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又静默了些许,潮生又用力敲了扶手,起身决定:“好,既然有错那就要罚。”
“罚你在思过厅反省十年。”
十年一出,北望还没说话,莹无尘就反驳道:“师尊,十年太重了。”
一向尊师重道、规矩刻板的莹无尘在此刻说出反驳的话,有一点点出乎了潮生的意料,但他并未阻止。
莹无尘继续道,“师妹不是主犯,是受人胁迫,而且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明辉死亡,怎么都不该是十年。”
思过厅说是个地方,其实就是一个阵法,受过的人踏进阵法,体内修为被压制,而且为了惩罚,阵法内不仅空间狭小,而且苦寒无比,宗门内有天大过错的无非关个一两年,潮生居然一出口就是十年。
潮生挥了挥衣袖,决心一下,不会更改。
莹无尘还要继续说,被北望一下拽住了。
“大师姐,不要,我愿领责罚,都是我的错,我愿意。”
潮生面无表情的从二人身边走过,又留下一句不近人情的话:“再加两年。”
潮生是铁了心的要处置北望,一罚就是十二年。
处罚过于严重,不得不引起月恒院院长的注意。她当即就找上了门,要求潮生对此次责罚做出具体说明。
简而言之,写情况说明。
潮生对北望的处罚用的罪名是未能圆满完成宗门交待的任务。这项都不能称之为罪名的罪名,完全不能匹配十二年的监禁。
院长要他写情况说明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潮生没有办法去描述背后的原因。
在听完北望的陈述后,他就选择替北望隐瞒下关于明辉存在的事实。这就意味着,他要承担许多许多的压力。
比如,自己座下的弟子们,例会也不开了,一个个都在为北望求情。
铅华御:“关于师妹的监禁,请师尊再斟酌斟酌。”
十八:“宗门利益并未受损,于情于理都不该由师妹承担。”
十九:“是那魔宫有问题,为什么要关北望?”
……
众人一下吵了起来,这议事厅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刻。潮生扶着额头,无力再管,目光移向跪在最前面的莹无尘。
他以为莹无尘也会说些什么,但她只是跪着,不发一言。
都是关心同门,饶是严厉如潮生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先行散会。
会散了没多久,荡云雪和归思两位峰主也寻了过来,她们要比自己的弟子冷静许多,拉着潮生喝茶,一边喝茶一边打听。
“总得是个原因吧。”归思抚摸着杯壁,有些惆怅的说。她可是和北望探讨过缝针术的,一度挖过潮生的墙角,想把北望要过来做自己的徒弟。如今出了这么个事,她作为半个师尊也看不下去。
归思说到这里,荡云雪接了下去:“北望曾为了明辉,在我这待过很长的时间,她的性格我也能看到一二,虽说不上事无巨细、谨小慎微,但大的纰漏是不会出的。
“我的确很喜爱她,所以说的话难免会偏心。但潮生,这件事你做得真不对。”
荡云雪话里提到明辉,潮生原本闷头喝茶的动作也顿了顿。不过并未引起对面二位的怀疑。
而面对二位的“指责”,他依旧保持缄默。
眼见无法撬开这位老同事的嘴,荡云雪和归思只能先行告退,临走之际,荡云雪又补了一句:“潮生,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这件事不止对北望不公平,对你也会有影响。别忘了,你现在是提副院长的关键时刻。”
十二年的监禁在宗门内都少有,想瞒天过海根本不可能,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这件事可能成为潮生永远的瑕疵,到时候别说副院长了,这个峰主能不能坐下去都难说。
两人走后,潮生的对面又换了几拨人,甚至连做饭的老张头都在为北望求情。
他平日是不知,北望在千倾宗的人缘竟好到这个份上。
对北望的讨论还没有过去,潮生先迎来了自己的一个坎。
宗主、掌门以及日升月恒二院的院长组成的合议组要对潮生处罚北望这件事的合理性展开讨论。
说是讨论,就是审判,逼着潮生给一个答复出来。
潮生是隶属于月恒院,所以由月恒院的院长先发言:“我直说了,我不同意你对北望的处罚,事实不清,理由难以立足,这项罪名根本成立不了。”
“是,但北望是我的弟子,我有对她进行处置的权力。”
潮生这句话一出,几人纷纷皱紧了眉头,静默的氛围中出现了一丝火药味。
诚然,师尊对徒弟在很多方面都有很大的话语权,所以潮生可以越过宗门,把北望关起来。宗门对此并没有直接的权力将北望放出来。
这一直是千倾宗宗规中纠缠不清的一点,不过近来年,宗门也在着力改善这一不合理的规定,尤其是在对弟子进行处罚这点上要做到合理合规。
潮生这句话显然是否认了宗门近来年的努力,而且明摆着要和宗门对着干。
