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亓官殊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直在刺疼,可是照镜子却无法看出来有任何问题,疼到最后,亓官殊都感觉有几根长针正在自己的脑海里穿刺、搅动。
再一次感受到双眼疼痛时,亓官殊起身躲进了卫生间里。他锁上门,在卫生间的外面降下灵帘,从空间中取出一包银针,颤针后往银针上注入灵力,开始为自己施针。
尧疆巫蛊和医术不分家,他虽然没有邬铃儿那么精通,却也足够用了。
一连在眼睛周围布下十来根针,亓官殊盘腿打坐,开始运转体内灵息,想利用灵力缓解双目的疼痛。效果虽然不太明显,却也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打坐期间,亓官殊感觉自己好像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他的灵魂彷佛在高空之上,垂眸望着自己和芸芸众生,而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顺着他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游走扩张。
他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某种瓶颈,只要一步,就可以彻底突破当下的境界。
灵力运转周天的过程中,有一道金色的特殊脉络正在越来越明显,就这样保持着玄妙的状态差不多几个小时后,最后一道金色的脉络落笔链接,亓官殊若有灵犀地睁开双眼——
他双瞳之间原本的银白色褪去,一抹淡金从眼底浮现,颜色越来越深,直到彻底形成色若熔阳的纯粹金色!
金瞳之下隐隐浮动着复杂的符文,属于淩霄规则的力量重新回归裁决人的体内,并且比之前的纯度高上了两倍左右!
黄金瞳形成的那一刻,规则之力将亓官殊身上的伤痕全部清洗,就连他熬了几个大夜的黑眼圈,都消失不见了,皮肤看上去也比之前白皙滑嫩了不少。
亓官殊摊开右手,那双属于神明的银瞳安静悬在他的掌心处,他若有所思,下意识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刹那间,他的脑海里想起当初在峒楼时,卫琅玹问他的话:
“没有了裁决瞳的裁决人,你有什么本事让淩霄之下万万生灵服你?你凭什么长官天道法则,审判诸天?”
他当时的回答是:打到他们服。他不需要一双眼睛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他站在哪,哪就是法则。能力之下,他即裁决,他即审判。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不是有裁决瞳的人才是裁决人,而是——
当他坚定地选择法则,足够被承认是一位合格的裁决人时,他的眼睛就是裁决瞳。
他失去了一双眼睛,却在坚定自我的过程中,重新诞生了新的一双眼睛,并且能力比之前更扎实,更稳重,他现在,才真正意义上的,可以被称之为:
裁决。
第243章 书信
下了飞机后,在邬铃儿的帮助下,亓官殊悄悄回了尧疆,他并没有立刻和神桐木交换,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居所。
他先把卫琅玹借给他的眼睛放回当时的木盒里,随后走进蛊室,将百里若的铃铛从发间取下,放入修复的灵液之中,灵力凝出一把刻刀,开始小心修复铃铛上的裂痕。
整个动作持续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一小道缝隙,却几近耗尽亓官殊全身的灵力,将修复好的铃铛从复灵液中取出来,擦拭干净上面的水渍,亓官殊下意识举起铃铛,放在眼前摇了一下。
铃舌尚在,只可惜,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意味着骨铃的主人,已经彻底从世间消失了。
眼中漫上悲戚,亓官殊双手捧着骨铃,垂首跪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月光之下,他的身形看上去比之前单薄了许多,原来那个可以扛起尧疆重担的少司官,在重新找回裁决身份的那一天,却被压垮了背脊。
旁人只会赞叹他天资聪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做到风雨临前不动如山,可没有人会去在意他得到现在的光鲜,都失去了什么。
骨铃在掌心的温暖下消却寒意,好一会过后,亓官殊沉寂下去的眼中,忽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像是在茫茫苦海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握紧骨铃,站起来朝着当初他随手扔信的桌子处跑去。
可等他走到桌子前时·,亓官殊又忍不住心升畏惧,他减轻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颤抖着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那封一直没看过的,来自瞿镜的信。
信封之上,属于瞿镜的端正字体写着【至世俗之外】,除了远在上京的旧书店之外,亓官殊身边所剩的,属于镜子的遗物,就只剩下这封信和百里若的骨铃了。
他之前一直没有打开看过,是因为他以为他足够了解了瞿镜对自己的喜爱,没必要通过一封信来表明,那段时间又正逢他的生辰临近,兴许是专门送给自己的生日祝福也说不定。
可现在,在经历了百里若的牺牲后,他突然很想知道,瞿镜留下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指尖苍白地拆开信封,亓官殊屏住呼吸,将轻薄的一片信纸,从信封中取了出来,他展开信纸,费了好大力气才敢将视线移到信上:
【致卿卿,
吾妻亲启,展信开颜。见字如晤,今以此书与君别。
待妻展信,至若魂归天地,亡了彼时天,天寒加衣,落笔怜语寄卿卿,音尘天涯各悄然,生死与妻长决绝。尔以此生无所负,惟与卿卿,不舍卿卿。
此生情意无所寄,未念君,未相知,未以锦水上天地,请妻勿怪,忧妻忧忧,当死无悔钦君谅。然后生生,盼君安康常喜乐,有人相依不孑孑。不知所言,愿君长安。
空念】
写到最后的时候,【长安】二字的笔墨完全渗入纸中,用力之大不难看出。瞿镜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的这封信?
