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央身上的剑也收了回去,她缓缓仰头,看向空中站立着的两道身影。
一黑一红。
曾几何时,她也曾站在凌乱的战场,仰视着这两个人的身影。
那时候,她也曾真切地崇拜和尊敬着他们。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她帮山漆炼制情蛊去暗害固慈开始,又或许从她为了蛊术入魔,开始利用活人炼蛊开始。
又或者,是她做的恶事被发现,被谚世一剑穿心而又被神主大人拯救开始。
总之,她早不是那个一腔热血走出寨子的少女。
她是医仙,是该荣登神榜的预备神明!
瞳孔逐渐涣散,体内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消散,她少女般姣好的面容也逐渐枯败苍老,数不清的蛊虫从她体内涌出,挣扎着朝四面八方奔去。
但一把火从半空降下,它们全都化作一捧灰烬。
还好。
蛮央想,还好她真的伤了谚世。
神主答应了她,待未来三界归一,她就还有重生且永生的可能!
而在视线彻底黑下去之前,她看到谚世和固慈落到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谚世踉跄着搭住固慈的肩,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脑海中属于固慈的那段记忆清晰又模糊,蛮央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谚世这个狗逼或许是装的。
装受伤博固慈同情,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不、不对!
蛮央的瞳孔骤然放大。
谚世是故意的!他并没有因为炼制伴生蛊而虚弱,他依旧有瞬息间杀死她的能力。
可他没有,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因为他要让固慈亲手杀了她!
心脏。
是为了那枚被她吞掉的心脏!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并没有完成对神主的承诺,那即便以后神主统一三界,也不会给她重生的机会!
她口中再次涌出一大口鲜血,而后彻底断了生机,只一双眼睁的很大。
固慈没想到谚世真的会受伤,他忙撑住对方,紧张道:“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帮你?”
“我没事。”
谚世脸色苍白,头沉沉贴在固慈颈侧不着痕迹地蹭了蹭。
“就是一点小伤。”他声音有点低哑,还很无力,怎么听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怎么能是小伤呢?”固慈有些急。
他刚看过了,谚世背后那两道伤口深可见骨,隐隐还有灰色的魔气在伤口上啃食,触目惊心。
谚世似乎笑了笑,说:“不说这个,你先烧了她吧。”
固慈当即看了眼蛮央,对方身上便突兀地燃起火光。
那是足以烧毁灵魂的火焰,不会给对方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火光映在固慈眼底,明灭不定。
他看着蛮央苍老的脸,视线又缓缓上移,落在她发间零落的银饰上。
他记得。
在他还是康安观祖师爷的时候,曾见过她。
对方当时才二八年华,轻盈灵动,浑身的银饰像清脆的风铃。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嗓音很甜地说:“原来您就是山漆的师父呀,没想到您这么厉害的人还这么年轻。”
固慈当时做了什么?
他好像给了女孩一张符纸,笑说:“这是聚灵符,可以帮你修炼。我看你天资过人,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蛊师。”
“那就承您吉言。”女孩笑弯了眼,“等我成为最厉害的蛊师,一定来找您切磋。”
“好啊。”固慈也笑,“我等你。”
“不行不行。”一旁的山漆急忙推着蛮央往山下走,边走边回头冲固慈喊道:“师父你不能等她,你是我师父,不是她的!”
蛮央蹦蹦跳跳朝固慈挥手,喊道:“道长,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两人吵吵闹闹,背影逐渐模糊,笑声却似乎永远留在了那片山林。
火光遮盖了一切,再看不出故人的模样。
固慈收回视线,抬手摸了下谚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
“你发烧了?!”他震惊道。
谚世脸埋在固慈颈间,嗅着独属于对方的清雅味道,轻笑道:“没有。”
“那怎么这么烫?”
“你没和我牵过手吗?”谚世反问。
固慈一愣,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和他牵手,似乎都挺烫的。
所以谚世一直都是这种烫烫的吗?
