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在秘境见到他想要见的人的。
路修谨自凡间的时候,就经常抬头仰望月亮,但是那是他不是带着饥饿就是带着疼痛和恐惧,从来都不曾欣赏过月亮,只是把月亮望成一块大饼,想象着它的味道。
而现在,他不再感到饥饿,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他却很少抬头了。
月光在一寸寸的下移,太阳缓缓升起,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才恍然清醒,收回了视线。
两人走出客栈,穿着长袍带着兜帽,朝着秘境赶去。
两人在赶路的时候都不是多话的人,直到温度一再降低,少女才打了个寒噤,疑惑的说:“根据琴都的人说,这里明明也是一片沙漠,为什么会这么冷,还......”
她仰头,迷茫的望着天空,喃喃道:“下雪了?”
路修谨停下了动作,他伸出手,接住了那些洁白的,冰冷的,转瞬即逝的雪花。
他说:“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雪,是有大能生生的将这片地域节气改变所成。”
少女震撼道:“这是何等修为?竟能扰乱天道时序?”
话音落下,一股冷风直直的朝着两人吹来。
此时,目之所及皆为白茫茫一片,气温已低到凝水成冰,呵气成雾。
周围和他们同样去秘境的人都停住了脚步,随后警惕的看向一个方向,握着武器缓缓后退,消失在他的眼中。
少女攥紧了路修谨的袖子,睫毛颤抖着,一双眼变得慌乱起来,“修谨,我觉得有点不对。”
路修谨同样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气氛蔓延而来,他心脏提起,直觉告诉他,这里很危险,非常危险。
要逃。
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脚步,就仿佛,一旦离开,他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因此,抵着那后退的冲动,他直直的站在原地。
风呼啸着,卷起纷飞的雪花,打在脸上,刺痛冰冷,遮掩了他的视线。
远处,雪天相接成一线,有一个黑点缓缓移动着。
黑点步伐很慢,但是诡异的是他却很快就来到了路修谨面前。
路修谨被摄住了心神,几乎战栗的瞧着那人走来。
他脊背弓起,背着什么东西,黑发散乱看不清面容。
在他的脚下,浮雪凝冰渐渐蔓延,很快,这炽热的沙漠就彻底变成了无尽的雪原。
路修瑾才瞧见,他身上穿着一袭红袍。
他神情平静,面上带着一角残破的青铜面具,苍白的,空白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人偶,又或者只是一具尸体。
在他的周身萦绕着混乱危险的气息,空间裂缝被硬生生撕裂,穿透,上一瞬他还在千米开外,下一瞬就来到了眼前。
那人行走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簌簌雪花落下,却并没有沾染他分毫。
在他的身后,背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上描绘着极为繁复高深的阵法,路修谨只能勉强认出边角的“降温”“引灵”“护持”,别的只是瞧一眼,脑袋便像是挨了一锤子一般晕眩剧痛。
红袍在眼前划过,袍角同翻飞黑发交缠,路修谨莫名觉得这个人和太虚真人很像,同样的绝望,同样的空洞。
在他身上,一种孤寂悲戚浓重的犹如实质。但是这个人神情又是那么平静,乍一望去,就像是一个冷漠点的正常人。
只有那双眼眸显露出些许端倪,犹如干涸的枯地,只有鲜血能够流出,再无泪水。
那个人就这样从他面前走过,被锁链背于身后的棺材紧紧阖住。
路修谨看不见那里面躺着的人。
直到那红衣消失在眼前,良久,他才从那种莫名威势中挣脱出来。
此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口鼻已经被鲜血覆盖。
看着掌心的血,路修瑾忽然想明白。
那人所穿的衣服是。
喜服。
*
两人还是赶上了秘境的开启。
但是他并没有再次瞧见那个背负棺材的“疯子”。
直到最后,还是少女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进了秘境。
少女语气格外严厉,“路修谨!不管你要找什么,你既然决定要进入,就不要犹豫。而且,这个秘境可不是你这种心神不定的状态可以通过的,如果想要活着,就给我认真点!”
