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渡松了手道:“你以为结契是随便喝口血就能结成的?”
他说完,迅速留意秦云神色,见他瞬间松了好大一口气,连紧拧的眉毛也稍稍松开了,好像没和自己绑死真是天大的幸运。君无渡真感觉心中又被扎了一刀,深吸口气道:“你若再不老实喝药,我就强行结契叫你喝。”
说罢,叫人重新熬药上来,又拧了张帕子给秦云擦脸。
他手上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君无渡不会伺候人,擦脸的动作极为粗鲁,程云臻怀疑他是故意的。
等药再上来,君无渡等了片刻,见他这次没把药碗打翻,但坐在那里迟迟不喝,问道:“你又怎么了?”
只见秦云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在这里,我心烦喝不下。”
君无渡被气得轻轻“哈”了一声,最后极为不满地重重踩着地面走了出去,带门的时候声音很大。
*
在喝药的间隙里,程云臻想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人活着就有希望这个道理,但是他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
程云臻头一次主动坐在了镜子面前,认真地直视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长发变成短发,脸上的肉多一些血色多一些,眼神也不要死气沉沉,他就是穿越前的那个他。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否他本来就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之前的二十年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果人真能像树一样可以随意地修剪掉枝丫,是否他早就该清除掉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
不……那样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问道:“你想死吗?”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破天荒地正在照镜子,身子还坐得十分端正。他道:“你是该瞧瞧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镜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
接连闹腾了许久,程云臻从镜中看了君无渡一眼,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的兴致。他不说话,君无渡就站在他身后,同样从镜子里盯着他瞧,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君无渡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君无渡给他披上了一件妖兽皮毛做成的大氅,握着他的手缩地成寸。
两人来到了霁川最高的山巅之上——就是君无渡从三圣洞出来后,先带他来的地方。
当时程云臻因为恐高,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现在望去,他能以肉眼看到流光溢彩的灵气正在每座山峰周围缓慢沉降,群山于脚下蔓延剖开雾幔,在视线尽头与天相接,当真是一览众山小。
“还记得我曾带你来过这个地方吗?”君无渡揽着他的腰道,“小时候,我还未曾被剑骨认主,就常常在这里练剑,这是整个霁川最高的地方。有个堂兄并不服气,在这里被我杀了,祖父夸我做得极好。”
程云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微微皱起眉,浑身不舒服起来。
“你我在三圣洞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君无渡望着他道,“我今日能站在这里,整个霁川都在我的脚下,就是这样用一条条人命杀出来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冰冷无情的人,此生都是孤家寡人,直到在金光宗遇见了你。”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程云臻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猛地一跳,嘴唇微动,几乎想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好在君无渡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程云臻以为的那个意思。
君无渡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当日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便是想同你说,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看这里的景色。”
如果是一个被真正驯化的炉鼎,被君无渡如此相待,应该当时便会顺从于他吧,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但程云臻只听到了君无渡说的是“我想”。即便说得好听,他还是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而已。
君无渡见自己说了一堆,怀里的人霜白巴掌脸缩在大氅里,始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并不气馁,继续凝视着他说了下去。
“秦云,就算你不承认,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明白,”君无渡道,“你做出这些举动,无非就是知道我会容忍你。但有一点我无论如何无法妥协,那就是你图谋离开,甚至不惜以死亡的方式。”
程云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你我二人,异地处之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是如何想的了。”
他说完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和君无渡怎能做到异地处之。
果然,君无渡思索片刻,道:“若我是你,绝无可能寻死。既能筹划一次两次,就能再慢慢等到机会,逃第三次。你既口口声声说恨我,更应该活着才能报复我。”
他本想说,成王败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他若是优柔寡断,不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但他与秦云,显然不是这种关系。
程云臻如何听不出,他是在趁机打消自己寻死的念头?当即再度闭口不言。
君无渡说:“你这次出去受了不少苦吧。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觉得,就算过了五年十年,你的心也丝毫不会转圜?”
