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法子太过冒险,且不说陛下能不能救回来,就算是我肯一试,等到了宫里真将银针拿出来插陛下脑袋里,那禁军侍卫怕是下一刻就要上来取我这项上人头了。”姜怀远瑟缩道。
谢烨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也罢,若你不愿意冒险,我刚才写的方子,也有缓解头痛之效,只是不能根治,可让陛下神清气爽两三日,也算是有功。”他伸手将桌上的血条拾起来,小心翼翼叠好交给姜怀远。
“怀远,我是真想帮你,以你的能耐,不该在王府里荒废半辈子。”他将指尖抵在唇上,血水沿着嘴唇优美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花蕾绽放,殷红的令人心悸。
姜怀远心头一震,心里却仍然有几分犹豫,他将沾血的布条往怀里塞了塞,只觉那心口处烧的滚烫。
若一个人年少时便怀揣着一个梦想,却眼睁睁的看着命运将自己越推越远,眼看着此生就要与之相错了,就在此时有人给了他一线希望,尽管渺茫且不知真假,姜怀远还是被眼前人的字字句句,说的心潮澎湃。
他站起身,对谢烨拱手一礼:“多谢公子提点。”
……
西北大漠,明渊阁的残壁前。
经过武林盟主座下各路英雄豪杰的清点,明渊阁所有残留的宝物和藏书都被搜刮一净。
他们清点了伏诛的明渊阁众徒尸首百余人,谢烨座下八名长老只找到了五位,剩下三位包括谢烨本人的尸骨都下落不明。
或许是被李景辞带走烧了,也说不准。
裴玄铭立在明渊阁前,朝各路英雄豪杰躬身做了个揖:“辛苦诸位,裴某改日定当重谢诸位。”
“不必客气裴大哥。”
“为盟主效力乃我等三生幸事!”
待人群散去,裴玄铭仍立在原地没有动,远处大漠传来兵刃碰撞之声,脚步整齐沉重,听上去似乎大军压境,那起码是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朝这边赶来。
果不其然,越过一个山丘,隐隐露出前排兵士披坚执锐的身影,月光在他们的铁甲上闪着银光,整整齐齐的一路来到了裴玄铭身前。
为首的副将翻身下马,对着裴玄铭单膝下跪行礼:“将军,今日巡逻一切太平,未发现秘境贼寇的踪迹。”
裴玄铭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极其清冷俊美的面容,他有一双很亮而深邃的眼睛,与他俊秀容貌相对应的是,他这双眼睛的形状显得有些太锋利了,仿佛被血水洗过,透着冷铁似的光。
“收兵,回营。”裴将军简短道。
谢烨断断续续的又病了些时日,李景辞照旧每日来看他,却不碰他分毫。
“你尚未痊愈彻底,先歇着罢,本王明日再来看你。”李景辞在他床榻畔坐了不多时,起身就要走。
可见无论是多甚的深仇大恨,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这二人的相处都会变的不可捉摸起来。
谢烨用指尖抵着太阳穴,嘴角噙笑,却并不急着开口挽留。
他抬眼看着李景辞,只轻声道:“你累了。”
此话自然没错,朝中事务繁忙,李景辞自西北回来后初掌大权,他又急着在父亲面前表现一二,自然身上担子重,连日以来脸色差的惊人,白天在殿中时,一时不查,竟给昏过去了。
这可把宫人们吓坏了,太医来看过后,神情凝重,直道殿下近日忧思过重,且内力损耗太过,需要静养补身体。
李景辞心烦意乱,随手打发了他。
忧思过重倒是真的,内力损耗是哪门子的事?
他自打回京后,就再没动用武功的机会,既然无人与他动手,那身体里的内力自然也就在体内歇着,何来损耗之说?