亓官殊握着信封的手细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忽而间,一滴眼泪打在信纸上,烫开一朵水花。
他眼尾嫣红,盯着信上的【吾妻】二字沉默许久,眼眶红润,泪水顺着面颊滑下,他怕弄湿瞿镜仅留的遗物,又紧抿双唇,缓慢抬起头来。
可抬头并不能阻挡他眼泪的落下,温热湿腻的泪水沿着颈部没入衣中,亓官殊一手握着骨铃,一手握着信,此刻,他心底的情绪卷起滔天海浪,一遍遍撞击他的胸膛,对于瞿镜的爱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但亓官殊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在继承大祭司的位置前,他绝对不能在尧疆之中,这么放肆地展露出自己的情感,于是,在压抑了许久过后,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
笑容嘲讽又后悔。
他错了,错的离谱。他以为会是一封普通的祝福书信,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封来自瞿镜的遗书,一封
——瞿镜留给妻子的遗书。
较真来说,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承认过身份,是因为他在玄门大会上的一次玩笑,才误打误撞认下了情侣的身份,甚至在最后的关头,他们都在因为亓官殊把瞿镜的感情当成玩玩而已,而吵架、分手,可瞿镜居然依然将他当成妻子,真心相待。
或许瞿镜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会死在异海考场中的准备,所以他早就写好了遗书。
算上百里若这次,瞿镜用两次生命,都兑换了亓官殊平安的回程票。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亓官殊哭着笑着,他从进入上京起,所算计的一切,包括他去招惹瞿镜的种种,现在看来,都像个笑话,他以玩笑入局,骗了瞿镜真心,最后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他被瞿镜的这封遗书打入名为“情”的深渊,靠上枷锁,再也无法挣脱出来,还是他主动选择的,清醒地沉沦。
大悲大喜之下,亓官殊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要不是他本身的发色就是银白,只怕还会当场来上一场一夜白头的景象。
捂住胸口用力咳了几声,唇角溢出几分血色,亓官殊擦去泪痕,平静将遗书折好,放回信封之中,又将骨铃重新编入发间。
那些波动剧烈的情绪,被他很好的收敛起来,可他心底具体在想些什么,却没有能够知道,毕竟这位伪装能力格外出色的少司官,曾经连自己都骗过。
偃傀术发动,灵魂力量回归本体,房间之中小木偶抱着信封,安静躺在床榻之上,小木偶的表情似乎在哭,嘴角下弯,很是难过,但他抱着信封的力度却格外珍惜。
十二峒中,正在以月华之力打坐的亓官殊,指尖颤抖了一下,随后睁开眼来。
他收敛周天气息,简单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上去这里是单独的住所,于是他朝着唯一的房间中走去,他要花些时间,融合神桐木这段期间在十二峒中所经历的记忆,不能被后山这群老狐狸们看出问题来。
神桐木知道亓官殊近期在忙拔新界总部这颗钉子的事,所以最近没有去打扰亓官殊,而是将每日在十二峒发生的事,都用特殊的符号记录了下来,等亓官殊回归本体时候查看。
亓官殊坐在书桌前,一目十行将神桐木留下的日记过了一遍。
大祭司的选拔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问武】,考察继承人是否具备顶尖的能力,这里的“武”,不一定指武力值,也可以是蛊术,或是玄门之中的任意一门精通法门。
这个阶段是亓官殊自己考核的,那个时候百里若还在尧疆,他没办法躲过百里若的视线离开,他和鲜梵的第一考都是全优通过。
祭司选拔的第二阶段,为【问道】。
不仅要考察继承人入道、解道、参道三个方面,还会通过日常琐事、对尧疆子民的关注度,或是族内发展等等方面,综合性考核,简单点说,就是考思维能力,修行天赋,以及从政能力。
神桐木和亓官殊交换的这段期间,就是在忙着第二阶段的考核,拥有亓官殊一比一复刻记忆和水平的神桐木,在【问道】的过程中,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毕竟亓官殊本来就是从小以大祭司继承人身份培养的,这些考题,峒楼的长老们每个月都会抽查。
亓官殊回来的正是时候,他和鲜梵都已经通过了第二阶段的考核,接下来就是最重要,也是决定性的,从来没有人知道考题的,第三阶段考核——
【问心】。
说起来,尧疆从古至今也不止出现过一位大祭司,虽然大部分大祭司都是直接从少司官的位置继承上去的,却也有小部分和亓官殊一样,临时被查出来“违规”,需要竞争考核的情况。
千百年来,前面两个考核的考题都是固定的,唯独这第三阶段,只有简单的两个【问心】,具体是什么,没有半分记载,只能从前辈们的口中得知,【问心】才是决定大祭司继承人的真正考核。