固慈好奇道:“那你是只有手和脸烫吗?”
谚世微顿,低笑了一声。
“怎么了?”固慈有些懵,不太懂他笑什么。
是他问的太蠢了吗?
可这不是很普通的问题吗?
谚世乐不可支,而在固慈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腕上的黑色小蛇不知不觉间就缓缓游动着到了地上。
而后趁着固慈不注意,它用最快的速度游到死透了的蛮央身前。
小蛇从还有余温的灰烬中准确地找到一块烧不化的碎肉,一口含进嘴里,又快速游回谚世手腕上。
感受到手腕上的小蛇重新变回手环,谚世眼眸微闪,而后腿一软,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固慈身上。
“唔——”固慈被压得一个踉跄,直接坐倒在地。
谚世也顺势倒在了他怀里,下巴担在他肩头,双臂似有若无地环着他。
“你没事吧?”固慈吓了一跳。
他抬起手想扶谚世,但想起对方后背上的伤,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有些手足无措。
而谚世也似乎彻底昏睡了过去,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时,固慈身后的空中隐隐有一道身影飘过来。
固慈当即警觉地回头,看到是桑泉后,他当即眼睛一亮。
桑泉几分钟前忽然收到谚世的消息,说固慈快杀死蛊师了,让他在五分钟内赶到这里。
还特意说明看到谚世本人倒在固慈身上后再过来。
于是,两分钟前就已经到了的桑泉,就远远站在半空中。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然后确认谚世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倒下后,才慢悠悠过来。
“桑泉先生。”固慈扭过头道,“你来的正好。他受伤了,你知道要去哪里治吗?”
桑泉垂眼,对上了谚世淡漠的视线。
确认桑泉懂他的意思后,谚世才又闭上眼。
桑泉眼角微抽,心道有什么好治的,他要是再晚来一会谚世的伤口都愈合了。
但迫于谚世的淫威,桑泉还是昧着良心,恭敬对固慈道:“司长大人,送医院吧。”
固慈微愣。
他怎么感觉桑泉这句“司长大人”说的好怪。
意思应该是“把司长大人送医院吧”,但固慈听着就好像桑泉在叫他“司长大人”似的。
固慈忙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离谱,也很莫名其妙。
他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对桑泉道:“那这里的事?”
“我来善后。”桑泉道,“我刚才已经联系了郭队长他们,等总结会议结束后我再把会议内容同步给您二位。”
固慈忙和他道了谢,说:“那我先送他去医院,你能帮我扶一下他吗?”
谚世死沉死沉的,他又不敢太用力,怕弄到他伤口。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谚世却忽然闷哼了一声,然后缓缓从他身上起来一些,但不少重量还在固慈身上。
“你醒啦!”固慈忙扶好他,紧张道,“你感觉怎么样?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医院?”谚世似乎有点懵,缓了缓才道,“去阴阳司的医务室吧。”
“哦哦,怎么去?”固慈忙不迭点头。
谚世抬手在空中开了道裂缝,固慈立刻扶着他起来,熟练地走进去。
桑泉看着那道裂缝在眼前合上,这才撇了撇嘴。
谚世这个大魔头死性不改,这一招都用了几千年了,可偏偏他们固司长就是吃这一套。
无语死了。
第62章
固慈之前和谚世来过一次阴阳司, 但当时没机会好好参观一下。
此刻他扶着谚世从空间裂缝中出来,发现面前就是一栋七、八层楼高的建筑, 古拙的牌匾上写着【万医堂】三个字。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药草味从里面传出,固慈便知道这就是阴阳司内部医院了。
谚世微合着双眼,被固慈扶着缓步走进大厅。
大厅里轮值的工作人员见状先是愣了愣,而后脸色一变,忙跑过来道:“司长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受伤了。”固慈回答说,“是被魔气伤的,该去哪里治?”
工作人员看向谚世,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谚司长受伤了?!
这怎么可能?