程云臻听了他这句话,道:“我大抵活不到那个时候。”
君无渡一怔,从背后拥住他道:“我发现你说气话的功夫真是一流。”
即便披了件御寒的大氅,怀里的人依旧身形清瘦,君无渡慢慢将脑袋搁在了他肩上,道:“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困扰些什么,你仔细想想,我当真有有那么可怕?只要你肯放过自己……”
他低沉的声音就在程云臻耳边,直直地被山风送了进来,好似恶魔低语。程云臻看着面前开阔的景色,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若我说我不可能愿意呢?”
君无渡没想到自己说到了这样,他还是如此坚决,声音里带了丝丝凉意道:“我的要求不高,得到人就可以。”
说罢在他耳珠上孟浪地轻咬一下,舌尖还反复舔了舔。
程云臻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聊童年,下一刻就开始耍流氓了,顿时偏头去躲。
君无渡道:“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良久,见秦云还是一副不肯说话的模样,君无渡眼中浮起一点失望之色,道:“这里风大,走,我们回去吧。”
*
自山巅回来以后,程云臻就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君无渡知是自己说的那番话多少起了效用,也就不扰他,让他自己想个清楚。
程云臻不得不承认,那日君无渡带他去看了山景,虽说他的话一句都不是自己爱听的,但面对那般宏伟的景色,他的心境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心中的生机好似复燃,他要死,也该死在穿越而来的那一刻。
他心中既有了求生意识,就一日强过一日,脸色看着也好了些。君无渡知道这遭是将他劝住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寻了一大块暖玉来放在床上,整个寒天峰内也始终维持着入夏般的高温,以便于秦云去除寒气。
程云臻每日都要喝一海碗的药汁,舌尖都发苦不想吃饭。君无渡就下山去买蜜饯给他甜嘴。
“良药苦口。”君无渡见他喝药喝得痛苦,干巴巴地劝。
“我这药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程云臻问他。
提起这茬,君无渡阴阳怪气道:“你要是少在外头吃点乱七八糟的丹药,现如今哪需受这个苦?”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程云臻反倒生气了,冷笑道:“要不是有人阻了我下凡,我现在早逍遥自在去了。”
且不说凡间现在到处在打仗,下凡折寿,哪有秦云想得这么容易。
君无渡只道他现在脾气愈发的大,知这是他的心结,不敢对着呛,逃避话题道:“吃药吧,一会儿莫凉了。”
程云臻撂开手不喝药了,道:“有件事我还没问你。”
“何事?”
程云臻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你这心魔,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北境已经现出了心魔印,回到寒天峰君无渡没再伪装,他还以为秦云对自己混不在意,没想到还会顾他的死活。
“还能是怎么回事?”君无渡伸手用灵力维持汤药的温度,“被你气出来的。”
说完,就见秦云愣了片刻。君无渡本以为他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正想说生了心魔不碍事,他现在也已经是合体期的修为。
“活该,”程云臻说,“你个违誓小人,就该被天雷劈死。”
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我艹好险啊,家人们谁懂,我还以为他爱上我了,还好还好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0章 道侣大典
君无渡听了他这话,气道:“你还讲不讲道理?我问你,我是凶了你,可我是无缘无故吗?你三番五次毁约食言在先,便是泥人也被你气倒。”
程云臻嗤笑:“立约要双方谈定利害条件,你可给了我选择的余地?你分明就是只把我当个猫儿狗儿,哄骗着玩呢。”
君无渡见了他这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想弄得他哭着求饶,但知他病体未愈,整天又拘在屋里喝药,以言语发泄一下也好,便道:“随你怎么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罢,径自出了屋去,免得继续待着再吵起来。
君无渡召了君家嫡系一脉的人前来,人不多,却也挤了一堂。他缓缓扫了眼底下的人,宣布道:“下月十六,我要举行道侣大典。”
他看过了,下月十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满座人虽无哗然,但都面面相觑。君意原心中虽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是和哪家结亲?”
