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内。
那把匕首仍插在苏诺的手掌上,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干涸,兴许是失血过多,苏诺唇.瓣毫无血色,整个人看着病殃殃的,呼吸微弱到近乎于无。
陆遇守在他身旁,紧紧攥住他另一只安好的手:“苏诺,别怕,没事的,马上就要到医院。”
“我没事……你别担心……”
苏诺视线在陆遇和袁简意二人脸上掠过,难得见到这二人如此紧张局促的场景,心中忽然来了一丝算计。
他垂下睫毛,遮住眼色中的思虑,再抬起头时,眼神里仿佛有晦涩的水雾,瞧着十分的可怜柔弱,他眼珠子艰难转动,从陆遇的脸上移向远处的袁简意,声音细弱如蚊,“你们不该为了我而打起来……”
“苏诺,这与你无关。”
“是啊,我们来打起来只是因为我们互相看对方不爽。”
苏诺苦笑了下,摇摇头:“你们别解释了,我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我……咳咳……”他咳嗽了几下,似乎扯到伤口,还插着匕首的那只手无力颤动着。
陆遇见状心口都在痛,慌忙安抚:“苏诺,你别自责,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袁简意则站在一旁,没再说话,他目光甚至不敢看苏诺的手,这一刀比插在自己的心口上还要痛。他当时怎么就没来得及收回刀子?
不,应该怪的是他怎么就杀红了眼。
如果他不抽出刀子,压根不会伤到苏诺。
自责和愧疚塞满整个胸腔,他攥紧手指,眼眶通红。
明明苏诺是他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可他却一次又一次伤害苏诺……
难道自己带给苏诺的真的只有伤害吗?
“袁简意……”
苏诺的声音轻轻响起,唤回袁简意的思绪。
袁简意凝眸望他。
他嘴角勉强牵动,笑了笑:“你不用自责,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你不是故意的。”袁简意这人吃软不吃硬,挨了那么多拳头也没有一丝放弃的意思,所以倒不如以退为进,循循诱之。
袁简意喉结滚了滚,俯下身,却只敢靠近一步,仍与苏诺保持着一段距离,红着眼睛开口:“诺诺……”
“其实……”苏诺故意停顿两秒,“我看到了前世你在我死后所做的事情……”
袁简意瞳仁骤然一缩,如遭雷轰,定定不语。
一旁的陆遇则蹙起眉头。
飞船内气氛无比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苏诺孱弱的呼吸声。
“谢谢你。”苏诺喃喃道,说完这话,眼睫无力颤了颤。
袁简意脑海嗡嗡作响,此刻除了喊苏诺的名字,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诺诺……”
他根本担不起“谢谢”这两个字,他明明是前世毁了苏诺一生的罪人。
苏诺这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袁简意,可那把匕首还插在手掌中间。
这幅血淋淋的画面生生冲击着袁简意的眼球,袁简意眼眸狠狠颤了颤。
“袁简意,我很开心,这一世你早早报了仇,不必再深陷仇恨之中。其实我心中也早已经原谅你了……”
苏诺说完这话,应是失血过多,眼睫慢慢合上,在陆遇怀中昏死过去。
袁简意没想到一直以来期待的这一句原谅竟来得如此突然。
突然到支撑着他的那股偏执和狠劲仿佛瞬间从体内消散,他无力跪在地上,目光悲痛看着苏诺的方向:“诺诺。”
飞船很快便赶到医院。
苏诺被推进手术室急救。
走廊上,陆遇冷漠站着,袁简意则神色颓败靠着墙。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心如火焚,焦虑不已。
时不时有医护人员拿着东西,匆匆走进手术室,这副情形让二人越发不安。
袁简意浑身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之中,两只手攥紧,脑海一片混乱,苏诺说的每句话都在他脑海中盘旋挣扎。
原来苏诺早已原谅他了,原谅苏诺看到了死后的画面……
思绪不受控制般倒退,退回到前世他在小岛上抱着苏诺尸首的时刻。
当时有人要将苏诺的尸首从他怀中带走,他不肯,双方对峙起来。
海水倒灌,岛屿崩塌,整个世界处在一片紊乱失序的状况之中。
他形容枯槁,不肯承认怀中的人早已经离世,穷尽所有手段也要让苏诺的尸首保持着原本模样。
那时候,他的念头变得很简单。
只要苏诺还活着,知晓他的苦衷,明白他从未背叛过他,这一切就够了。
而现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他曾经所想要的吗?
