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回了家,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一手扣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往外撕扯。
可喉间发堵,难以呼吸。
他缓慢地蹲下,手指按着门板往下,只觉得自己被抽完了骨头,整个人像一滩黏腻的泥水,顺着墙壁一点一点滑落下来。
绝望得悄无声息。
江勉把秦予鹿安顿好,再回来已经快五点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如他走时的模样。
距离乔钰起床还有一个多小时,他脱了外衣,重新躺进被子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不过十几分钟,江勉察觉有人靠近,蓦然惊醒,发现乔钰站在他的床边。
屋里没开灯,模模糊糊看不清脸。
江勉下意识去拉乔钰的手,乔钰就这么顺势坐在了床边。
“怎么了?”江勉问。
“睡不着。”乔钰哑着声说。
“一起睡。”江勉掀起被子,往里挤了挤。
乔钰躺在他的身边,枕着他的手臂:“你手机呢?我定个闹钟。”
江勉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六点起?”
乔钰轻轻“嗯”了一声。
“睡吧。”江勉把手机搁在床头,侧身揽过乔钰肩膀,把人带进怀里。
乔钰转了个面向,背对着他。
江勉也不介意,只是往乔钰身上又贴了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身后的呼吸平稳绵长,乔钰这才从被子里探出手臂,拿过江勉搁在床头的手机。
解锁密码先用了江勉的生日,不对。
再换了自己的生日,解锁了。
乔钰点开常用的社交软件,里面有很多条接受并不提示的未读信息。
对方的备注亲昵而陌生:予鹿。
他继续点进这个人的朋友圈。
九宫格自拍,照片里面的女孩儿漂亮又开朗。
往下翻翻,是过年的时候,她晒了两张转账截图,文案只有三个字:臭直男。
乔钰抖着手点开大图,转账方是江勉。
而转账有两笔,一笔是520,一笔是1314。
乔钰看了很久。
然后关掉手机,放回了原位。
早上五点半,乔钰出了门。
他先是给孙姨打了电话,说今早自己有事,想让她早点过来。
然后他又给周书禾发了信息,说自己身体不适,希望和代自己向导师请一天假。
把所有事情交代完毕,乔钰扶着墙,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砖块上。
他觉得恶心,头晕目眩,胃里泛着灼人的酸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
想吐。
乔钰往墙上轻轻撞了撞。
疼痛缓解了心底源源不断往外冒的呕吐感,像是有瘾,他的力度越来越大。
越痛越痛快。
“小钰?”季仲远一把扣住乔钰肩膀,把他往后一扯,“你干什么!?”
乔钰头重脚轻,往后摔进对方怀里:“远、远哥?”
他的声音发颤,似乎清醒了一些,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我……我好像不是很好。”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季仲远抬手按在乔钰的前额,触碰到了黏腻的血迹,眸间满是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在这,”乔钰哽咽道,“你能带我离开吗?”
季仲远把乔钰带回了他家里。
乔钰的状态很差,窝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跟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看着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挺平静。
但季仲远知道,如果真没事的话乔钰是可以自我消化负面情绪的,他不会把如此反常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看,包括自己。
“孙姨已经到了,”季仲远蹲在乔钰的身边,在他身上盖上一条毛毯,“冷不冷?我煮了粥。”
“不冷,”乔钰垂着眸,浓密的睫毛被眼泪凝成漆黑的一小撮,“远哥,我又让你担心了。”
“从小就这样,”季仲远抽了张纸,把他的眼泪擦干净,“习惯了。”
他出房间请了个假,顺便去厨房盛了半碗粥进来。
乔钰歪着身体,靠在阳台的窗框闭着眼。
晨光熹微,落在他的脸上,额头上破了层皮,还有轻微青肿。
瓷白干净的皮肤像一块无瑕的温玉,上面隐约有清浅的泪痕。
季仲远提了裤脚,坐在他的身边。
手里搅着的米粥冒着热气,抬头看了眼窗外鱼肚白的天空,想了想,往乔钰身边挪了挪,把对方的头轻轻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吃点饭,不然去床上睡会儿。”
乔钰轻轻摇了摇头。
季仲远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乔钰没有开口,他就不先去问。
虽然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严重,但多半离不开江勉,季仲远懒得提这人。
“远哥。”
“嗯?”