于君家而言,首选自然是同姓通婚,但这毕竟不是死律。再次就是和盟友未沈两家或金光宗结亲,可没听说剑尊和谁走得这么近,已到了举行道侣大典的地步。
君无渡道:“秦家。”
秦家,哪个秦家?有个人小心翼翼道:“可是兆林秦氏?”
君意原惊愕道:“是秦云吧。”
这回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那些知晓秦云名字的人给不知道的人悄声解释他的身份。
君无渡不耐烦道:“和秦云结成道侣之事,我意已决。从现在开始,一切要准备妥当,大典事项必得我亲自过目,该请的人全都要请,场面盛大才好。”
疯了,真是疯了。不少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道。家主同一个炉鼎结为道侣,还要举行道侣大典昭告天下,不知当日,君家的颜面要往何处搁。但是每个人都害怕君无渡手里的剑,况且他修为又刚上了一层楼,竟无人敢出言置喙。
君清陵道:“剑尊上次突破合体期,还未来得及庆贺,不如一起操办了?”
“不必,”君无渡斩钉截铁道,“道侣大典只是道侣大典。你们,可明白了?”
众人听了他这句话,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待人散去以后,君意原留下,刚欲开口,君无渡道:“若四叔欲阻我和秦云结为道侣的事情,不必再说了。”
“非也,”君意原道,“我知你喜爱那炉鼎,结为道侣未尝不可。但是无渡啊,结为道侣和道侣大典,分明是两件事情。若真举行了道侣大典,那就算过了天地,结了因果,气运相缠,这个你总知道吧?”
君无渡听完,道:“四叔难道当我是无知小儿?我自是知道,才要如此的。”
君意原被他堵得一滞,只得换了个说法:“你是初尝情之一字,现在一颗心系在他身上,若是哪天碰到个更合心意的,难不成要再举一次道侣大典?这可是有违天道的!”
君无渡听得这话,却是一愣。他想,如果是秦云如此发问,他一定会觉得欣喜,好好同他解释,自己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叫他不要小瞧自己。可面对四叔,君无渡只淡淡道:“四叔不必再说了。”
君意原之所以要留下来劝他,一来的确是为了君家颜面,不想君无渡变成整个修真界的谈资。二来,就像他所说的,道侣大典并不是开玩笑的。举行道侣大典的,大多数是双方利益绑定深厚,只有极小部分是真的鹣鲽情深。君无渡和秦云,怎么看也没有恩爱和谐的样子,所以君意原才要多费口舌。
君意原道:“好,那我只说最后一句,秦云他可愿同你结成道侣,昭告天下?”
君意原光见君无渡的表情,就知道这句话是问到了点子上。敢情他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说不定连事情都还没在秦云面前提过。
君无渡面无表情道:“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我管不了。四叔,你别忧心我的事情了,我心中有数。”
*
君无渡自然是知道,秦云多半,不,不用说多半,是绝对不会同意和他结为道侣。他亦在纠结,是先将这件事说与他听,叫他慢慢接受,还是到时候直接绑了上大典,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想来想去,还是先提笔写请柬了。
程云臻明显能感觉到,君无渡这几天心情不错,有点骂不还口的意思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春风得意,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程云臻本来也不是个心狠的,两人相处倒是渐渐融洽了些,谁也不提上次逃跑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还把围棋拾起来了,闲着没事就品茶对弈。念在秦云是初学者的份上,君无渡同意他悔棋,但是秦云偏就落子无悔,局局都被杀得片甲不留。
这天午后,程云臻睡了一觉起来,照例和君无渡对弈。
两人对坐,姿态都很是闲适。君无渡的目光紧随着对面的人,见他斜倚榻上,泼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肩头,白色衣袍拢住纤瘦身子,执黑子的手搁在檀木棋枰边,脸上正做思索之态。
君无渡想着他穿大红的样子,竟微微失神了。
程云臻落了一子,迟迟不见他动弹,无奈伸手敲了敲桌面。君无渡这才如梦初醒。
两人一局下完,君无渡观着棋局,道:“不错,最后收官时,你这几手虽是垂死挣扎,但很有我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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