这位员工也已经在阴阳司工作两百多年了,一直听前辈们说司长有多牛逼,在前辈们的故事里, 谚世就是无敌的,绝对不可能受伤!
“这......”
他对上谚世猩红深邃的双眼,顿时一悚,而后慌不择路地往医院里面跑去,边跑边大喊道:“六叔!司长受伤了!”
固慈扶着谚世站在大厅里, 有些惊奇地望着那人的身影急速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他之前一直以为阴阳司的人都很稳重呢,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谚世眉心轻蹙。
他有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没想到汪左核那个老东西现在都懈怠成了这样, 手下的人也太不稳重了。
“应该是新人。”谚世虚弱地侧头看固慈,解释说, “他们平时不这样。”
固慈总不好说人家员工不好,便礼貌笑道:“这样挺好的,有活力。”
刚说了两句,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老头从走廊里疾步而出。
对方鹤发苍颜, 还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走出走廊拐角后,灼灼目光当即落在门口的两人身上。
准确地说,是固慈身上。
少年穿着红色官袍,气质温和,五官精致,一双眼格外明亮澄澈。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六叔。”刚跑进去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跟在老头身后,“您看,司长大人真的受了重伤。”
被叫做六叔的小老头,也就是万医堂的堂主汪左核。
他脚步不停,快步走到固慈面前,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固慈一愣,下意识露出个乖巧的笑:“你好。”
“好好好。”汪左核笑的眼角都出了褶子,眼底却不由得湿润,哑声道,“好,回来就好。”
“回来?”固慈有点蒙。
谚世不耐烦地“啧”了声,对汪左核道:“愣着干什么,没看我快死了吗?”
汪左核这才松开握着固慈的手。
他一言难尽地打量了下谚世,说:“给你点药,拿回去吃两天就好了。”
“要涂的。”谚世说。
汪左核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朝固慈看去。
固慈微微蹙着眉,满脸写着担忧。
汪左核:“......”
他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无奈地摆摆手道:“行,跟我过来拿吧。”
说罢,他就转身朝大厅里的药房走去。
固慈蹙眉问谚世:“他都不看一眼你的伤吗?”
连伤都不看,就能知道该给什么药?
谚世含糊地应了一声。
固慈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或许人家阴阳司的医生就是这么厉害呢。
“那我去拿药。”他道。
刚才那位六叔应该是让他去拿药的,只是他有点担心谚世自己能不能站稳。
谚世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他就已经迈步,固慈便只好继续扶着他,慢慢走到药房窗口。
里面除了刚进去的汪左核,还有两位工作人员,都穿着白大褂,见到谚世后这两人当即起身恭敬道:“司长大人。”
谚世应了一声。
汪左核没管谚世,而是把刚才随手拿的药膏递给固慈,笑的很和善。
固慈也冲他笑笑,认真问道:“这个要怎么用?”
“每天涂一次,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简单?
固慈又是忍不住心惊,忙看向手里的药膏。
这就是一个银白色的罐子,很普通,也没有任何标识,一看就是阴阳司自己做的。
想来肯定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材料。
不明觉厉!
固慈严肃且珍重地将药膏放进自己袖袋,认真朝医生和几位工作人员道了谢,然后扶着谚世走出医务室。
“你住哪里啊?”固慈道,“我现在送你回去。”
谚世:“往前走,这个路口尽头右转......”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汪左核站在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三位工作人员从刚刚就一直很好奇,此刻都站在他身侧,一直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
此刻见他又是叹气又是笑,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
“六叔,司长旁边那位是谁啊?我闻着怎么有股阴气似的?”
“对呀,而且司长那个伤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才隐约看到他身后的伤了,看着也不严重啊,那种伤放我身上还不如便秘来的难受呢。”
“还有还有,六叔你刚才怎么连伤都不看,就直接给司长开药了啊?”
“而且那药还是最普通的生肌膏,咱们平时不都是给司里人类同事们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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