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是仿佛是一团乱麻, 无数思绪你争我斗地缠绕在一起,争先恐后要递出自己最有价值的线头, 楼珣想了一阵,毫无头绪堵塞憋闷,只觉阵阵头疼,下意识闭眼忍耐,薄薄的眼皮似乎也起了褶, 他忽地一颤,眼帘缓缓掀起。
在嘈杂的思绪里,楼珣终于记起有个男人抱着他轻声耳语,“在……之前,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
……怪吓人的。
楼珣腹诽一句,慌乱迷惘的心奇异地得到了安抚,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耳朵尖一动,转头看向了房门。
两秒之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楼珣想起那句话,莫名紧张地攥着被子,低声问:“是谁?”
站在门口的护士逆着光,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只能听见低柔的女声:“楼珣,才刚过零点,怎么醒了?要开灯吗?”
轻松得知自己的名字,楼珣先是愣住,紧跟着脑海轰的一声,一堆记忆好似开闸泄洪,不分轻重地全部涌来,他一哆嗦,下意识咬住嘴角,绷着脸没有让人看出不适,楼珣紧紧盯着她,神思混乱里,迷迷糊糊恼怒地想果然又是在骗我,怎么会是一个人。
护士见他不吭声,看自己的表情也有些奇怪,她耐心询问道:“还在回想以前的事吗?别太逼自己了,慢慢来,也许明天就会记起来了。”
“没有,”往前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楼珣承受不住,喘息两声才勉强分神,逼迫自己平稳了语调,“是因为做噩梦了。”
便听见护士笑着安慰两句,又劝自己早点休息,楼珣胡乱点点头,眼见她退后一步要关门,鬼使神差开口叫住人:“那个,桌上的水,是谁放的?”
他因为病重,身形单薄,护士再看向他,注意到了楼珣过长的发丝,他低着头,垂落的额发遮住了眼睛,柔顺的发尾贴着修长的脖颈,此时坐在病床上拥着被子,瞧着格外可怜,又让人觉得他很寂寞。
她定定看了几秒,目光一闪,笑道:“是我放的。因为之前你朋友担心你自己在医院里没有人照顾,特意提醒过,你有晚上会想喝水的习惯。”
闻言,楼珣怔怔,嘴唇翕张几次,满心费解地重复:“朋友……”
等他终于回神,护士已经悄步离开,楼珣呼出一口气,稍稍侧身摸到了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他迫不及待打开,点开聊天时手都有些在抖,下一刻却发现了空荡荡的界面,所有的记录已经清空,连联系人都没留下一个。
楼珣面无表情对着空壳手机,顿了顿慢慢开口:“7458?系统?你在吗?”
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楼珣半晌之后气得笑了一声,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不喝水,躺回去翻身闭上了眼睛。
睡是睡不着的,等到天亮,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楼珣算是将重得的记忆梳理了个七七八八,一夜过去,心中的气越顶越高,他靠坐在床头把玩手机,几乎确认自己的记忆被动过手脚。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自己找到人,还是不想?怎么还这么拧巴呢?
楼珣摊开手,特殊疗法很是见效,虽然手腕依旧伶仃羸弱,掌心却开始慢慢透着健康的红,他盯看了会儿,暗暗做了个决定。
.
“想出院?”
旁人不确定的反问了句,楼珣点头,故作落寞遗憾地弯了下嘴角:“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想趁现在还有一些力气,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扯谎演戏对于楼珣信手拈来,围着他的几个护士医生顿时感到无措,纷纷轻声说着安慰的话,没一会儿便看见这个苍白漂亮的青年红了眼眶,一点泪光闪过,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了。
楼珣脾气温吞,但在这件事上出奇的犟,旁人的安慰劝告不听,只小声要求出院。过往二十年的经历如同蒙了层厚重的雾,任他怎么擦拭,尝试踏入其中,那些依旧安分地留在冰层之下,他迫切地想要记起那个名字,他确信,那就是驱散迷雾的钥匙。
他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却出于本能地知道自己没有亲人,没有交往过深的朋友,可楼珣也知道,一定有一个人不会不管自己。
“我有权要求出院,抱歉……不,不需要做检查……我很好,而且,我的病没有办法治好的,不是吗……”
得的是什么病,哪怕楼珣是当事人,竟也忘了个干净,他只记得身体被挥之不去的衰败占据,一点点一寸寸蚕食。
楼珣等待了半天,当天下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暗暗呼出一口气,莫名感到了一点羞涩,捏着手指小声说:“既然是他送我来的,可以帮我通知他来接我吗?”