“潮生啊,我们也只是想了解其中原委,没必要说这种话。”日升院院长先站出来给了个台阶。
潮生自然是意识到自己话重了,道了歉之后又沉默了下去。
“罪刑法定,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关北望十二年。”掌门继续向潮生施压。
几位在修为职级上都是高过潮生的,被他们这么盯着,潮生也不由得淌下几滴冷汗,“确实不是表面上的原因,但我有不得不罚她的理由。”
“如果你有什么不得不罚的理由,大可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而不是做你一言堂的堂主。”
玄海峰内,潮生作为峰主,又是北望的师尊,在这件事上的确可以一言堂。
接下来,无论几位好说歹说,潮生都没有将潜藏的原因透漏出半个字。
说着说着,掌门和二位院长也有些说不下去,无声的看向从坐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宗主身上。
“宗门一直属意你做月恒院的副院长,本来和魔尊的这场交易长久做下去,你是一定没问题的。”
宗主没有再从北望身上下手,而是说起来潮生的未来。
“这件事,对宗门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虽然魔尊重伤,但魔宫中也有人愿意负责,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难看呢。”
宗主两句话,几乎压得潮生有些坐不住了,他竟觉得自己后背已汗湿一片。
关于北望这件事,如果自己不松口,势必要在自己的档案上留下相当大的瑕疵,接下来很难再晋升了。至少北望被关的这么些年,是一定没有可能了。
至于会影响多久,从这些天一波一波来找潮生的人就可以看出,影响趋向无限大。
说是很难晋升,其实近乎等于不可能。
“我…仍然坚持我的决定。”潮生抬头,直直对上宗主的目光,在宗主刻意的压制下,也不退一分。
“莫不是你,公报私仇?”掌门在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他说这话时是瞥过头的,毕竟是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来,他相信潮生的为人是做不出这种蓄意报复的事。
但如果不是报复,又如何解释他对北望的所作所为呢。
另外两位院长的视线也放在了旁处上,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
关于这个问题,潮生直接站了起来,“我可以立誓,在对北望处置的这件事上,我绝无任何报复的心理。”
“我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北望。”
北望是潮生的第二十一名弟子,潮生本来是想收到二十便不再收了,北望就是他破的例。
他第一次见到北望时,就觉得他十分有天赋,虽然后来北望的课业也并非多出众,但潮生仍是收下了她,作为自己最后一名弟子。
报复是绝对没有,但偏爱或许有。
就连荡云雪和归思这两位和北望交集不多的峰主都对她有好感,作为北望的师尊,潮生更是希望北望接下来能走得更远更好。
北望对明辉的上心程度,潮生有一段时间是反对的,认为明辉占据了北望太多的时间,导致课业有所放松。
但北望管明辉一管就是这么多年,潮生也不好说什么。平日里看多了两人的相处,他深知明辉对北望的意义,正是意义非凡,此事就不能轻轻揭过。
北望选择对说出魔宫发生的真相,是因为信任自己这个师尊。他虽不知明辉和魔尊的关系,但发生那么剧烈的魔气暴动,明辉极有可能已经死亡。
刺向明辉的剑是出于北望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北望如果不迈过这个槛,她往后的修行可能就到这了,这是潮生最不愿看到的。
所以他宁愿顶着这多方的压力,也要重罚北望。
唯有重罚,此事才可翻篇。
潮生打定主意,无论几位如何说,都不松口。于是这场审判也只能落了个不了了之结局。
几日后,对北望的处罚也正式生效,不过并非是十二年,而是十年。
在思过厅的十年,绝不好受,尤其北望还带了一身伤。
潮生虽然面上没有表示,但暗地里让莹无尘定期去为她疗伤,并特许北望在监禁期间,可以自由观看藏书阁中的书,不过要写心得。
虽然此举是为了让北望保持头脑的清醒,但落到其他人眼中可能变成,潮生严厉到就连被关监禁的徒弟都要留作业。
此事的确严重影响到玄海峰第二年的招生,几乎砍了一多半。比起招生,潮生本人被影响得更多。
宗门直接撤销了他峰主的身份,在北望监禁期间,不得参加任何有关教学的工作。与此同时,他刚愎自用的作风也传了出去,风评一度变得极差。
