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是不快的声音将秦琢的注意力从五彩鸟身上转移,他没有刻意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因为他已经凭借着气息认出了来者。
秦琢遏制住心里的惊讶,向某个方向微微颔首,淡定地打了个招呼:“咦,这不是梼杌兄吗?好久不见。”
“久个屁!上个月我们才刚见过,你别给我装,我最烦爱装的!”
白衣白面的青年阴沉着脸,从树林深处走出,腰间还别着他的鞭子和匕首。
想起尧帝时期死也要从天魔身上咬下一口肉来的梼杌,秦琢的表情顿时温和了许多。
他笑得发自内心:“我说真的,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
随后指了指梼杌腰上的武器:“……是吧?不知道灵宝是什么的梼杌阁下?”
梼杌愣住了,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盯着言笑自若的秦琢看了片刻,犹豫地张了张嘴,才用干涩的声音开口。
“你、你都想起来了?”
不是想起来了,是终于经历过了。
这么想着,秦琢镇定地应声:“不错。”
梼杌突然抬高了嗓门:“所以呢!我问你,不告而别很有意思吗!你走的时候告诉了九幽的烛龙,告诉了昆仑的西王母……很多人、很多人都知道你要离开了,可你偏偏没告诉我!”
秦琢愣了一下:“……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噎鸣河的诞生就是他离开的契机,没想到梼杌居然这么在乎他的不辞而别。
他将这些话咽了回去,现在大发雷霆的凶神恐怕不会听信他的辩解。
梼杌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病态的血红色,声音低沉而沙哑,他自顾自地发泄着积攒了数千年的怨怼和不满。
“你从天魔手中救下了我,还帮我恢复神志、帮我锻造武器,我也帮你看住了岁月之神噎鸣,我、我知道你和噎鸣的关系不错,还向祂道了歉!”
“我以为我们也算得上友人,琢!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但你从来不拿正眼瞧我,你只在乎他们,你只护着他们!”
他的话语如同利箭,穿透沉默的空气,直指人心,秦琢被他的怒吼击中,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愣在了原地,半晌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在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梼杌把他当朋友?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周负的目光在梼杌和沉默不语的秦琢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衡量着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见梼杌虽怒火中烧,却并未将这份怒意转化为对秦琢的攻击,于是自觉地退后几步,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他的动作既谨慎又体贴,仿佛是在无声中为这紧张的局面注入了一丝缓和的暖流,这让秦琢心中稍感宽慰。
梼杌瞥了周负一眼,怒气极大地削减了他对不周君的敬畏,因而这一瞥的眼神里充满“算你识相”诸如此类的含义。
“对不起。”
秦琢的道歉来得干脆利落,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诚恳的颤动,“我原以为像你这样专注对付无限主神的存在,是不会轻易卷入一场人际纷扰的。”
或许是“对付无限主神”之语取悦了梼杌,他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确实如此……但你不一样!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也对无限主神恨之入骨,况且你不是脆弱得随时可能倒在天灾人祸中的普通人,你是战友。”
秦琢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和梼杌交流了,凶神的真情流露让他浑身不自在,强烈的怪异与违和感让他无法冷静地与梼杌打机锋。
“嗯……那,谢谢?”他试探着说。
梼杌睁大眼睛瞪着他,带着一丝不屑道:“我没有在夸你。”
“无妨,总之,感谢你将我视作朋友。”秦琢并未因为梼杌的直言不讳而感到不悦,反而微微歪头,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梼杌似乎被这个笑容烫到了眼珠,抿着嘴扭过脸去,面上还带着尚未消散干净的愤懑之色。
突然,秦琢向前迈了一步,梼杌被他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地回头重新盯着他看,眼中充满警惕。
“你、你干什么!”
