲恸之中脱出身来,便已经伸手朝着寒光打去。
手腕相交,拳脚跟上,没有动用任何的灵力,只是最原始的肉。搏,却招招狠戾,打着要将对方致死的态度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大祭司睡得有些久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在招式之间,他居然隐隐落于下风,又或者说,是对面压根没想伤到他,处处留情,没有真的下狠手。
大祭司压根没注意到来人是谁,也不在意来的人是谁。先打了再说,等人落于刀下,还没有什么他亓……他卫琅玹问不出来的犯人!
念头一起,大祭司的情绪更加焦躁,心头之间埋了一条看不清的火线,正在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反抗着“卫琅玹”这个称呼,他的心底,有一道听不清的声音在告诉他——
他不是卫琅玹,他不是大祭司。
可,
如果他不是,
那他是谁呢?他叫……
什么来着?
门外的风雨并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随着夜深,愈发大了起来。
雨滴打在竹叶和窗户上,劈里啪啦发出声响,寒风入户,又有屋内两人在斗争,房内的铃铛被摇得铃铃乱动,似乎在代替两人,诉说无法出口的心乱。
亓官殊思绪万分,他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他甚至还能回想起,在梦中的那种爱意深长,与诀别落寞。可现在醒来后,却发现,他居然已经记不清梦中发生的故事了!
怎么回想,梦里的种种,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将背后的故事和面容,遮盖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有人刻意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记起来,所以强制抹去了他的记忆。
这种混沌的感觉,让亓官殊头疼欲裂,又成为“卫琅玹”太久,下意识觉得自己的眼睛,入夜后便不再清明,一来二去,他居然还没看清和自己打斗的人是谁。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半分。
多了几百年的战斗经验,亓官殊很快便找到了对方的格挡漏洞,翻手震掌,以四两拔千斤之势,卸去对方的力道,拍在对方手腕上,将对方手中的银光打落。
“叮啷。”
银器落地的同一时间,亓官殊灵力凝成的陌刀刀尖,也已经抵在了半瘫在地的黑衣人喉前。
眉眼间的冷冽和杀意才刚升起,亓官殊正打算质问来者何人,便对上了黑衣人缓慢抬起的脸。
卸去了铃铛和配饰,乌黑的长发只做简单的样式,半披在身后,他身上穿着简单的墨色长款中衣,丝绸的质地,在屋内摇摇晃晃的烛火下,泛着轻微的流光。
年轻英俊的少司官,紧抿双唇,眼尾染着不知道是委屈还是被打疼了的飞红,闪动泪光抬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被百里若做出了别有一番意味的效果。
他虽然抬起了头,却执拗地半垂双眼,赌气一般,不去看亓官殊,半躺在地上,也不起来,仰着下巴,用自己的颈部,去凑亓官殊的灵刀,大有一副“师尊好生薄情,如果师尊想要,那就杀了我吧”的气氛。
终于有时间看清来人长相的亓官殊,在对上百里若那张少年意气中带着艳丽的容貌时,诡异的愣在了原地。心口猛地一跳,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无关愤怒,也无关震惊,反而有几分委屈的酸涩。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百里若这张脸,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有一种久别重逢,迷雾散去的感慨和心悸。
“……”
“你……你半夜三更,不好好在自己房间里休息,跑来我这干什么?”
意图“加害”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教养多年,亲手锻造的刀,亓官殊方才的怒气,在顷刻间被堵在了胸口。他几乎是立马朝着一旁掉落的银光看去——
本以为他会看到什么匕首凶器,却不想,地上掉落的,居然是一面已经裂开的银底铜镜。镜面碎成多份,亓官殊侧首望过去时,正好对上他提刀对徒弟的荒唐模样。
这?
实在是没忍住偷偷看一眼亓官殊的百里若,正好看到了亓官殊错愕犹疑的表情,百里若一愣,在几秒钟的晃神过后,作为杀人刀培养长大的他,立刻就明白了亓官殊这个表情的含义。
眼神中的光芒崩裂一瞬,百里若眼眶的红意更甚,在黑衣黑发的衬托下,更显得他面容艳丽,他眼睫掀动,似蝴蝶抖翅,眼眶中雾水蓄满,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百里若忽地冷笑出声:“师尊以为什么?是我要……呵,在师尊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位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想要谋害恩师的小人吗?”
他说着,自己先委屈了起来,看了亓官殊一眼,又匆匆移开,终于是承受不住,任由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打落,却强硬地用手背抹去。
197/251 首页 上一页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