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驰偶尔跟疗养院院长谈话,一只手牢牢牵着许颂,力道比平时还要大,仿佛怕许颂下一秒消失不见了。
碍于院长还在发言,许颂有些不好意思打断对方跟秦驰说话,只能暗戳戳掐秦驰的腰,想要以此提醒对方手牵松一点,但发现没有效果后,只能好奇地偷看四周的环境。
这家疗养院绿化做得很漂亮,从停车场走出来一路都是各式各样的花和树,沿路飘着一个浅淡清香。
他看着护士推着一名老人笑嘻嘻从湖边穿进小树林,又看着几个中年人穿着病号服一块在方桌上下棋,医生站在旁边给他们倒水,画面十分和谐。
但进了室内,跟院长坐电梯到了中层,那股被风景掩盖的压抑被冷白灯光和消毒水味释放出来,走廊过路的每一个护士脸上几乎写满了严肃和警觉。
秦驰让院长不用带了,抬手捏了一下许颂被其他人吸走注意力而扭开的脸,把对方的目光挪到自己面前,笑着说:“她这段时间应该休息得很好。”
许颂跟着秦驰走到转角的那一间病房,心里有些打鼓地问:“我们会不会来太早呀?”
秦驰看出了他的紧张,偏头和他相抵,轻声道:“她说不了话,不用紧张。”
许颂才不是因为这个感到紧绷,他只是对未知有些惊慌,秦驰从来没有给许颂看过他母亲的照片,除了昨天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评价。
所以许颂想象中,秦驰的母亲应该会很严肃,看起来应该会很凶,至少比李洁还要凶。
但真的看到本人之后,却发现对方和他想象的样子恰恰相反。
秦驰的母亲,孟嫦柳跟李洁的年龄差不多,然而岁月却像是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样,相貌看起来姣好又优雅,细眉微垂,静谧地望着窗外,平静柔和的面容散发着一股温柔无害的气息。
听到声音,对方微微偏头看过来,目光第一瞬间锐利地落到许颂身上,漆黑的瞳孔像一团乌黑的浓雾,让人看不清里面在翻涌着什么。
许颂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想朝对方笑,对方也朝他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眼珠缓慢地滚动了下落到秦驰身上,最后又没什么反应地重新看着许颂,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
孟嫦柳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但许颂却逐渐开始发觉对方不达眼底的淡漠,就像某种披上伪装的冷血动物,看得让脊背开始发凉,让他终于对秦驰昨天的话有了一丝实感。
他听到秦驰在低声的说话,手指微微搭上了自己的脸颊:“我今天过来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带颂颂看看你,顺便让你认识一下我的男朋友,许颂,我这一生的伴侣。”
秦驰一边介绍着一边将许颂的脸渐渐挪到自己的方向,不再让孟嫦柳注视许颂的正脸,语速缓慢而轻扬:“他有些胆小,但脾气很好,能够容纳我所有的缺点,也很依赖我,我们几乎无时无刻待在一起,接吻、拥抱、做.爱……”
秦驰突然低笑了下,在许颂羞耻又不明所以的视线下直接亲上他的脸颊。
许颂本来还在因为秦驰最后那句话感到羞耻不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弄更加涨红局促,紧张地睁眼圆眼,受惊地抖了下,下意识无措地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只见孟嫦柳手指微微在扶手上扣动,细瘦的手臂因为用力暴起大片青筋,和她那张平易近人的面孔形成对比强烈。
许颂不知道她这个反应是因为秦驰亲自己还是因为别的,有些害怕地靠近秦驰的手臂,很小幅度地缩了下肩膀。
秦驰垂头抵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地说没事。
“她只是有些发病,但不是因为颂颂,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果然孟嫦柳上一秒的轻微扭曲的神情变得平静还笑着朝许颂招了招手,行为间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
许颂没动,有些无助地望着秦驰无声询问自己要过去吗?
秦驰没点头,他就一直没动,看着孟嫦柳温柔耐心地朝自己笑,一直用手不断地唤他过来,直到秦驰轻笑着打断:“看来你也很喜欢他……”
孟嫦柳虽然说不了话,眼睛里却透满了怨恨和不满,秦驰对那道目光视若无睹,甚至有些真诚地对孟嫦柳喜欢许颂表示感谢,带着遗憾地说:“但我只是带他见你一面,马上就要回去了,希望下次有空还能再来看你……”
他边说边笑,揽着许颂转身,轻轻留下一句话:“顺便带上我们的婚礼请柬。”
第104章
跟着秦驰踏出门的那一刻, 许颂没忍住虚虚回了下头,有些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孟嫦柳脸上毫无保留的阴沉不甘,被许颂发觉后, 她诡异地露出无害的微笑, 想要继续引导许颂靠近。
许颂步伐迟缓地卡顿了下, 还没有所反应, 身旁的秦驰偏身将他嵌入怀抱里, 对方一点一点拉上那扇洁白的大门将孟嫦柳彻底隔绝, 有些关心地贴在他的耳边,嘴唇轻轻地厮磨问他觉得害怕吗?