秦琢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以为,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梼杌嘁了一声,径直转身,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而是转移了话题。
“走了走了,帝俊大神还在山上等你们呢。”
秦琢摸了摸鼻子,偷偷向周负得意地眨了眨眼,一丝狡黠的笑意悄然爬上了他的唇角。
笑容一闪而逝,伴随梼杌不耐烦的催促,两人跟上了他的步伐,循着五彩鸟飞来的方向,向山顶前进。
随着他们越走越高,山风也越来越大,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眼前展开的是一片空旷的景象,天空中云彩低垂,天地交汇于一线,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在这里达到了极致的交融。
秦琢的目光缓缓上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祭坛,它坐落在山顶的平地上,由一块块未经雕琢的巨石堆砌而成,显得极为古朴庄重。
祭坛上摆放着各种祭祀用的供品,有金黄的稻谷、鲜红的果实,还有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香炉。
而架海擎天的大荒帝君正盘坐于祭坛之上。
他漆黑如夜的双眼微闭,仿佛在沉思宇宙的奥秘,又似在等待着什么。他的衣袍由一种仿若星河的奇异材料织成,闪烁着淡淡的微光,随着山风的吹拂,衣摆轻轻摆动,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帝俊大神。”梼杌唤了声,“我把琢带来了。”
帝俊缓缓睁眼,语调平淡如水:“那就出发吧。”
“等等,我们要去哪儿?”茫然的秦琢急忙截住了话头。
帝俊面不改色道:“去和无限主神打一架。”
第185章
“去……什么?!”
秦琢的语调带着颤抖,难以置信的惊愕在他的话语中层层叠现。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仿佛想要将那突如其来的话语从耳朵中揉搓出来,怀疑自己真的听错了。
“找无限主神打一架?”秦琢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他的目光紧盯着帝俊,试图从祂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哪怕是一丁点,也能让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稍作平息。
然而帝俊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静姿态点了点头,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现在?我们几个?”秦琢话语间带上了一丝焦虑,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这样的行动,难道不是应该在经过深思熟虑、万全准备之后才应当付诸实践的吗?
他想象着这场可能的战斗,想象着无尽的未知和潜在的危险,这些想象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起。
秦琢沉默了,思绪像是一团乱麻。
他抬眼环顾四周,可周围只有微风吹拂,五彩鸟在头顶翩跹盘旋,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真实——这证明了此时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个古怪荒诞的梦境。
他觉得帝俊和自己总有一个是疯了的。
帝俊怎么好意思指责他莽撞?到底谁才是莽撞的那个啊!
“帝俊大神,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直视帝俊,试图让这位似乎总是能洞察一切的大荒帝君明白自己的担忧。
帝俊的目光如星辰般闪烁,其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几乎无人察觉,他的面容依旧如往常般平静,仿佛秦琢的担忧在他面前如轻烟般微不足道。
“我知道,虽然这听起来充满风险,但值得一试。”
“我们需要更多有关无限主神及其麾下的情报,帝俊!”秦琢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持,焦急让他顾不得使用敬语,“我们需要评估无限主神的真正实力,我们需要预测我们可能遇到的危险,我们需要……”
“那么,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我们又该从何处得来呢?”他的话语被帝俊轻轻打断了。
秦琢愣住了,整个人如遭重击,瞬间陷入了停滞。
心中涌动的思绪如同沸水一般翻涌、嚎叫,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周负担心地看着他,把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半转过身背对帝俊,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
见状,梼杌不屑地嗤笑一声,拾起一块石子狠狠向高空的五彩鸟砸去,得到了鸟儿们惊慌逃跑的背影和数声愤怒的啼鸣。
顽劣的凶神哈哈大笑,帝俊淡淡地扫视他一眼,屈指一弹。
梼杌的大笑声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痛呼,他捂着脑袋半蹲下身,龇牙咧嘴的,似乎被帝俊隔空敲了脑袋。
周负撇撇嘴:“活该,难怪阿琢之前对你喜欢不起来呢。”
梼杌猛地抬头,对他怒目而视:“你说什么——哎呦!”
