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出他心中忧虑, 于是命手下去给京城中管家捎了个信,说若是遇到一个同玄铭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前来投奔,便直接放他进去, 在府中好好安顿。
裴玄铭这才放了心。
裴老将军端详着儿子松快下来的神色,不由得十分诧异:“玄铭啊, 今年武林大会夺魁那少年, 是你什么人, 你已经为此人魂不守舍许久了。”
裴玄铭连忙恭敬答道:“此人乃儿子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他对儿子有救命之恩, 他此离开师门,独自一人去京城, 人生地不熟的, 儿子这才有些担心。”
裴老将军若有所思:“我倒是听说了此人在武林大会上单挑老岳, 横扫华山派的事迹,是个好苗子, 若是你喜欢,日后把他收到将军府,给你做个副将也好。”
裴玄铭大喜:“父亲此话当真?”
裴老将军微笑颔首,并未太多的过问此事。
裴玄铭年纪尚小, 不胜酒力,席至中途就起身告退回房间了。
等到子时还未见父亲回来,只听下人来报,说裴老将军随裴家大房一家去湖上泛舟夜游了,叫他自行休息。
裴玄铭对于父亲这年近半百仍玩性不改的性子略有几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收拾收拾准备去睡了。
临睡前他披上衣服去厅堂前,想把自己的匕首从温家小儿子手中拿回来,方才三房的那个小孩温十一见他腰间带着的那柄匕首模样漂亮,光泽锐利,便吵着闹着要拿去玩。
裴玄铭无奈,只得卸下来给他了。
那是他师父傅照川所赠之物,不能随便送人。
裴玄铭走到中途,忽听头顶瓦片咕咚一声,被碰掉了,裴玄铭警惕抬头:“何人!”
房檐上那少年姿态懒散,一双风流俊秀的眉目,正居高临下朝他一笑。
“谢烨?”裴玄铭怔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烨没答话,只小声对他道:“接住我,我下来了!”
说着,他纵身一跳,直冲着裴玄铭而下,裴玄铭眼疾手快伸出双臂,一把抄在他膝盖窝处,将他整个打横一抱,稳稳落在了地上。
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快瘦削,被裴玄铭放在地上时还责怪了一句:“我让你扶我一下,谁让你抱我了!”
“诺,刀给你。”谢烨将匕首递还给他:“方才在那小孩腰间就看见了,我寻思着你会来找这东西,就提前给你抢过来了。”
裴玄铭哑然失笑:“你好好说就是了,怎么还抢小孩的东西……”
他抬手去拂谢烨肩头沾上的枝叶,谢烨便笑眯眯的任他摆弄。
大概是因为夜色斑驳的缘故,他今日比平日还要好看,白衣若雪,银甲束腰,腰身的弧线优美而劲瘦,乌发朱唇,神色慵懒而带着一丝柔和的笑。
裴玄铭收回手,正色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会出现在温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烨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靠十年前逃出温家时用的那条密道进来的。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在温家潜伏已久的小夏子,那小太监呜呜咽咽的,昨日才在老家主床上承欢了一夜,今日听到暗号便强撑着身体起来见谢烨。
小夏子开口便祈求他:“少侠,你几时送我走啊,我要撑不住了!那温老家主残暴至极,完全不把人当人!我这身体若是再叫他这么摧残上几夜,怕是活不过这个月了。”
谢烨拍了拍他尚带残血的脸颊,问道:“遗诏藏好了吗?”
小夏子忙不迭的点头:“按你说的藏好了,少侠放心,绝不会有人发现的!”
“今天晚上就带你走。”他安抚道。
“那……那我今晚还要陪那老家主吗?”
谢烨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血色:“不用,此夜过后,那摊烂肉怕是没这个能耐了。”
小夏子被他眼神中的神色吓到了,于是嗫嚅半晌,怯懦的安静下来。
头顶狂风如聚,正所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烨很耐心的等到了天色完全晦暗下来,温家待客的厅堂摆上了酒席,里屋一片欢声笑语。
他静静的卧在房檐上,听宾客吵嚷,酒杯碰撞,他清楚的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里的一切,都将夷为平地。
今夜的宾客中有不少熟人,不过谢烨倒是没想到,诸允严和李彧居然也在其中之列。
他微微将思绪在脑海中转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想通了。
诸允严和李彧常年混迹于江湖。消息自然是比京城中那几位皇子灵通一些,得知小夏子藏在温家的消息后急急赶来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李彧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皇子,就算皇帝死了,各地方的兵马也轮不到他来调度,更没有本事在手下养什么私兵,故而他只能和师父以上门做客的名义来访温家,试图寻找一丝遗诏的踪迹。
谢烨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
酒过三巡,诸允严出门解手,系裤腰带时便感觉身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人如芒在背。
他不紧不慢的走出茅房,果不其然在拐角处见到了少年熟悉的身影。
“谢烨?”他一蹙眉,冷声道:“你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你早已不是我徒弟了!还不快滚!”
