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忽然感觉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奇异的空气波动,几乎是同时,熟悉的嗓音响起道:“忘川,你这是想要帮外人对付自己亲人吗?”
付忘川浑身一僵,缓缓扭头看去。
两个身影立在半空。
正式付鸿业和付思淼。
“爸,哥......”付忘川哑然,下意识后退。
桑泉和止戈也在瞬间向前一步,挡在前方,警惕地打量起这两人。
越看,他们心里就越惊骇。
付鸿业和付思淼是人类,没有一点修士的影子,可他们就那样站在空中,脚下有无形的气旋支撑着,就好像有谁在背后帮他们。
等等,众人猛然发现一件事。
虽然山林间仍然有阴风呼啸,但汹涌的魔气却不见了,而围着柳树震动的十八座坟墓也不再涌出鲜血,重新陷入了平静。
固慈看向谚世。
谚世冲他扯唇一笑。
固慈懂了,谚世刚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在酝酿着把那些被偷走的力量抢回来。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柳树下镇压着的东西吸纳不到魔气,只能吸收阴气,那它面世的时间就会拉长,想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真正成为魔王,降世而生了。
但固慈心里却并不安稳,总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他看向对面凭空站立的付鸿业父子俩,忽而眸光微动,从付鸿业身侧向后探出些视线。
在看清对方身后的东西时,固慈瞳孔不由一缩。
在付鸿业身后两米远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
她穿着水蓝色的公主裙,头发梳成马尾,双手垂在身侧,精致漂亮的小脸惨白如纸,一双眼则是血红色,泛着诡异的血光。
察觉到固慈的视线,小姑娘忽而歪头,将脑袋从付鸿业身侧探出,直直和固慈对上。
固慈还没什么反应,站在他身边的付忘川却惨叫一声,下意识朝付鸿业的方向跑去:“爸快跑!你身后有东西!”
即便知道自己父亲并非如自己从小所知那样完美无缺,更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察觉对方有危险之后,付忘川第一反应还是要救他。
固慈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付忘川的手臂,拉住他。
“小慈你看到没?!我爸虽然干了坏事,你想抓想杀我都不管,但不能被随便什么东西害死啊!”付忘川又急又怕,没发现最重要、也最古怪的一件事。
谚世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付忘川想怼回去,但和他对上视线就怂了,窝囊道,“那是我爸我怎么能不急?”
谚世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
桑泉心情复杂道:“付忘川,你看看他们俩。”
“什么?”付忘川下意识朝父亲和大哥那边看去,而后便发现了被他忽略的事实。
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大哥根本不怕那个小鬼,甚至于,付鸿业还冲那小鬼笑了笑。
小鬼仰头看着付鸿业,歪了歪头。
付鸿业往身侧迈了一小步,将小鬼完整地暴露在了固慈等人眼前。
而付忘川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小鬼的长相,以及对方身上那眼熟至极的水蓝色裙子。
那是他送给妹妹的六岁生日礼物,也是【亡女论坛】图标上的样子。
“小檀。”付忘川心如擂鼓,眼眶也倏然一酸。
是妹妹,真的是妹妹!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跑的小朋友,那个在他梦里哭着求他救命的孩子。
他居然还有机会重新见到她,只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固慈看向已经停止震动的坟地,眸光微暗。
他不敢说自己是古往今来的阵法第一人,但也绝对是各种高手。
可他刚刚却只看出这是一个未成型,更无法运转的祭祀阵法,因为缺少阵眼。
但就在刚刚,阵法运转起来了。
且阵法除了祭祀之外的另一个作用也体现了出来,它居然还是个传送阵!