原来被看出来了。
路修谨点头答应下来。
进入秘境,两人就被分开,这种情况并没有让他慌乱,不管是在师尊的教导还是师兄们传授的经验来说,都是正常的。
这座秘境并不像是散修们讨论的什么树林繁茂,异兽颇多,反而是一座精美整肃的建筑。
路修谨在宽阔的广场上站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便跟着自己的直觉朝着前方走去。
黑石做成地板,建筑,六角灯笼随处可见,晴朗天空上突兀的挂着一轮血月。
在他的面前,是高高的阶梯,通向一座殿门大开的宫殿。
他沉默的走着,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响起。
“谁关心他了!”
清朗羞愤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路修谨按住剑柄,警惕望去。
一个红衣飘逸的少年正站在他的身前,白皙染粉的面颊上一双黑眸闪亮,瞪过来,带着瑰丽生动的活力。
路修谨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心中一直悬起地大石轰然落地,踏实激动的感觉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他上前了一步。
但是那少年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直直的望着他。
不,是越过他在望着谁。
路修谨恍然。
这不过是,幻境。
少年忽地上前,伸出的手按住他的剑柄,那张明艳面孔靠近,密长眼睫上翘,兴致勃勃。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那红润唇瓣靠的过近了,路修谨浑身紧绷,咬牙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抽出理智想要观察四周的幻境是否有危险,但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就消失在了原地。
路修谨下意识的低头瞧了一眼剑柄,几息后,他重新迈开脚步。
他跨过殿门,仰头看着那高阶之上的座位,少年正趴伏在那里,露出毛茸茸的发顶,白皙指尖拂过一张张字迹模糊的纸张,忽地,将其全部推了下去。
少年直起身,直直的朝着他瞧来,无聊的神情隐去,变成矜持的欢喜,他张开口,说了什么。
——他在等着他过去。
路修谨心中一瞬间的绵软,他眼眶发酸,想也不想的迈开了脚步。
但是等他走过去,那道跟着他仰头的身影却再次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
桌案上只留有一块红玉,黑色的穗子在空中微微晃动。
......
路修谨闭了闭眼,将那突如其来的情绪收回,随即,目光清明的朝着殿后走去。
这次,那个少年并没有再次出现。
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建筑的光影离去,周围突兀大亮,他才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人间。
“我有点喜欢你了。”
他猛地侧头。
少年笑着,认真的瞧着他,眼眸如碎星闪亮,身上一直萦绕出来的疏离淡漠在此时消散。
随即,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牵起。
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少年向着前方走去,思绪逐渐变得朦胧。
眼中,那少年一直在。
亲昵的和他说着话,或嗔怒,或举着食物送到他的唇边。
他张开口,却只咬了一口空气。
那少年仿佛恶作剧成功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双眼眯成一线,随即又凑到他面前,覆着水光的眼眸带着狡黠,说着什么。
他听不见,耳边只有尖锐的鸣响。
这条路走到最后,他才发现,少年手里一直握着一根风筝线。
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朝他伸手。
风筝飞的太高了,那辘轳在他的掌心翻转着。
在掉下的瞬间,路修谨伸手握住了那纤细的线,将其攥在了掌心。
下一瞬,一股剧痛传来。
他猛地单膝跪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头晕目眩中,他却没有像师尊之前的教导,第一时间朝着剑摸去,他只是摊开了手。
上面空无一物。
他缓缓站起身,终于看清了一切。
漫山遍野的花朵摇曳,天空却反常的下着雪,寒风凛冽吹拂,他看见花丛中穿着喜服的“疯子”拥着一人,靠在那口棺材旁,低声说着什么。
那双血眸不复先前的空洞,变得温柔起来。
路修谨顶着几乎碾碎他浑身骨骼的压力,一步一步的朝着那里走去。
少年身量修长,大红嫁衣更衬的他肤如白玉。
他乖巧的依靠在红袍人的怀中,一顶金冠扣着漆黑的发,双眼紧闭,露出的面容沉静,安宁。
红芒沿着脚尖划过,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路修谨颤抖着停下脚步,他看向红袍人,脑海中潜藏的记忆翻涌上来,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