少年慢吞吞的抱着剑鞘回过身来,开口叫了声:“诸大侠。”
诸允严不愿理他,回身便走,被谢烨抬起剑鞘伸臂一拦:“我有话同你说。”
诸允严念在最后一点师徒情义上站定了脚步,打算听听此人想说什么。
谢烨轻声道:“若我是你,我此刻就收拾好行囊,离开温家,躲得越远越好,再不回来。”
诸允严闻言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转身继续离开。
谢烨猛然回身,对着他的背影喝道:“无论你怎样看待我,觉得我顽劣不堪也好,难以教养也罢!可十年前诸大侠在街上捡到我,给我吃的,养我长大的恩情,弟子从未忘却,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诸大侠还想活命,现在就离开温家!”
诸允严周身犹如被电过了一般,一寸寸僵硬的回过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烨急促的喘息几声,又重复了一遍:“今夜子时之前,离开温家。”
诸允严狐疑的瞪着他。
谢烨言尽于此,转身就走,身后一阵厉风刺穿而过,他闪电般回身抵挡,“铮——”的一声,将他师父的剑身用剑鞘隔开了。
“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现在要离开温家,今夜子时,会发生什么?”诸允严步步紧逼,很快将谢烨逼到墙角。
谢烨仍然不出剑,始终用剑鞘抵挡。
“别逼我同你动手,好歹喊了你这么多年师父。”谢烨低声道。
诸允严冷笑出声:“别怂,出剑!”
剑锋贴面而过,谢烨咬牙不语,只是一味的将剑刃撞开,始终不远不近离自己几寸距离。
严格意义上来说,诸允严此时已经不是谢烨的对手了,面对这位曾经的徒弟,诸允严可谓是拼尽了全力,招招递出,全是杀招,一点余地都没留。
可谢烨却一直不曾露出颓势,甚至来说,那抵挡的招式之间有一点着急的无奈,仿佛在遛着诸允严满地走一样。
诸允严威严半生,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当即大喝一声怒道:“小子,你欺人太甚!”
随即使出看家本领,将满身内力灌注进刀剑,朝着谢烨的眉心刺去!
谢烨终于被逼的不得不正面相抗,只见他翻掌一记剑花,借着巧劲直挑诸允严掌中锋芒,那力道又精准又狠辣,直戳的诸允严踉跄几步,剑柄脱手而飞。
打着旋摔到空中,再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何人在此!”
温家的守卫提着灯朝这边赶来。
谢烨最后看了一眼诸允严,那冰冷锐利的眸光隐隐含了几分难过,但他还是飞身几个起落,一下子没影了。
紧接着他就碰到裴玄铭了。
但他又不能跟裴玄铭说方才的事情,只是那神情里流露出了几丝委屈,他微微抬眼看着裴玄铭,压抑了一下情绪,又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抿着嘴唇。
“什么人在那里!刚刚跑过去的那个闯入者是不是在那儿!快抓住他!”对面厅堂的巷子里脚步匆匆,传来温家家丁的嚷嚷声,眼看着朝这边来了。
裴玄铭神色一凛,当下不由分说,伸手一把将谢烨推抵到墙壁上,用宽大的袍袖将挡在他的脸侧,俯身下去骤然靠近了他。
谢烨浑身一怔,只觉少年满身的清寒剑气和富贵人家公子哥身上特有的香料气息一瞬间包裹住了他。
眼前被裴玄铭的袍袖幕天席地的笼罩住了,那人的唇吻很安静的靠在他的眼睫前。
一片模糊的寂静。
裴玄铭借着这个动作抬头,冷冷对那帮家丁道:“滚。”
第30章
裴玄铭平常礼数周全, 清冷正直,甚少摆京城贵公子的架子,几乎让人忘了他是个权贵出身的少爷。
而他此时望向那群家丁们的神色冷淡而倨傲, 带着几分风流随意, 以及行到中途被打扰了兴致的恼怒姿态, 阴沉的朝那群家丁看过去, 身居高位的那股冷意便由内而外的渗透出来了。
众人连连告退,为首那家丁一边带人走一边抱歉道:“对不住,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裴公子雅兴,裴公子继续, 继续……”
裴玄铭将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直到彻底听不见那边的声音了, 他才慢慢放开谢烨, 低声道了句:“抱歉。”
谢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丝毫不以为忤,上手抓住裴玄铭的手腕, 冷不防朝自己的方向拽过来:“裴公子,方才那些人说让我们继续。”
“继续做什么啊?”谢烨故意问道:“我怎么没听懂。”
裴玄铭顺着他的力道任由他拽, 另一只手顺势撑在墙上, 将他整个人困在自己臂弯和墙壁的缝隙之间。
谢烨比他略矮一点, 就着这个角度抬眼看着他,眸中光亮璀璨, 被眼睫一遮透露出几分促狭的狡黠来。
裴玄铭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身体里仿佛有东西在疯狂催动着他,让他再靠近一步。
两人在狭小的角落里僵持不下,空气中暗潮流涌,光影凝固。
就在此时, 温家正门外一声巨响,浩浩荡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火把燃烧,光亮直冲天际。
“开门!!”