是它将付鸿业和付思淼带来了这里。
这是“若水须弥阵”,一般会在环山傍水的地方设置,能有两种不同功效。
这是一个极为高深的阵法,布阵的各种条件也格外严苛——
比如需要用活物做阵法核心,阵眼则需要一个与核心血脉相连的活物才能开启,且核心还需要对阵眼拥有一定的信任和感情基础。
固慈在此前很少看到这样的阵法,主要这阵法邪性的很,绝大多数时候还没布阵成功,布阵人自己就被反噬了。
或者已经布阵成功,且已经启动阵法,那核心与阵眼这两个活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又或者是妖,总归是再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
他们将被永生永世困在阵法中,除非有谁能暴力破阵。
可破阵之后,阵法核心也会随之消散,阵眼也会深受重伤,活不活得下来都难说。
这样歹毒的阵法,固慈是真没想到能在现代社会中见到。
但如果这是神主的手笔,固慈就又不意外了。
毕竟那位隆墟大帝,就是一个没有丝毫底线的邪物。
固慈思绪百转千回,看向付忘川时心中多有不忍。
这阵眼,其实就是付忘川。
大阵的核心是付檀,因而需要一个和她血脉相连,且受她信任的人来当阵眼。
这个血脉相连的人,不可能是害死她的父亲,也不可能是亲眼看着她死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母亲,更不可能是明知这一切,却选择袖手旁观的大哥。
那就只能是付忘川。
这个一无所知,单纯简单,并且还很疼爱妹妹,并被妹妹信任崇拜着的二哥。
固慈甚至在想,付家把付忘川养的这样根正苗红单纯善良,是否就是想要利用他的性格去控制付檀?
或许这是阴谋论了,但人心难测,谁知道付鸿业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固慈想通了一切,但没有在此刻说什么。
他只是和谚世,还有桑泉止戈对了对视线,他们便知道固慈应该是猜到了什么,见他不开口,几人便也没有问,都沉默着。
现在这个情况,或许该让付家人自己打破僵局。
付忘川喉结滚动,几次想开口,但嗓子就像堵了什么,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个个看过站在对面的家人。
曾经最亲近的家人,现在都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可怖。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哑声哽咽,声音低到几乎于无,被风一吹更是缥缈,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固慈他们身为外人,不好说什么。
但原因不过那几样。
为权,为利,为名,或者为了自己以及家人能过的更好。
欲望,是一切的起点,也会将一切引向坟墓。
付檀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样子,心智却比那时更低下,像刚出生的幼童和小动物般懵懂。
她生前听不到,说不出,但现在她却能通过自身的力量感受。
她能感受到付忘川的情绪,也感受到了他的疑惑。
只是太深奥了,她回答不了,解释不了。
可她又似乎记得付忘川这个哥哥,因而对于他的疑惑她很是上心,苦思冥想中她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付思淼喉结滚动,别过视线。
他不敢去看弟弟眼里的痛苦和绝望,不敢去面对他那样失望和悲伤的情绪,因而早就能独当一面的付总,此刻却像个胆小鬼,选择逃避这一切。
他不敢面对弟弟,更不敢回头去看懵懂的妹妹。
他只想沉默着,当一个缩头乌龟。
付鸿业摸摸女儿的头,神情温和慈爱,如同兄妹三人记忆中如出一辙。
父亲没变过,只是他们从没认清真正的父亲罢了。
这一刻,付忘川忽然觉得所谓的答案并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注定要一次次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最好的朋友,还是最亲密的家人,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就像他小学毕业那年出游去渭省,无意间在泗水县城街边算的一卦。
当时他正和荀耀在街边吃凉面,就见那老道主动凑了过来,在他们桌边坐下来。
对方穿着一身破旧道袍,双眼灰白,腿脚也不利索。
他说自己是因为窥探天机,说破了一个人的命格,使对方机缘巧合逆天改命,这才遭到天谴瞎了眼睛。
老道用一双灰白的眼睛看着付忘川,打量许久后才说付忘川和那位贵人血脉相连,贵不可言。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付忘川命硬,最后一定会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还说如果付忘川能一直积极做善事,或许能抵消自己身上的命格和家人作孽带来的罪孽,落得个善终。
“老道算了大半辈子的命,却差点死在一句天机之下。”道长只坐了这一会,说完该说的,便又起身慢吞吞朝着远处走,边走边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呦......”他喃喃着。
想到害他如此的人,会有一个克亲命格的儿子,他本该开心,但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无辜者?