护士闻言惊讶地望向他。
楼珣提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他在忙,通知他一声,也可以的。”
“……你的那位朋友吗?”
“也许,”楼珣似乎为接下来的话感到不好意思,轻轻笑了下,天真柔和,没有丝毫的阴霾,“是男朋友,嗯,我只记起来这个。”
话刚说完,他立即觉察出护士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了,最后竟有些明晃晃的怜悯,像是在看被渣男抛弃、还一厢情愿巴巴等待渣男抽空看望的小可怜,楼珣被看得茫然,又因为被叫去办理出院错过追问细究,等他再见到护士,便被告知已经通知他了。
楼珣:……
因为期待而上翘的嘴角抿平回落,楼珣沉默几秒,点头轻声说好和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踏出医院,怎么进来的也没了印象,楼珣绷着脸想要掩饰紧张,护士借他一个发圈,将搔着后脖颈的发尾扎成小揪揪,他倔强地走向陌生的世界,耳边的声音渐大又骤然变小,路过的人朝他投去视线,楼珣也一无所觉,眼里只有散着光的出口。
他抬臂,搭在了门把手上,死死捏住的手机终于在他踏出最后一步时响了。
楼珣闭了闭眼睛,忍不住吸一口气,他滑动接听,放在耳边,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切陷入了诡异的静止里,无论是谁,此时此刻视线只放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先开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专注去听不属于自己的沉稳的呼吸声,两三秒后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声,男人笑问道:“楼珣,去看雪吗?”
楼珣怔怔踏出一步,再回神时四周的景色大变,一把伞取代手机被握在手里,细密的雨丝淅沥沥打在伞面上,楼珣眨了下眼睛,看见了来往的人穿着校服,嘻嘻哈哈越过自己,往教学楼走去。
他也不例外。
仿佛一瞬间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再次忘记,楼珣动了动冰冷的手指,心中一片死寂安静,他慢吞吞抬步。
楼珣找到了自己的班级,收起伞走进去,路过课前打闹闲聊的同学,沉默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坐下后先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雨丝试图进来,被窗户阻隔滑落,道道水痕将窗外模糊成了不真切的灰和绿,他看见自己的桌子残留的水迹,楼珣垂眸,用手指揩去了。
雨势直到晌午也没有减弱的势头,楼珣一直没有开口说句话,好似游离在这个世界边缘,只有旁人时不时望来一眼,证明他们能够看到那个从来只会礼貌淡笑的同学。
楼珣困囿在角落里,他做完了上节课留下的卷子,没有注意到老师领着一个陌生人进来,几句介绍后教室里响起一阵鼓掌声,他夹着笔去摸打草纸算数,便见到有人停在了自己的桌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刺到一般微蜷,那人拉开邻桌的椅子,一股清香回甜的果香密密麻麻、不由分说地围过来、包裹住,楼珣的纤细浓密的眼睫一颤,要躲之前听见坐在身边的人道:“你好。”
楼珣攥着笔,抬起眼皮,先是见到了这人随意敞着的校服衣领,才是那张脸,长眉入鬓、凤目微挑,肆意张扬却不令人讨厌。
他打量人,旁人也在打量他,新同桌一挑眉,毫不掩饰自己对楼珣长相的惊艳,他的手指动了动,想到什么又忍了下来,在心底翻来倒去考虑如何搭讪,扎着马尾的女同学拿着几张卷子走了过来,她说:“楼珣,物理作业。”
“啊,你叫楼珣啊,”这人转着笔侧脸,意味不明勾着嘴角,“哪个楼哪个珣?”
话说得随意,一双凤眼却死死盯着人,由不得楼珣后退躲避,这眼神太张狂,并且肆无忌惮,楼珣陡然生出被侵/犯被闯入隐私的慌乱感,他张张嘴。
“你好认真啊,一定是个好学生吧?贺羽真,认识一下,”贺羽真不吝啬虚情假意的笑,盯着人不放,“作业借我抄抄。”
他似乎是第一次说这种请求的话,停顿一秒又补充:“好不好,嗯?”