这一世他为什么变得贪婪了,让局面又重蹈覆辙?
方才他差一点,差一点将再一次经历失去苏诺的痛苦……
想到这,一滴眼泪从懊恼的眼眸中落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苏诺被推了出来,陆遇和袁简意还没来得及上前,苏诺又被急匆匆推进病房内。
不一会儿,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患者醒了,他现在要见袁简意,袁简意是谁?”
袁简意:“是我。”
“那你进来吧。”
一旁的陆遇闻言,伸脚无声碾了碾地面上不存在的灰。
袁简意心如擂鼓,跟在护士身后,此刻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觉得满心的紧张和担忧。
病床挂了一层帘子,遮挡住里面的情形,只能从一旁的台子上看到匕首被取了出来。
刀刃上的鲜血已经发黑。
他试图走近病床,被护士拦了下去。
“你就在外面,靠太近,怕有细菌传染给患者。”
袁简意止住脚步。
帘子内响起轻轻的咳嗽声,片刻后苏诺的声音慢慢传来。
“袁简意,你没事吧?”
袁简意心口颤住,明明进抢救室的人是苏诺,可他现在却在担心他有没有事,喉结忍不住滚了滚,一股酸涩从胸腔弥漫开来。
“我没事,你的伤怎么样?”
“你没事就好,回去吧,不用守在医院里了。”
“诺诺……”袁简意手指攥起,“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了。”
袁简意倒希望苏诺能够声嘶力竭的指责他,辱骂他,这样他心里也能好受些,可是苏诺没有。自知理亏,他嘴唇张了张,许久才找回声音。
袁简意:“其实看到你能够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前世他求而不得的痴念,今生终于近在眼前。
他该满足了。
深怕再不满足,上天又会收走现在的一切。
“方才在森林中和陆遇打架,我用同样的话逼问过陆遇,他也始终没有一丝松懈和放弃的念头。”说到这,袁简意低下头,自嘲笑了下,“他也很爱你。”
曾经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是假结婚,感情不会太深,自己还有机可趁,
以为自己变成alpha,能与苏诺更近一步。如今看来,这不过是自己的痴人妄想。
陆遇很爱苏诺。
苏诺也很爱陆遇。
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满眼都是他的苏诺,终究被他弄丢在了上辈子。
苏诺没说话,只断断续续咳嗽着。
过了许久,像是想通了什么,袁简意轻轻舒口气,“诺诺,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我可能没法来看你。”他这次分化将医院搅得一塌糊涂,估计要上审刑庭,接受处罚。
“嗯。”
二人话了别。
袁简意一步步走出病房,走到病房门口,他转过身又望向帘帐的方向,沉默了会儿,才继续迈步。
走廊外,他没看陆遇,径直离开。
身上的那股暴戾被颓废气息所代替。
陆遇凝着他背影片刻,收回视线,等着医护人员喊自己进去,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喊自己,反倒是医护人员手里拿着各色东西继续进进出出病房。
陆遇实在担忧,拦住护士问话,护士只让他在门外等着就是了。
陆遇便皱着眉,沉着心,继续等待。
等了好一会儿,感觉不对劲。
苏诺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手术出现了异常?
不对啊,刚刚不还是把袁简意喊进去,瞧着人应该没问题。
陆遇揣着满腹疑虑,思忖过后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走进去。
床帘内隐约可见几道凑在一起的人影,淡淡的食物香味漂浮在病房半空中。
“这个茉莉花味的糖酥挺好吃的,你们要尝尝吗?”