看完神桐木留下的记忆,亓官殊弹指将记录烧毁,他确实应该好好想想第三阶段的考核,应该怎么备考,但他的身心现在已经疲惫不堪,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索性放纵了自己一回,亓官殊熄了灯,连洗漱都没有,直接往床上一倒,陷入梦乡之中,只希望今夜能在梦中,与爱人相会。
第二天一早,亓官殊就被敲门声叫醒,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换好衣服的鲜梵已经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了:“少司官表哥早呀!今天需要我带你在后山逛逛吗?反正离问心的时间还有两天,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说着,鲜梵忍不住在原地像小兔子一般蹦哒了几下,看得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带亓官殊参观自己儿时长大的地方了。
“对了表哥,我觉得有一个人应该带你去见见,”鲜梵似乎突然间想起什么一样,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差点就忘记了,表哥,你知道巫咸和巫祝吗?”
“知道,专门掌管祭祀礼仪的人司官,每一位少司官和圣女,都会有一位巫咸老师,不过这位老师的教学实践并不多,说是老师,其实也不过挂名而已。你怎么会突然间问这个?”
鲜梵等亓官殊梳洗换衣的时候,在旁边寸步不离的跟着,等亓官殊说完后,才用力点了下头:
“嗯嗯,巫咸和巫祝在盛法年间主掌祭祀,不过后来有了大祭司和少司官,他们就逐渐退居后山,负责尧疆的阵法建设了。我今天要带你见的人,就是现任的巫咸,你和我的外祖父,蚩临崖。”
第244章 外公
“…外公?”
亓官殊有些惊讶了,他从出生就在前山,小时候见过的亲人出了亓官赫、蚩允娴之外,就只有身为巫祝的奶奶,而未曾谋面的爷爷,早已过世。
奶奶也在他小时候因病离世,再后来,他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邬铃儿了。他不是没问过母亲关于外公、外婆的事,但那个时候,蚩允娴总是笑笑不说话,说等他长大后会见到的。
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蚩允娴骗他的措辞,却没想到会从鲜梵口中再次听到外祖父的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其他亲人的消息,外公……这个名词对于亓官殊而言,有些陌生。
“我见外祖父要不要换一套衣服?”
亓官殊有些紧张,他连主持大祭都不曾这么考虑过,却在见外祖父的时候,担心起自己的穿着是否得体了。
鲜梵摇了摇头,无脑站在亓官殊这边:“不用,表哥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外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你不知道,从小外公就在我耳边念叨着你有多厉害,我要好好向你学习,外公虽然去不了前山,但他一直都在关注你,他很喜欢你的。反正,比喜欢我多多了。”
提起蚩临崖更关注亓官殊,鲜梵的眼中没有半分嫉妒或是委屈,他甚至觉得本该如此,全部人都应该更宠爱亓官殊。
少年人的纯粹干净,让鲜梵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又因为常年生活在隐世之处的原因,他的身上充满了属于自然的天真烂漫,干净得让人觉得美好不过如此。
就这样被鲜梵拉着,绕过小半座山峰,才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到了一个布置简朴却温馨的小院中。院内升起带着饭香的炊烟,隔好几米远就能闻到。
鲜梵鼻尖一动,眼神瞬间亮了,他恨不得扛起亓官殊就往小院中冲:“哥,快点快点!外公做的饭可香,可好吃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正好可以蹭饭了!”
在鲜梵的影响下,一直紧绷神经的亓官殊,也忍不住稍微舒缓了些许,嘴角带上笑意,跟着鲜梵加快了脚步。
推开小院的篱笆,前院左边是一片菜地,上头种植的青菜颜色油亮,健康极了,右边则是一颗看不出年份的桂花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树下有一方木桌和四张木凳,可以想像得出,若是在夏日时,坐在树下乘凉,该是多么幸福的景象。
生活气如此浓郁,让亓官殊忍不住有些羡慕起来,他年少时就失去家人,基本上整个童年都生活在冰冷严肃的峒楼之中,虽然长老们偶尔也会给他准备小惊喜,带他一起玩乐,但终归是没有这么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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