原来他并不是第一次拜入青云仙宗,不是第一次走过这些道路。
那时候的他是为了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在一次次的磨练中,他的修为也随之水涨船高,直到杀死最后的对手。
——魔尊。
天下终于太平。
他也随之突破了最后的境界,在众目睽睽中,于雷劫飞升成仙。
天道告诉他,世界同样需要上升,直到突破现在的等级,才能由禾苗变为大树,支撑起更多更多的生命。
但是,世界始终无法上升,所有人都被禁锢于这一方天地,直到一切被消磨殆尽。
不过“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无论是世界还是他,总会有一线希望,于是他需要重新去找那遁去的的一。
在一次次的轮回中,他不断的寻找着,也一次次的被杀死,抑或是被杀。
直到现在,他不用在寻找了。
瞧着面前的老对手,路修谨原本痛苦的神情如云般消散。
他直起了脊背,一双清澈眼眸依旧,只是变得更为悲伤,仿佛夹杂了许多灰絮。
兆歧声音冷漠,“是我的爱人打断了你的轮回,你需要知道这个事情。”
路修谨恍然。
“两种选择,献出自己的性命,或者,我杀了你。”
红色眼眸依然温柔的凝视着他的主人,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垂下来的眼睫。
兆歧说:“这个世界,早就该毁灭了。”
天空忽地变得压抑起来,乌云聚集,雷声大作。
路修谨仰头望天,脑海中友人死亡时哀嚎哭泣的脸,和现世大笑生动的面容相互重叠。
他沉默良久道:
“天道,这个世界的人已经死去了太多人,所有人的脚下都是累累骸骨。他们很累了。”
一直高高在上的天道仿佛察觉了什么,酝酿过后,震耳欲聋的雷声又连绵不绝响起,随后便是道道黑紫雷光劈下。
天地被闪电串起,咆哮着不满。
拥着少年的男人缓缓站起,沉默着将人放进了身后的棺材中,他的手恋恋不舍的拂过安静躺在那里的少年。
“青琅,我很快就来。”
与温柔举动相反的,是他身上的修为节节攀升,直到能够彻底毁灭这个世界的程度。
生命的尽头,路修谨又望了一眼那个少年,面前浮现了他勾唇轻笑的面容。
幻境吗?
红色的光芒充斥了他的视野,世界归于寂静。
*
“啪”的,虚拟影像被彻底关闭。
莹白房间内,空旷整洁,落地窗外有着无边星海,正在缓慢旋转,瑰丽绚丽。
少年站在桌子前,碎发遮眼,窄瘦高挺的鼻梁下,一张嫣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懊恼。
楚青琅的面容青青白白。
耳边,小世界的天道和主系统投诉的声音清晰极了,带着哭声投诉楚青琅毁了自己的世界,要补偿,要他回炉重造!!
控诉的主系统都模拟出了汗滴,那双简洁线条形成的双眼哀怨的看着站在它面前的人。
楚青琅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也没想到他强制脱离世界之后,兆歧会想那么多啊?
还有什么轮回,什么上升,关他一个炮灰什么事情?
最后怎么就把毁灭世界的罪责按在他的头上了。
楚青琅心中还委屈呢。
“回炉重造是不行的,我们绝对会加强培训......好好好,会给你本源能量让你重新建造世界的,绝对真实!”
主系统连声安抚,终于那个世界的天道给按了下去。
接着,它看着站在面前一脸倔强的人,头痛道:“青琅,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楚青琅就一阵抢白,他按着办公桌说:“不是我的错,这个剧情真的有问题。谁知道我献祭的那个肉团里面孕育的就是魔尊仙尊啊。还有仙尊和男二怎么会是一个人啊?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好不好!兆歧也是,我都没有ooc,人设保持百分之百了,他怎么能喜欢我!!!”
楚青琅的脑海中闪过拥着他的空茫红眸,声音一下子低沉起来,“他怎么可以......”
不死心的救一具躯壳。
中间哪怕只是神经本能的抽搐,也会欢喜很多天,但是会明白这不过是又一次的失败,就这样坚持了百年。
......
好蠢。
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一颗散发着白光的光团凝成了蛋形,抽象的几根线条组成形象的五官。
此时上面代表眼睛的两条线随着楚青琅一连串的话,已经变成了蚊香。
它模拟出手,朝面前的人按了按,示意他闭嘴。
楚青琅哼了一声,捏着自己的任务报告安静下来,眼尾低垂。
主系统说:“我理解,但是你也要知道,在你之前,这个小世界已经有无数系统进去过了,从未出现过问题。你这是第一例,还直接把这个世界毁灭了,你这样,我不好和主神交代啊。”
它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个错误你是一定要认的。只是回炉重造就不必了,但是你要吸取这次的教训,在下次的任务中,争取考核通过。到时候,我们一齐来算你的帐。还有你的疑问我也都会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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