许颂反射弧其实有些长,他起初是有些害怕的, 但秦驰的妈妈从头到尾都没做什么,只是动作和神态看起来诡谲了点, 而且秦驰也说过孟嫦柳心理上有问题, 或许对方也控制不住那些反常的行为,所以他后知后觉思考过来后, 有些老实地摇了下头, 想问秦驰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疗养院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 而且许颂再迟钝也能感觉到秦驰其实对自己的母亲并不是那么的喜欢,对方对秦驰也是。
许颂从没有见过像秦驰和孟嫦柳这种气氛如此诡异的母子氛围,他无法想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至少在此刻,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秦驰不太高涨的情绪, 即便对方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
许颂手指微微勾着秦驰的手指, 小声地说:“我们现在看完阿姨,是不是应该回家啦?”
秦驰听到许颂的声音,眉梢很轻地扯动了下, 冷淡的神态逐渐变得柔和,牵着他的手笑着说好。
顺着走廊回去的路上,许颂听到有间病房大门不断传来剧烈的拍打声,一下又一下混乱的节奏像是某种急躁的发泄。
秦驰牵着许颂的手,忽然轻声说孟嫦柳发病严重的时候也会这样,疗养院这一层楼住着的都是一些比较特殊的病人,疗养院的医生熟悉和这层楼每一个病人的症状,会制定专门的治疗方案。
许颂半知半解地点头,拐角的时候那道没有节奏的敲门声逐渐安静下来,紧接着就看见几名医生带着病历从那间敲门的病房走出来,互相交谈着离开。
许颂很佩服医生能够给别人带来生机,但同时心里也带着天然的抗拒,因为他不喜欢生病,也不希望身边的人生病,他想到孟嫦柳,微微收紧被秦弛牵动的手指,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入电梯。
离开了最压抑的一层楼,疗养院的生气再次回来,两人从侧厅出来,迎着鸟语花香走了另一条小道去露天停车场。
停车场里停的车并不多,应该这个时间是没什么人来看望,两人上车时才刚好又来了一辆车。
秦驰抬眼扫了下车牌,动作没停地继续插车钥匙,许颂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枝头上的两只小鸟互啄,但很快那两只鸟就被车声吓动飞走了。
许颂好奇地朝刚停下的那辆车看过去,远远的看见司机给后座的人开门,还没看清下车人的面孔,秦驰就开着车走了,他没再好奇地撇回脸。
回家的路上,许颂始终都在偷偷地观察秦驰的情绪。
因为之前听秦驰说过,他家里是合作婚姻,父亲一直对他不闻不问,平时只有母亲会偶尔关心他,所以许颂一直以为秦驰会跟母亲的关系好一点,直到今天在疗养院,许颂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秦驰见到孟嫦柳时那一瞬间的厌恶。
但之前秦驰什么也没有告诉他,许颂不知道这是因为秦驰心里有顾虑不愿意告诉自己,还是不信任自己。
他知道那些事情可能涉及秦驰的伤心事,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提,只是心里对秦驰有所保留的行为很没有安全感,极力忽视那股说不出对失落,关注秦驰的情绪。
许颂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跟秦驰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异常,回到家很平常地跑去放两只豚鼠出来散步。
刚从沙发路过就被秦驰一把揽进沙发里,许颂有些惊慌回头,对上了对方有些戏谑的神情,责备地睨他。
秦驰将脑袋靠上许颂的肩膀,就像压住他的心脏一样,沉甸甸的。
许颂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感觉那点隐藏的情绪好像有些无所遁形了,不自在地挪开眼,忽然听到秦驰说:“我妈妈的病其实是先天性遗传。”
他们抱得紧,秦驰前胸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后背,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十分清晰地传来,震得许颂脊背发麻。
许颂反应十分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几秒后才接话说:“什么意思呀。”
“先天性人格障碍缺陷。”
秦驰微微将头埋进许颂的颈窝里,声音带着难言的哑:“一种无法治愈的精神类心理疾病,因为人格发展偏离正常水平,她无法适应正常社会情感,猜疑、偏执、情感漠视……几乎会交错发作,听说在她十七岁之前得到过控制,但随着年龄增长情况开始越来越难控制,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控制的办法,只能把她送到合适的地方疗养。”
说好听点是疗养,其实就是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关起来不让她对别人做出不当的举动。
秦驰说自己的父母是商业联姻并不假,甚至是孟嫦柳一手促成的结果。
当年秦家资金链突然遭受重创,产业濒临破产负债,是孟嫦柳主动跟秦家提出联姻,让秦家起死回生。
孟家是当年数一数二的高门,孟嫦柳作为孟家独生女,说是联谊,事实上是入赘。
秦驰的父亲秦明盛为了秦家忍气吞声跟孟嫦柳联姻,逐渐日久生情,两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温情。
直到孟嫦柳精神缺陷逐渐暴露,一点点将秦明盛的感情逐渐消磨殆尽,特别在得知秦家出事是孟嫦柳的手笔后,秦明盛对孟嫦柳彻底没了感情。
他在孟嫦柳的监禁下忍气吞声,想方设法获取孟家的股份,最后在秦驰十岁时顺理成章地将孟嫦柳送进疗养院,秦驰也在那之后搬出了主宅,一个人住在了东郊。