“江勉有女朋友。”
“……”
这信息量太爆炸了,季仲远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江勉不是这种人。”
好歹也算看着对方长大的,季仲远虽然不喜欢这小孩,但是江勉的人品应该不会败坏成那样。
“这应该有误会,当面问清楚会比较好。”
可乔钰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通电话,乔钰也不认为江勉会骗他。
就像现在这样,乔钰也不认为江勉会做出这种事。
“怎么问呢?”乔钰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我问不出来。”
季仲远说:“我去问。”
如果江勉真干出这种事,受害者不仅仅是乔钰,还有那个女孩儿。
无论哪个原因,季仲远这一拳头都要砸在他的脸上。
“求你别问。”乔钰闭上眼睛。
他已经足够狼狈了。
第26章
早上八点, 天完全亮起来。
乔钰腮帮鼓鼓,脸上通红一片,看起来有些滑稽。
江勉发来信息, 问他去了哪里。
乔钰没回,把江勉拖入黑名单。
他窝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后喝了点粥,慢慢恢复过来。
最开始的那股震惊和伤心过去了,现在想一想也无可厚非。
江家当初费老鼻子劲把他们分开,又怎么会允许江勉再回头找他?
一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和男的搅在一起没关系, 但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富二代怎么会走这条路呢?
喜欢也是有点的,但也就一点点。
像喜欢小猫小狗那样的喜欢, 闲来无事就喊出来逗一逗。
原来人真的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江勉长成了他十七岁最讨厌的模样。
-
和江勉分开后一个星期, 乔钰和季仲远一起去爬了山。
那天天气很好, 气温偏高, 隐约有初夏的感觉。
乔钰送给季仲远的礼物是一件薄款冲锋衣,第二件半价, 他给自己也捎了一件。
他们早上出发, 直到午后才爬上山顶。
山顶的风景很好, 乔钰热了一脑门汗,找了个风口坐下,和季仲远的肩膀挨在一起,边说着闲话边分享同一个橘子。
“别太贪凉, ”季仲远说,“汗都没干, 会感冒的。”
乔钰乖乖把拉链拉上:“我衣服穿厚了。”
相比于江勉的惊涛骇浪,季仲远就像一条温和的溪流,从他懵懂时就在身边。
虽然他们没有那样亲密无间, 但季仲远陪他的时间更久,在每次乔钰孤助无援时,也都是季仲远拉着他继续往前。
这种关系超越了友谊,甚至可以归纳为亲情,乔钰很珍惜季仲远,所以在对方捏起他额前的碎发时,乔钰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
“结疤了。”季仲远笑笑,收回了手。
回校之后,乔钰开始忙碌起来。
他的导师参与了一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乔钰和周书禾分别负责同一个课题下的两个子项目,同时初步定下了个人具体的研究课题。
开学后本就加重了的课业翻倍,乔钰以前闲下来会想着搞钱,但现在一有空闲时间就往图书馆里扎,捧着电脑在知网里如饥似渴。
五一前,他和师兄一起去省外出了趟差。
主要去项目现场采集现场数据,以及倒腾一些校内没有的实验仪器。
成堆的任务和小山一样的资料忙得他晕头转向,江勉的事暂时被抛在脑后,来不及细细伤感。
季仲远依旧会在乔钰下晚班时接他回去,在车上说一说最近的小事。
江勉就像是他平静生活中投下来的一颗石子,虽然惊起一圈圈的涟漪,也终究被时间消磨,归于平静。
有时夜深人静,乔钰会想江勉的那个女朋友。
觉得可惜,也会同情,有不甘有嫉妒,乱七八糟什么都想,但天一亮,他就收收自己的心思,把所有的感性想法压在原则性问题之下。
他不妥协。
-
五一放假前一天,出差报销的经费批了下来,导师没亏待他,明里暗里加一起都够他做两个月的兼职。
乔钰理了理自己的小钱包,扣除医药费和生活费,剩下的钱存起来,和江勉那两张没带走的银行卡放在一起,如果有机会就一起还给对方。
周书禾假期留校,缠着乔钰一起写完开题,然后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早上睡到自然醒,下午带姥姥去复诊。
姥姥最近话少了很多,也不小勉小勉的说道,黏着乔钰问来问去。
医生说话少不是好事,让乔钰平时多跟她聊聊天,乔钰一一记下,打算过几天带姥姥出去转一转。
可惜天不遂人愿,之后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