“好。”
“还有这个小糕点……”
“我要……”
“我也要……”
帘帐内仿佛在开派对,响起窸窣的咀嚼声响,并还时不时有包装袋扔出来。
“先前真的是吓死我了,手术做到一半,苏先生你突然昏了过去,我还以为怎么回事了,没想到是低血糖。”
苏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赔着笑两下,没开口。
“其实我也饿了,到饭点了。”
“吃,快吃吧。”
“苏先生,你等下还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帮你带。”
“来杯甘露吧,想喝点甜爽的。”苏诺左手不能动,但不耽搁右手投喂自己:“对了,你们带食物进来的时候,没让他们看到吧?”
“没有,我们用东西兜着呢,装得可认真了。”
半个时辰前,苏诺在手术台上突然昏倒,吓得医生正要上除颤仪,这时,苏诺伸出完好的一只手,拽住医生的衣角,虚弱无力开口,说自己只是低血糖,让医生帮他带点吃的进来。
还特地叮嘱一句,不能让外面的两个人看到。
医生怕苏诺有问题,于是在后续手术过程中,时不时让护士从外面带东西进来投喂苏诺。
苏诺舒口气:“那就……”
口中的“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苏诺猝不及防迎上一旁陆遇冷冰冰的视线,口中的糕点瞬间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上。
“!”
医护人员发现苏诺脸色不对,顺着苏诺的视线看过去,在看到陆遇后几人吓得差点从板凳上栽下去,手忙脚乱离开病房。
转眼病房内只留下苏诺一人。
苏诺踟蹰两秒,选择先把喉咙里的糕点咽下去,喝了口水,低下头,不动声色抬起包扎好的左手,放到显眼处。
陆遇拉开椅子,坐到边上,视线从他的左手上掠过:“刚做完手术,能吃这些食物吗?”
苏诺点点头,心虚开口:“我不是全麻,医生说可以吃。”
“伤势怎么样?”
“没大碍。”
“哼,也对,瞧着能吃能喝的。”
苏诺:“……”
“既然早就醒了,为什么不见我?”不待苏诺回答,陆遇又道,“你在生气?”后面的话,语气变缓,有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诺确实是在生气,气他不该如此任性,和袁简意打起来,所以醒过来后他故意晾了晾他。
陆遇解释着话:“袁简意死性不改,狂妄偏执,我不给他一番教训,只怕他将来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这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苏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明明就是在瞎吃醋。
“他以后……至少有段时间不会再来烦我们了。”
“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苦肉计奏效,他自己想开了些。”
陆遇眼神盯了苏诺许久,抿唇没再说话。
气氛变得沉寂。
苏诺想到先前听到的话,明白陆遇这段时间为何不对劲了。
原来不是什么双重人格……
一丝叹声从喉咙间溢出,他无奈笑了下,看向陆遇:“陆遇,你已经知道我和袁简意是重生的了?”
陆遇眼睫微微一动:“嗯。”
苏诺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两下:“所以这段时间,你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跟我闹别扭?”
闹别扭这三个字听着陆遇好像是什么无理取闹之人。
陆遇绷着脸:“我没有跟你闹别扭,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事。”
“那想好了吗?”
“嗯。”
“还过吗?”
“过。”
这个答案几乎没多做思考。
说完话后,陆遇拿起一旁的水杯,作势要喝水,转头想到这水杯不知道是谁的,遂又在手里转了一圈,放回原位。
苏诺见状,便将自己的水杯递给陆遇。
陆遇接过来,眼神飘忽,喝了两口。
苏诺本来还想怼他,但看他满身是伤,脖颈又有一处细长的划痕,想来是先前在医院被玻璃划破的,血渍已经干涸,配上冷眉俊颜,瞧着倒是有几分战损之姿。
苏诺脸色和缓:“你心中的顾虑,我在刚重生的时候也想过。”
陆遇瞳仁颤动,一瞬不瞬看着苏诺。
苏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沉默寡言、冷淡却又充满责任心的alpha,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对他了解不多,只停留在表面。认识你之后,我才能从更多角度、更多立场来丰富自己对他的看法,才能明白他性格中的多样性,所以在我心里,你们是一个人,不同面而已。陆遇,不管哪一面,我都喜欢你。”
这番话如同一束暖阳击中陆遇的心脏,将这段时间一直布在他心口上方的阴霾驱散,他喉结动了动,眼中已有动容:“苏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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