老道也只是觉得这件事与自己脱不开关系,这孩子的命运也过于坎坷,这才出言提醒,希望对方能听进去。
“不算了,不算了。”他长长叹气,又转而露出笑颜,“这个点阿树也该回来了,不知道这次带不带女朋友回来。”
都那么大人了还不操心婚事,赶紧结婚给他生个孙子才是正经。
等有了孙子,老道想着就给孩子起名叫小河,李小河。
付忘川和荀耀当时年纪小,又一直在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就读,社交能力很差。
因而两人只以为老道精神可能不太正常,所以对他说的那些冒犯的话都没往心里去,人走后两人还唏嘘了下,觉得老人家挺可怜。
当然对于老道的提醒,两人也没当回事。
只是那之后没多久,付檀就死了。
付忘川虽然知道那属于封建迷信,可妹妹死后,他总觉得会不会是因为他命硬,克死了妹妹。
而且他想过自己一次次做妹妹向他求救的噩梦,会不会也是因为这点?
因而他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做善事,无论是捐款,还是去孤儿院送温暖,又或者是在身边的小事上,能做好事,他就去做。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身边人都好好的,他便也不再去想命不命的事。
可就在这时,荀耀死了。
现在,他的亲人们也将一个个离他而去......
付忘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恍惚间,忽然听到耳边有道声音很是虚缈,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是天生的......一般人压不住你的命格。”
“家人还是朋友,都只是低贱卑微的人类,你是......是一切的......”
“你是——”
付忘川怔愣着,外人看着就觉得他木讷,像是悲伤至极的反应。
付鸿业对上付忘川复杂难言的眼神,心里微微抽痛了下。
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尤其是付忘川,这孩子和另外两个还不一样。
付思淼是他的大儿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因而他对大儿子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小女儿付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个祭品。
一个可以将他,将付家送上登天梯的工具。
付忘川这孩子则从小活泼讨喜,他不用承受付思淼那样的压力,又不会如付檀那样用于献祭,所以他活的轻松快乐,付鸿业夫妻俩也喜欢惯着宠着。
似乎只有在付忘川这里,他们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父母。
父母的心都是偏的,孩子多了,期待不同,给予的关爱和帮助也多有侧重。
对于付忘川,付鸿业只希望他健康快乐,不要学坏,最好永远不要知道付家背后这些腌臜事。
可事与愿违。
在荀耀意外去世,付忘川和固慈成为朋友开始,就注定他不能再当一个天真无忧的富二代。
但既然他已经卷了进来,那付鸿业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他利用固慈对付忘川的信任,将固慈等人引来九弯村,又利用付忘川,开启了阵法,将自己和付思淼传送过来。
今天是神主预言的大日子,他自然要来亲眼见证。
付鸿业眼中对儿女的愧疚和心疼转瞬即逝,反被偏执和难言的狂热兴奋所取代。
“诸位大人,正式介绍一下吧。”付鸿业好似彬彬有礼,微笑道:“我是鸿业集团董事长付鸿业,也是妄神教教主,还是——”
他唇角弧度变大,眼中光亮更甚:“还是掌管三界的财神!”
“又来了。”谚世讽刺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姓付的财神?”
付鸿业笑容不变:“那你现在知道了。”
谚世笑意加深:“哦,那你是付诸东流的财神,还是覆水难收的财神?”
财神掌管天下金银财务,最不喜欢的两个词就莫过于此,付鸿业听完脸上的笑也端不住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付董,将集团做到这么大,在许多人眼里心里他就是“财神”。
等神主开辟新神庭,那他这个为神主一统三界的霸业提供无数财帛支持的“财神”,自然能位列神班,既寿永昌。
当然,他还会拥有更大的权势——
他会成为新世界的人皇!
“不跟你们废话。”付鸿业语气淡了下来,“今天引你们过来,就是要你们有来无回!”
“爸——”付忘川声音颤抖,“他们是我朋友,爸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他们走吧!”
说着,付忘川已经跪下来,朝付鸿业的方向重重磕头。
只是在空中,他头也撞不到地面,但决心是到了。
桑泉和止戈都看得动容,固慈身为被保护的朋友,自然更感动,也更难过。
多可惜啊。
怎么就是付忘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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