“躺下罢,我给你按按。”谢烨温言道:“会使殿下好受一些的。”
李景辞实在太疲倦了,便依言上床,躺在了谢烨膝盖上,任由那双冰凉修长的手在他额头鬓角等各个大穴上游走按压。
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若换了以前的谢烨,眼下只要稍加运力,内力便能从指尖涌出,直接将膝上的人头颅捏个粉碎。
而现在的谢烨只能乖顺的伺候他,李景辞能感受到他指下力道的绵软,完全和习武之人毫无关联,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李景辞很喜欢他现在这幅模样。
他希望谢烨就这样在他府中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他不会再伤谢烨,日等他后养好了身体,就再给他修一处别院,白日为他研墨铺纸,夜里就同他交缠一处,永不分离。
李景辞想着想着,就靠在谢烨的膝盖上陷入了梦乡。
距离京城八百里开外的裴玄铭也在做梦,大漠里北风怒号,呼呼的刮着营帐上的旗帜,裴玄铭在帐中睡的十分安稳,显然是驻守边疆多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梦的是同一个人。
裴玄铭的梦境从他白天的回忆开始继续下去。
他在梦中昏昏沉沉的烧了不知几日,直到有人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轻轻滴了几滴水,他犹如脱离水分的鱼,濒死之际拼命仰起头去够那水珠,企图渴饮更多。
然而那小水滴仿佛不听话似的,坏心眼的在他脸颊上乱洒,仿佛故意不让他喝到嘴里。
裴玄铭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笑眼,瞳孔漆黑深不见底,眼睛虽然是弯着在笑,可那居高临下注视着裴玄铭的姿态,却分明盛着明晃晃的恶意。
那貌美少年见他醒了,便收回手中的水壶,刀锋出鞘,横在裴玄铭的脖颈上,道了句:“小公子,不如我帮你做个了结如何?”
梦中片段虚浮含混,大概与裴玄铭白日回忆起的片段有所出入,但他此时宁愿沉醉在梦里。
只因梦里那个裴玄铭,能见到那个同样在梦里,但活生生的谢烨。
裴玄铭与他交过手,知道他武功高强,自己全盛时大约才能和他打个平手,而眼下自己内力受阻,武功衰微,还高烧不退,绝无还手之力。
“要杀便杀,何须费话。”他沙哑的怒道。
美貌少年漫不经心的用刀尖划拉着他的脸庞,悠悠的道:“可是我杀人不喜欢干净利落的杀,我喜欢一点一点的将人折磨致死,小公子,可有害怕?”
裴玄铭咬紧了牙,斩钉截铁:“不怕!”
这屈辱而可爱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少年,他转身从破庙的灶台下抽出一条弃置已久的长绳,俯身系在了裴玄铭的脚踝上。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绳索的另一端被抛向头顶的悬梁上,少年身形轻盈跃上房梁,单手握住绳索的另一端,竟是硬生生将裴玄铭整个倒吊在了破庙里。
裴玄铭有生以来还没有被以这种姿势“倒挂金钟”过,他忍不住“啊……”的痛呼一声。
只觉全身血液倒灌到天灵盖前,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僵硬到颤抖,脚踝也在空中被绳索扯的生疼。
少年蹲在房梁上,同他说笑:“公子,这就不行了?”
“我才刚打算开始玩呢。”
第13章
裴玄铭周身烧的剧痛,原本就头晕目眩,手脚冰凉,眼下毫无防备的被人直接倒吊起来更是险些没当胸呕出一口血。
少年身姿利落的从房梁上跳下来,轻巧落地,笑眯眯的用匕首一刮裴玄铭的脸颊,羞辱意味十足。
“你且在这儿吊着,不许睡着,不许晕,我同意了你才能晕过去,听明白了吗?”
裴玄铭拧过头去倔强的不答话,眸中神情锋利冷硬,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屈服的模样。
谢烨也不恼,收了匕首转身踱回破庙地上的蒲团上,自顾自的坐下了。
裴玄铭充血的瞳孔里倒映出少年姿态懒散的闲坐模样,头发上系着一缕青色发带随风而动,这少年生的秀丽邪性,行事乖张,打扮的却清俊的很,银装青带,衬得他肤色如雪,眉眼锋利俊俏。
少年闭了眼睛,在蒲团上开始打坐。
一动不动,犹如磐石。
裴玄铭实在是撑不住了,他浑身疼的发麻,本来就高烧不退,再被这样一折腾,原先好不容易恢复差不多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水滴滴答答从血口里滚出来,顺着他的脖颈,倒流出领口,最后滑过下颌和脸颊,滴落在地上。
裴玄铭失血太多了,他终于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啪——”
一记掌风破空而来,正中裴玄铭胸前,那一掌的力道又狠又重,几乎将他打的肝胆内脏都要碎裂开来了,裴玄铭张口喷出一口热血,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差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处地狱。
“我让你晕了么?”少年收了掌风站起身来,冷冷的道。
血水争先恐后的从裴玄铭的口鼻中涌出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难堪到了极点,小裴公子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胸口和其他地方的伤口一齐涌出血来,将他的里衣外衣浸了个透湿。
少年身形如电,一个起落就从蒲团走到了裴玄铭面前,他单手握着匕首,转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以刀尖抵着裴玄铭的脸颊,锋刃闪过裴玄铭眼中愤怒的血色。
“再动一下,我就划了你这张脸,小公子,我说到做到。”谢烨柔声威胁道。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在意那点容貌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杀了我!”裴玄铭含着一口血就要喷在他脸上,被谢烨一偏头,十分轻巧的就避过去了。
少年终于冷了脸,眉目间再不见一点笑意,抬手重重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将裴玄铭本就滞涩的内力彻底封死,裴玄铭双眼恨的几乎要喷出火来,正当又痛又难捱的间隙,又忽觉肩颈处骤然一痛。
嗓子也彻底出不来声音了。
谢烨点了他的哑穴,裴玄铭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的低哼。
恰好此时破庙外风雨大作,他犹如案上鱼肉受制于人,张口难言,孤立无援。
裴玄铭绝望的心想,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这个人治病,就喜欢听病人惨叫,原本看小公子容貌俊俏,甚合我眼缘,想让你舒服些的,谁料小公子这般倔强不给面子,那我只好用不那么温和的手段待你了。”少年说着,一记刀尖扎进他的胸膛,另一手翻抓为掌对准裴玄铭的背脊猛锤一掌。
裴玄铭只觉周身筋骨都要给他这一下震碎了,眼冒金星。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但是他低头的瞬间电光一闪,看见自己胸前被少年扎出的那个口子里,有带毒的黑血狂涌而出。
裴玄铭的大脑有片刻怔愣,这什么情况?
