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颦一愣,摩挲着腰带思索了半晌,才道:“可以,你随我来。”
在苏颦的指引下,秦琢顺利地登上了半山腰,没有发生上一次鬼打墙一样的情况。
山腰上的士兵更多,整齐肃穆,列阵纷纭。还有一些穿着云氅道袍之类服饰,应该是各个门派的修士,三两成群,虽然没有人举止轻浮,但比起正规军队来说,还是松散了许多。
秦琢的心里沉甸甸的,不祥的预感更加浓厚了。
苏颦领着他来到主帐外,向里头说明了来意,帐内顿时爆发了骚动,似乎有无数张在嘴窃窃私语,惹人生厌。
片刻后,才听到长定公主东方介的声音传到帐外:“哦?蓬莱秦家的玄鸟阁主来了?进来便是。”
秦琢瞥了苏颦一眼,苏颦连忙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一个人进去。
秦琢整了整衣冠,确定自己的外表挑不出什么失礼之处,深吸一口气,撩开了主帐门口厚重的帘子。
帐中,东方介坐在主位,薛医师侍立在左侧,右侧是一个身形精瘦的青年,长相略显阴柔,举止却有些粗鲁。
秦琢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在长定公主的亲卫中见过他。
下首分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大乾王朝的命官,另一边是仙门百家的掌教,各自眉来眼去,神态不一,与旧识交换着眼神。
蓬莱秦家的家主秦瑞也在此列,座位还非常靠前,仅次于万象洞掌门玄霞子。
秦瑞从听到秦琢的名字开始,脸上的迷惑之色就没有散去过,他想不通理应身处诸夭之野的师弟怎么会来常羊山,还自称带来了有关刑天的消息。
帐中有不少人是见过秦家这位执事的,无论是秦老家主带着上门拜访,还是与秦家主商议时顺带见了一面,他们都很难忘记这张脸。
同时,他们也分明记得,这秦昆玉天资平平,修为更是低微,他真的能帮上忙吗?
秦琢先向东方介一拜,再向众人团团执礼,大方磊落,面不改色。
初次见他的人不由地暗暗点头,未等秦琢出声,目光中便已带上三分欣赏。
东方介让他平身,却并不主动询问,正当秦琢准备直接开口时,突然有人跳出来发难了。
“秦家主,玄鸟阁主是秦家的执事,怎么不随大军一道前来?”一名相貌并不算出挑的女子笑盈盈道。
她的嗓音很娇,语调很柔,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刺的。
秦琢认识她。
这名女子是姑苏上方山的掌教王黍,字秋实,姑苏和蓬莱临近,上方山和秦家也不大对付,秦瑞和王黍更是多年的对头。
两人同年同月出生,王黍只比秦瑞大两天,从懂事起,两人的竞争就没停下过。
今天秦瑞新学了一套剑术,明天王黍也学了;今天王黍突破到下一重境界,明天秦瑞也突破了。
长大之后,今天秦瑞斩杀了一只妖兽,明天王黍就把她杀的妖兽尸体挂起来示众;今天王黍谈下了一桩买卖,明天秦瑞就要干一票更大的。
秦老家主仙游,秦瑞少年掌家,王黍也干脆把她的师尊赶去养老,自己当了上方山的掌教。
甚至秦瑞娶妻后没多久,王黍也招了个天资相貌都很不错的散修入赘。
眼下王黍此言一出,秦瑞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说秦琢搞特殊吗?这种事可大可小,但有心之人三言两语就能给秦琢扣上个不敬的名头。
“王掌教此言差矣。”
下首另一名男性掌门人也出声了,而且是为秦琢说话的。
“玄鸟阁主既然身负执事之位,便要尽执事之责。家主率弟子离宗,执事便要帮助留守长老稳住后方;有重要消息,执事便要不远万里相告,玄鸟阁主恪尽职守,何罪之有啊?”
秦琢往帮他辩解的掌教望去,那人用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冲秦琢眨了眨眼。
原来是书剑派的掌门,书剑派与同属峨眉盟的雪芽宫世世代代都有婚嫁往来,到了这辈,书剑派掌门与雪芽宫宫主就是一对令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秦家的太上长老秦宏声帮雪芽宫改进功法,雪芽宫承了蓬莱秦家的情,连带书剑派都对秦家充满好感。
上首的东方介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她与秦琢有并肩作战的经历,长定公主少不了为秦琢撑腰,但旸太祖可不会。
“是吗?”王黍冷笑道,“既然是重要消息,怎么就派了个玄鸟阁主来?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呵。”
书剑派掌门古钧“啪”的合上扇子,笑得温文,不紧不慢道:“王掌教的言下之意,莫非是看不起蓬莱秦家的执事?”