秦驰出生的时候,孟嫦柳和秦明盛之间的感情已经名存实亡,孟嫦柳的控制欲很强,致力于将用在秦明盛身上的手段一点一点传授在秦驰身上,而秦明盛因为孟嫦柳对这个儿子感情并不深。
秦驰完美地遗传了秦明盛锋利的五官,幼年时期或许并不明显,但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明显。
孟嫦柳很喜欢这个儿子,她唯一的孩子,仿佛跟秦明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俊朗、聪明,每一次教导秦驰都让孟嫦柳有种面对秦明盛进行驯化的错觉。
秦驰把孟嫦柳教授的东西第一次实践在那只误入主宅的暹罗猫身上,获得了第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并将暹罗的英文Siam直接作为它的名字。
他把Siam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但Siam很活泼贪玩,经常会在保姆打扫房间时偷溜出去,几乎很快被孟嫦柳抓到了。
孟嫦柳没有对秦驰私自养猫的做法感到生气,反而将猫送回他的手里。
“喜欢的东西应该时刻控制他的行为,让他牢牢握在手里,不然迟早有一天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从你身边溜走。”她似笑非笑地提醒,希望秦驰能够从中学到更真切的道理。
秦驰虽然遗传秦明盛的相貌,秉性却完全继承了孟嫦柳,他很擅长伪装,有着一套自己的认知体系,孟嫦柳的引导仅仅只是在他原有的思想中进行扩充,甚至有些时候对孟嫦柳的话十分鄙夷。
所以即便孟嫦柳发出过提醒,秦驰从来没有将她的话放在眼里,拥有一只专属的宠物,这让年幼的秦驰异常得意忘形,他经常表面顺应孟嫦柳的要求,内心却对孟嫦柳极度不屑和厌恶。
秦驰允许Siam在别墅内任何地方自由活动,只限则了Siam活动的时间。
别墅里所有的保姆都认识这只整天耀武扬威乱串的暹罗猫,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但没人能够碰到这只猫,Siam只有秦驰能够触碰,就连孟嫦柳当初抓到Siam那回,都被这只猫凶蛮地抓伤了手臂。
孟嫦柳在多次对秦驰警告无果后,决定亲手给秦驰留下的教训。
说到这里,秦驰声音停顿了,云淡风轻的神情里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怨恨,“她在我七岁生日的时候虐杀了我的猫。”
孟嫦柳说过驯化的过程最需要耐心,要目标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下手……所以她让秦驰继续养着那只暹罗猫,一年、两年、三年……直到所有人都容纳了Siam的存在,秦驰也不再对她感到警惕时,猝不及防地对Siam下手,像玩弄猎物一样乐此不彼地看着Siam奄奄一息逃回秦驰的房间。
别墅里所有的保姆亲眼看完了全过程,只有上私教课的秦驰和教师不知情,甚至在事后,孟嫦柳如同无事发生一样还带着保姆们一齐为秦驰庆生。
他至今记得那天的细节,孟嫦柳尖锐的声音、扭曲、得意的表情、鲜红发腥的指甲。
秦驰没提在三年后在孟嫦柳生日宴上,抓住水果刀在会场对孟嫦柳下手的事情,有些脆弱地抱紧许颂,微微低垂着眼,细长的睫毛难过地耷拉着,吸取着许颂身上的味道:“后来她因为病症加重被送去疗养院治疗,我也离开主宅……Siam是我养过的第一只宠物,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养过宠物,直到遇见颂颂,才让我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起养了颂宝和驰宝。”
许颂听着秦弛说话,只觉得睁着的眼睛又干又涩。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温柔体贴的秦驰是怎么在这么压抑冷漠的环境中长大的,也无法想象秦弛亲眼看着自己的宠物死在自己房间里是什么感受,他在此时此刻,仅仅只是听着秦弛语气平静地描述就已经觉得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
明明是秦弛的经历,许颂却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疼。
秦驰察觉了他的情绪,贴许颂的脸颊温柔亲了亲,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淡笑,低哄地说:“之前一直不愿意说就是不想颂颂听了难过……”
他嘴唇贴在许颂皮肤间轻轻地厮磨,柔声细语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已经快释怀了,现在有颂颂爱我,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许颂胸腔被酸胀感填满了,很笨拙地学着秦驰平时的样子去抱他的脖颈,不太熟练地去摸秦驰的头,好久才软声说:“如果哥哥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答应跟哥哥去看阿姨了。”
秦弛蹭着许颂的掌心,微微弯起眼,说:“还是要去见见的,她现在住进疗养院后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她跟秦明盛的结局不太好,但我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至少要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幸福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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