这些自然的传不到被关监禁的北望耳中,在养伤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了,只是看着看着,明辉的脸就会从书本中浮现出来,即使把书合上,明辉的哀嚎也会在耳边响起。
“姐姐,杀了我。”
“杀了我。”
“杀。”
北望不自觉的陷入各种设想之中,如果自己在魔尊控制自己的前一刻先行了结,会不会明辉就不会死。
如果自己不去打开那扇门,明辉是不是还能活着。
如果在开柝,她不对明辉说那么重的话,明辉是不是压根就不会离开自己。
归根结底,北望咎无可辞。
作者有话说:
写文我不会写,写情况说明我会呀,,,,,
这周考试,这周完结,就这样。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北望日日忏悔,明辉临死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道心隐隐有崩毁的趋势。
莹无尘替她治疗时也劝解过许多,却见北望的状态一次比一次严重,无奈只能找师尊,求他出面开导师妹。
本以为师尊罚北望罚得这么重,是不会理会的。但在莹无尘汇报情况的后,潮生就先踹开思过厅的大门。
这一脚的确是带着怒气的,把沉浸在悲伤氛围中的北望短暂拉出来一瞬。
反应过来是谁后,北望恭敬的行礼,“师尊好。”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起伏。
见她这副模样,潮生紧紧拧着眉,却尽量将声音放平缓下来,“你可曾怨我。”
北望抬头看了一眼他,很快又把头低下,公式化的说:“弟子不敢。一切皆由弟子所起,弟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听到北望没有任何意外的回答,潮生更气了,猛然提高了声线:“糊涂!”
“你可知为何要罚你如此之重?”
见北望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继续往下说。
“唯有重罚,此事才可翻篇。”
“魔宫之事过错并不全在你,但为师依旧罚你在此处苦思十年,你可知为何。”
“你向来勤勉刻苦,做事也有分寸,魔尊胁迫你对明辉动手,想必是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如若为师只是轻轻带过,你可会原谅自己?”
“我已经对你顶格处罚,十年一过,这件事便彻底结束,你大可继续你的修行。”
潮生见仍骂不醒这逆徒,大喝一声。
“蠢笨!”
“此事只有为师和你大师姐所知,刑罚结束你仍是本尊的弟子,你的师弟师妹也不会有半句多言,你的名声,你的修为尚在,这世间有这么多的人来求医问药,你以后是不再接诊了吗,再不过问这天下的病人了吗。”
“要是如此,我就应该将你逐出师门!”
潮生说得激动,也一点点将北望的情绪带动了起来。她身为医修,病人不止有明辉,更有千万像明辉这样的人,如若真亏欠,那便更要走出去。
“事情既已发生,便不要再纠结,修士百年千年的寿命,谁能保证不犯错误,如若都像你这样,这世上的人可都还有活路?”
北望虽然表面依旧没什么反应,但内心已经有些松动。如果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遇见下一个“明辉”,自己无力医治,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发生。
“弟子明白了。”
北望是否真的明白,潮生并不知晓,他已然做到说到这一步了,如果北望真的没有走出来,他真的会考虑将其逐出师门。
在其位谋其职,北望身为医修,以后若是再没有信心治病救人,那她就不应该留在千倾宗。
潮生拂袖而去,徒留北望一人独自消化。
师尊的离开,似乎短暂带走了这些天深藏在北望灵魂上的阴霾,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地方,想到自己会在此处关上十年之久,若是当真颓废十年,那她出去还会是北望吗,还会是明辉所仰慕的北望吗。
况且,明辉未必会死,大师姐不是说了吗,魔尊只是重伤,魔尊和明辉的关系自己还没有捋清,魔尊最后所说她还未明白,怎能就这么意志消沉下去呢。
她要出去,她要找到魔尊,是报仇,是质问,总该有个结果,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
十年没有北望想象得那么长,但也不是一眨眼就过去的。在里面的日子很无聊,除了看书修炼,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北望索性就将这两件事做到极致,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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