王黍一心逮着秦琢这个人挑刺,古钧便把话往秦家所有的执事身上带。
见两人还要再争,秦琢连忙无奈地轻咳了一声:“各位误会了,事情有些曲折,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于是秦琢开始讲述,他本想去诸夭之野,结果被梼杌打晕逼上了常羊山,见了刑天后受托前往昆仑,从昆仑出来又遭到梼杌的挟持。
他和梼杌为了伏羲琴去见了天魔,发现刑天的头颅被梼杌夺走,因此脱了身便急忙赶回常羊山。
一连串的重磅消息砸得众人头晕眼花,茫然地盯着秦琢,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什么梼杌?什么昆仑?什么伏羲琴?什么天魔?
更有甚者觉得秦琢满嘴胡言,毫不可信,颤抖地指着秦琢,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东方介还算冷静:“秦阁主,你能否保证你之所言无半点虚假?”
“秦琢发誓,句句属实。”秦琢竖起了手指,肃容道,“万象洞明寓道长,齐圣山庄孟少庄主,以及我秦家太上长老怒涛先生,弟子许润风,都可以为我作证。”
薛医师在东方介身后轻声叹道:“合理了。”
东方介问道:“秦阁主可知,你离开常羊山后发生了何事?”
秦琢摇头:“恕我鲁钝,着实不知。”
东方介使了个眼色,下首朝廷命官中就有一人起身向秦琢致意,随后解释起来。
万象洞向其他门派求援,率先去了蓬莱和邹城,而东方介恰好上门拜访秦琢,虽然秦琢不在家,却受到了万象洞的求救。
刑天发狂,周边百姓首当其冲,大乾不可能放着不管,也不能全权交予修仙界处理,于是东方介干脆带着亲兵和秦瑞一起来了常羊山。
秦琢越听神色越懊恼羞愧,他没想到黑石子的求救之举,会把被万象洞寄予厚望的大师姐邵唐给搭上了。
“邵唐道长……现在怎么样了?”秦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她还能困住刑天多久?”
万象洞的掌门玄霞子抬起头,失魂落魄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最多三天。”他恍惚地回答,声音飘忽,像是一下子老了三十岁,“唐儿最多还能撑三天……”
秦琢道:“如果让邵唐道长停止施法,她还有救吗?”
这句话不是问玄霞子的,而是问东方介身后侍立的薛医师的,在他的认知中,在场众人里岐黄之术最精的就是薛医师了。
薛医师沉重地点点头:“有。”
活是能活的,但是后遗症如何就不好说了。
“那就再等三天。”东方介拍板道,“留出三天的时间,一边寻找刑天的头颅,一边等待各方的支援。”
“无论如何,三天后都必须让邵唐道长停下了。”
“若是找回了刑天的头颅,便是皆大欢喜。”
“若是找不回,那么……”
东方介看了右侧的青年一眼,青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东方介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张扬:“要么镇压,要么——杀!”
东方介的话像是一块巨石丢进水里,激起了阵阵波澜,当即便有人惊恐地摔下椅子,或是一不留神站起了身。
镇压?如何镇压!
杀?如何能杀!
公主殿下犯了失心疯不成?那可是战神刑天!
更别提现在这种发了狂,还持有神器刑天盾的状态,他们连打伤刑天都够呛,殿下怎么就大言不惭地要杀了战神呢?
东方介对底下人的各种心思,此时也不急着解释,而是先让秦琢坐下,允许一位执事参与了这场高层聚集的会议。
秦琢在末席坐下后,朝秦瑞讪讪地笑了笑,引来家主的一记瞪视。
东方介这才悠然道:“这位是叶司,叶操德,精通阵法,修为高深,乃七杀军最杰出的少年英才!”
她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向众人致意。
第57章
七杀军的人!