他来不及细思其他,少年抛起匕首,凌空割断了倒吊他的绳索,裴玄铭猝不及防仰面直接摔趴在地上,痛的他想嗷呜乱叫,奈何哑穴被点,他只能低低的呜咽一声,终于忍无可忍的淌下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缓步朝他走来,黑靴银袍站定在他眼前,然后蹲下身来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
“唔……应该是差不多了。”他听见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好厉害的毒,我从前竟没见过。”
裴玄铭心神一颤,他仔细运转自己周身内力,然后他瞬间感觉经脉活络了起来,脉中内力如潺潺流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比之前更为充盈,轻巧。
胸腔处郁结的毒也随之化开,被越来越汹涌的内力冲淡了下去,裴玄铭伏在地上,任由内力冲破了哑穴的禁锢。
片刻之后,裴玄铭终于攒足了力气,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咕咚”一声,朝眼前的少年磕头下去:“多谢少侠化毒解救之恩,原先是裴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少侠,还望少侠大人有大量,能宽恕裴某先前的无理。”
裴玄铭少时也研习过医术,其实将经脉之术和草药医术稍加结合就能想通,将他吊起来是为了将全数毒血逼至上半身,封住穴道是让毒素不随经脉流转而扩散到身体各处。
点住哑穴的目的裴玄铭暂时还没想明白,也可能是少年本身而恶趣味。
少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忽然抬起黑靴踏在他肩膀上,语气怨怼的说:“我方才一边盘算着如何救你,一边听你骂我,我可是很伤心的。”
裴玄铭抢声道:“在下愿做牛做马,以还少侠恩情!”
少年擦了一下匕首上的毒血,似乎得到了很满意的回答,弯起眼睛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玄铭的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豫。
少年擦干净了刀上残血,目光流转:“我要去华山派参加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身边刚好缺一个侍奉的书童,不如你陪我走一趟?”
裴玄铭一口应下:“我这就乔装一回客栈去,给师父留封书信,明日便随少侠启程,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我叫谢烨,不必介绍你自己,从你进入那个客栈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裴家独子了。”
……
裴玄铭自梦中倏然睁开眼睛,军营帐外仍然风声阵阵,转眼已近天明。
“报——将军!”
裴玄铭披好衣服掀帘而出,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骏马被人勒紧缰绳,拼尽全力在他面前挺稳了脚步,下一秒便口吐白沫,喘着粗气,像小山一般轰然倒地。
“裴将军,京中圣旨,陛下召你即刻回京。”来报信的将士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宣读。
裴玄铭一面跪下接旨,一面不免心生疑虑。
李彧这个时候喊他回京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中有件大喜事,陛下的头痛之症被治好了。
虽说未能根治,但起码大有缓解,原先一众战战兢兢的太医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住了。
这神医原是二皇子李景辞府上的幕僚,前些日子揭了告示,自称能治好陛下的头痛,于是经过层层搜查后被带进了宫。
一副草药下去,李彧肉眼可见的眉心稍松,昏睡半日后再醒来时神清气爽,已大有缓解。
圣上龙心大悦,当即要赏,并在恢复神志后亲自召见了这位年轻的神医。
姜怀远恭敬的等候在槅门外,四个铜火炉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个角,雕花镂空的炉盖覆在上面,飘出丝缕白烟。
槅窗内还笼罩着一层薄纱,纱后是精雕细琢的檀木硬榻,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靠在上方的人影,那便是当朝皇帝李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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