大概是入了夏,淅淅沥沥地淋了这么久也只觉得清新凉爽。
乔钰额头上结了粉色的疤,因为伤口不重,所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偶尔洗漱时会撩开刘海,靠近镜子去找头上和眼睛上的疤痕,看见了摸一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江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消息了,就在乔钰放平心态,觉得以后的日子大概都这样过下去时,他又出现了。
一个雨夜,江勉敲开了乔钰家的门。
他身上湿透了,带着一身的酒味,乔钰只看了一眼,就把门“砰”一声关上了。
江勉就在门边站了一夜。
乔钰听外面没动静,以为江勉走了,结果隔天门一开,吓他一跳。
江勉捻灭手上的烟,二话不说推门进去,偏头咬上乔钰的嘴唇。
乔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干涩的轴承“吱”了一声,接着大门被穿堂风重重摔上。
“哐——”
震得乔钰耳膜生疼。
他猛地推开江勉。
嘴唇破了,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
愤怒和耻辱让乔钰整个人都在颤抖,他退开好几步,手按在了椅背上。
耳边是剧烈的心跳,砰砰、砰砰、震得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发烧了,”江勉的声音沙哑,往后靠在门上,笑着说,“阿钰,好冷。”
乔钰突然上前攥住他的衣领,接着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江勉被打的偏过脸去,但很快,他又转回来,单手掐住乔钰的脖颈,瞬间两人位置对调。
“手疼不疼?”江勉与他抵着额头,轻声问。
乔钰的后脑勺被按在门上,咬紧后槽牙:“你这个疯子。”
“嘘……”江勉的唇瓣冰凉,贴上乔钰的,“姥姥会醒。”
疯子和他接了个漫长湿润的吻。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乔钰的脸上,唇舌滚烫,带着不正常的体温。
扣在他颈间的手指避开咽喉,此刻略带色情地揉搓在下颚,乔钰闭上眼睛,一口咬在他的舌尖,江勉追着咬回去,谁也不让谁。
约有五六分钟,屋外传来脚步声。
乔钰打了个激灵,这才狼狈地推开江勉。
孙姨来了。
江勉烧得有点严重,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一。
孙姨一声“妈呀”喊出来:“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烧上三十九度的人。”
江勉用干毛巾搓着头发:“厉害吧?”
孙姨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乔钰坐在椅子上,还没回魂。
孙姨看他脸红脖子粗的,也想给他量量,乔钰没让,闷声去了卫生间。
客厅里孙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这孩子今天咋回事?感觉怎么还没睡醒呢?你嘴巴怎么回事?上火吗?破这么大个口子?”
乔钰用冷水洗了好几把脸,搓得皮肤生疼,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出门时江勉已经换上他的睡衣,孙姨正收拾着凳子上湿漉漉的衣服,打算拿去给洗了。
“头疼,”江勉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去学校吧,我睡会儿。”
不等乔钰吱声,孙姨“哎哟”了一声:“烧成这样不挂水能行吗?”
“能行,”江勉躺进乔钰床上,“姨,给我拿点药就成。”
乔钰转身出了家门。
不是纵容江勉留在家里,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
打又打不过,说又不好说,江勉跟块臭石头一样杵在那里软硬不吃,再加上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孙姨从中搅合,他一人根本没办法做什么。
但他能生气,气得一天对着电脑什么都没看下去。
做他对面的周书禾敏锐地观察到了乔钰情绪上的不正常,再加上对方颇为暧昧的嘴唇,有些答案简直显而易见。
“你们……”周书禾鬼迷日眼地看着乔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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