秦琢仔细观察着这位名叫叶司的年轻人,见他五官柔和,甚至带了几分女气,同时身形健硕,下盘极稳,眸中蕴含精光,一看便知此人不凡。
七杀军是一支直属大乾皇帝的军队,军中将士贵精不贵多,大部分都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情报、潜伏、奔袭、护驾等都是七杀军的必修课,这批将士不仅仅战斗力强悍,而且他们绝对忠于皇帝。
注意,他们效忠的对象是皇帝,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七杀军从来不在乎。
有官员朗笑道:“看这位校尉的年纪,应该是刚从训练营里出来吧?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
你也是个人精啊。秦琢不动不言,只听只看。
既能得到东方介的亲口称赞,那叶司就不可能只是个寻常士卒,校尉这一官职最低九品,最高六品,虽然叶司未着官服,但看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品阶差不多就是在这个范围内的。
果然见叶司抱拳行礼,说了一句“不敢当”。
东方介阻止了他们继续奉承:“叶校尉,你来讲讲你的想法吧。”
“是,殿下。”
叶司从容不迫地取出一张巨大的布帛,展开到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他装模作样地扫视一圈,最后让目光停留在了秦琢的身上,随后咧开嘴,笑出一口锃亮的白牙。
“此地未设桌案,烦请玄鸟阁主帮忙拿一下阵图吧。”
秦家主没有当场发作,面上也是波澜不惊,心里头却气得够呛。
这叶校尉,不就是看昆玉好欺负吗!惹不起其他人,就使唤上了昆玉是吧?
他眼睛一瞟,见师弟一言不发,椅子还没坐热就顺从地重新站了起来,更是气苦。
既是气秦琢,也是气自己。
秦麟书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
王黍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知道这个轻浮无聊的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秦琢帮叶司展开了布帛,这张阵图真的很大,秦琢要把双臂展开,拎到鼻梁的位置才不会拖到地面上。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无需叶司开口,众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布帛一侧写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龙城瀚海阵!
昔者,西汉将军卫青龙城大捷,冠军侯霍去病饮马瀚海,开疆拓土,打出了大汉的赫赫威名,此阵的名称想来就是来源于此。
这是个环环相扣、步步杀招的阵群,需要动用大量的灵力、修士和镇物。
众仙门的话事人哪一个不是学识渊博的?匆匆一扫就能从阵图上看出十几个阵法节点,包含了强化、加固、攻击、控制以及其他各方面的功能。
然而大阵的核心却是一组陌生至极的阵纹,别说看出它的功效了,他们甚至怀疑这组阵纹到底能不能用。
不过先不论威力如何,光是能大幅度增强修士的修为这一点,就值得一试。就算不能对刑天造成足够的杀伤力,也能大量减少修士的伤亡。
秦琢被众人既惊且叹的表情弄得心痒痒,可惜他必须举着阵图向大家展示,不能立即一睹为快。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阵法,但纵使管中窥豹,也可知其奥妙无穷,只是这阵纹也太过繁复了,三天的时间恐怕未必来得及。”王黍率先开口。
叶司淡定道:“我在,就来得及。”
声音中充满了自信,神情真挚坦荡,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秦琢也忍不住为之侧目。
“各位可知,在下为何有镇杀刑天的把握?”叶司微笑着对众人问道。
下首无人发话,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谁都不想第一个承认自己并没看懂龙城瀚海阵的核心。
所以接茬一事便由年纪轻资历浅地位低的秦琢代劳了:“叶校尉,你别卖关子啦,快些同我们仔细讲一讲吧。”
官员赞叶司“英雄出少年”时,叶司不为所动,如今秦琢这句抱怨一般的催促,反倒使他颇为受用地眯起了眼睛。
于是他不再拖拉,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向众人解释道:“此阵群的基础阵法,名为人道玄阵,能够凝聚人族的气运以镇压刑天。”
“人族气运!?”
在大乾公主的面前大谈气运之道,众人又惊又怕,惶惶地去看上首东方介的表情,却见她神色自若,像是早就知道了这龙城瀚海阵真正的用处。
“不错。”叶司点点头,指着阵中最复杂的一处,“这个地方是大阵阵眼,核心中的核心,需要一件能够承载气运的物品作为镇物,否则整个龙城瀚海阵都是空谈。”
东方介道:“依叶校尉所见,哪件物品最为合适呢?”
叶司沉吟了片刻,才缓声说道:“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挑三拣四了,没有合不合适,只有能不能够。”
秦麟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慢慢放在了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应龙佩。
几乎与此同时,叶司、秦琢、东方介甚至王黍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位家主,准确地说是望向了他腰间悬挂着的应龙佩。
叶司和东方介是因为提早研究过,秦琢和王黍则是因为的确了解。
在秦家内部,通常称这件古老的家主信物为“祖龙佩”,但它更正式的名字应该是“应龙佩”。
关于应龙佩的由来,还有这么一个传说。
秦始皇三十六年的秋天,一位走夜路的使者经过了华阴,突然有个人手持着玉璧将其拦住。他请替他把这块玉璧送给高池君,还对使者说:“今年祖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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