“江南温家私藏先帝遗诏,此乃杀头的大罪,尔等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速速开门!”
裴玄铭心头一跳,门外这声音很熟悉,这是京城二皇子麾下的一员武将,明面上是朝中武将,实则是二皇子心腹,站队站的格外早。
“轰隆——”北门外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抬着粗重的圆木,狠命从外面撞到门板上。
北门轰然裂开。
“他们攻进来了。”谢烨神色平静道,仿佛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除了二殿下,还有谁?”
“太子手下三分之一的宫中禁军,还有武林盟主那批站队三殿下的义士,再加上无数想趁乱将温家这泼天富贵分一杯羹的江湖杂碎……”谢烨很柔和的轻声道,俊美的眉眼透出又疯又残忍的神色。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温家和李彧,都要完蛋了。”
不多时,温家大门从外边被暴力破开,满园富贵雕栏画栋,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冲到最前头的几个家丁率先掉了脑袋,里屋里一片尖叫哭喊,都是些老弱妇孺,抱在一起试图逃命。
血水蜿蜒,流淌过花园小径,将院子里潺潺溪流染的红通通的。
老家主被几个官兵从后院里拽了出来,身上寸缕未着,羞愤欲死的哀叫连连,他身边跟着个那个小男孩同样什么都没穿,一路凄惨嚎叫着,被官兵和老家主绑在一起,嘲弄亵渎。
老家主身上挨了好几刀,均匀的割在他白生生的老皮肉上,痛的他大叫:“你们到底是何人!啊——”
“救命——”
“住口,你这老匹夫。”为首的官兵命人在后院里搜查了一圈,没能发现小夏子的痕迹,回头烦躁的一刀斩下。
不偏不倚刚好斩在老家主的下身某处部位,鲜血瞬间喷涌飞溅,一小团软肉从空中被刀锋挑起来。
众官兵见状均是哈哈大笑,抚掌给长官助兴。
“大哥好刀法!”
“阉了这老家伙!”
老家主身下血流如注,哭嚎的震天响,鼻涕眼泪一齐涌出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谢烨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身侧的裴玄铭终于忍无可忍,拔剑就要出去救人。
被谢烨一把拦住:“你做什么去?”
“老家主有难,我自然得出去相助!”裴玄铭急道。
谢烨并不松手,只懒散道:“寡不敌众,你出去也救不了他。”
“可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为了一纸遗诏而杀人放火!”
“成王败寇,帝位更迭,与你何干?”谢烨反问出声,将裴玄铭的手腕抓的更紧了:“再说你怎么知道,那老东西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不是他自己活该?”
裴玄铭从他那似是而非的话中品出一丝滔天的恨意来。
“你什么意思?”他慢慢道:“你早就知道,今天晚上温家必有一难?”
谢烨笑而不语,只一味的不让他走。
身后老家主的哭嚎声更惨烈了,那群官兵当着他的面,用刀尖去玩弄方才他被砍掉的地方。
裴玄铭心下一沉,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将谢烨的桎梏扯开来,转身就朝老家主那边去了。
身后风声骤响,他肩头被人用剑尖一把抵住,剑锋贴着脖颈作势要切入咽喉。
裴玄铭僵硬的转过头去,谢烨神色如冰,正举剑抵在他的脖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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