他又被帝俊敲了一下。
秦琢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几人,心中没有半分玩笑的余地,只觉得心烦意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低声自语道。
帝俊听到了他的话,知晓秦琢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于是缓和了嗓音:“这是不可避免的,如今的山海界,除了我,没有任何存在能做到直面无限主神。”
秦琢感觉胸口空了一块,有山顶的冷风不断地从这个缺口灌入他的皮囊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的声音干涩而艰难,如同砂纸磨过一般:“那……你呢?”
“我?”帝俊装作没听懂。
秦琢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你能活着回来吗?”
帝俊笑了起来:“昆玉,看开一点吧。”
大荒帝君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可秦琢看开不了。
空挡的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心跳的节奏而震动。
比起悲伤,他更多的竟然是愤怒。
帝俊准备带他去和无限主神打一架,如此一来,秦琢方能更深刻地领略无限主神的威能,从而让山海界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铸就百战不殆的胜势。
唯一的问题是,帝俊没有把握在无限主神的手中活下来。
秦琢明白帝俊是怎么想的,正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会为此感到愤怒,帝俊以自身性命为他铺路,确保他能镇定且胸有成竹地奔赴最终的战场。
他轻轻拨开周负的手,向帝俊逼近一步,帝俊端坐在祭坛上,岿然不动,仿佛背负着周天星斗的重量。
“我想……”秦琢缓缓挑选着每一个字,力求每一个词都恰到好处,“我们得谈谈。”
帝俊貌似很感兴趣地问:“关于战前准备?”
“关于你的身后事。”秦琢平静地说,他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用的时间比预料的要少。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梼杌惊讶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毛,眉峰在光影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想收回之前的话了。”白衣的凶神摩挲着腰后的双刃,不知对着谁说道,不过也没有人理梼杌。
周负觉得秦琢这话未免太残忍了,跟在后面小声道:“阿琢……”
秦琢飞快地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等我一会儿。”
“无妨。”周负还没来得及回应,帝俊就强势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祂双目中的光芒似乎愈发璀璨了,“我也有点事想嘱咐不周君。”
周负乖乖点头,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走上祭坛,他微微弯了弯膝盖,随后立刻挺直,似乎是习惯性地想坐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法坛。
“不必拘谨,坐吧。”今日帝俊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罕见的温煦,卸下了平日里作为大荒主宰的威严与庄重,只剩下那份作为长辈特有的关切与慈爱。
秦琢悄悄蹭了蹭鞋底的泥,才足尖一点飞身而上,径直落在了帝俊面前,身姿如鸟雀一般轻盈。
帝俊转头看了看梼杌:“你也来。”
梼杌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响,可能是应了一声,也可能是一声嗤笑,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环胸的双臂,慢吞吞地顺着台阶向上走。
等梼杌带着点不情不愿地坐在秦琢旁边,帝俊的目光扫过三人,眼中的星光明明灭灭。
明亮时,祂的眼睛几乎被渲染成了耀眼的金色;而暗淡时,祂的双目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好似盲人。
周负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人,他略显紧张地往秦琢的身边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开口:“帝俊大神,您的眼睛……”
“哦,不碍事,正如我之前说的,战前准备罢了。”这话脱口时,帝俊眼里的群星之光恰好熄灭下去,露出一片浓郁的墨色。
“原来是这样啊,唔,是我多嘴了。”周负带着些抱歉,烟灰色的眼珠里倒映着周天星斗。
帝俊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怎样,谢谢你。”
周负皱着一团的眉毛这才放松地舒展了,当秦琢也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时,他脸上已经重新出现了干净的笑意。
隐晦地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扫视一圈,帝俊又抬头看看天色:“好了,我们长话短说吧。”
“昆玉,我知晓你的担忧,然而我的决心不会有所动摇。”
“无限主神曾遭受我等重创,那一场战役中,有上百位强大的神灵与各族大能前后陨落,山海界的传承甚至险些出现断代。”
说到这里,帝俊闭了闭双眼,面露悲伤不忍之色,但不过一瞬间,祂睁开的眼睛便复归坚毅。
“时至今日,无限主神已经缓过来了,可惜我们对祂恢复的程度一无所知,也不知祂究竟有没有变得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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