第215章 本世界02
楼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两秒, 随即眼睫半垂,没说好或是不好,沉默地转了回去。
贺羽真一挑长眉, 想到是第一次接触,到底是没有轻举妄动。
他不动,但一颗散发着柔光的小球凭空出现, 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落在他摊开的课本上叭叭说话:【可算是让你找到个理由装嫩了, 看起来你挺开心的。】
贺羽真拿笔戳它,言简意赅:【滚远点儿。】
【你以为我愿意跟上来!】他总能用几个字就把7458气得炸毛, 还想咬东西泄恨,但它包袱重,自诩是一个正经的专业的系统, 不会和自己的宿主一般见识, 咳咳两声表示自己的大度, 被瞥了一眼, 还是听话跑到了桌边,【毕竟考虑到这次特殊,我怕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
一听这话, 贺羽真不耐烦地啧了声, 余光瞟见了那只正在写字的手,曲起用力时骨节会顶得薄薄的皮泛白, 一会儿稍稍放开去摸书,贺羽真将未说完的话压回嗓子里。
自己的本源世界出现了个不速之客,这个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其实没有太久,他那时刚刚完成一次任务,打算去总部交接, 顺便想找点儿乐子消遣,可在半路听见了7458报告,幸灾乐祸的意味怎么都掩不住,贺羽真竟没觉得烦恼,反而感到了久违的兴致。
这个意外,姑且算作意外,不知来路和去向,忽然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安分,不兴风作浪,也不做任何的挣扎,像是个透明的人,或许除了贺羽真,不会再有人过多地关注他,7458提到最后,一顿,特别文艺地说他正在安静地死去。
没有人会不在意外来者的闯入,他随口调侃7458,心里却起了想要去看一看的念头。
贺羽真随性惯了,不服管教,心眼比针大不到哪儿去,自己的东西容不得他人置喙,看一眼也不成,来之前贺羽真漫不经心想着看看新鲜,最后不外乎将意外抹除或是网开一面赶走这两个结果,然而等见到了楼珣,他又忽然有点儿改变主意了。
我的世界不好吗,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等死。
想到这里,贺羽真斤斤计较地舔了舔牙,心里委实不太痛快,只是不等他再有动作,那只苍白瘦削的手靠近,手腕内侧的小痣在贺羽真的眼前一晃而过,楼珣递来自己刚写完的作业。
今天降温了,天气预报上写着傍晚会有雨夹雪,楼珣像是着了凉,语气稍显无力,嗓音并不清澈,有些低哑:“给,下课还我。”
贺羽真和7458齐齐一顿,7458心情复杂:【你这么不礼貌的人,他竟然会搭理,难道你作弊了?】
它说作弊,是在明晃晃怀疑贺羽真受不了被忽视,毕竟这里一切都是贺羽真说了算,心念一动有什么做不了?但那双凤眼冷淡不悦瞥来,7458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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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多了个转学来的新同学,楼珣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他迟钝,像是隔着厚重的屏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课间同学打闹碰到他,楼珣也只是慢半拍地抬起头,听见别人讪讪说对不起。
楼珣会轻轻摇头,嘴角抿着,浅淡的梨涡从没出现过。
这几乎是他与别人为数不多的接触交流,楼珣没有追求,他因为自己逐渐枯死的身体和心,选择了随遇而安,如果在某一天停了下来,楼珣或许也只会顺从地闭上眼睛。
那天傍晚飘起雨夹雪,之后气温骤降,便是入了冬。楼珣收拾好了包,捏着肩带去看挡路的贺羽真。
贺羽真没放过这个安安静静的眼神,敲了敲桌子,继续和别人闲聊,他这人长得俊,性格也不错,短短几天已经混的如鱼得水:“哦是吗,你成绩不错嘛,月考第九名?谁是第一?哎你们别说,让我猜猜……”
话这么说着,人已经单手撑着侧脸随意扫一眼教室,最后一转脸,视线悠悠落在楼珣身上,他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楼珣看自己,长眉一挑,装模做样地问:“还没有下课呢,好学生也会逃学么?”
楼珣听见这话,转头看了眼窗外,他轻声说:“今晚会下雪。”
贺羽真没再继续问,让了路,楼珣道谢,背上包很快离开,旁人见他一直盯着看,担心他误会,连忙开口说:“贺羽真,你别误会,楼珣对谁都这样,但他的脾气挺好的,就是不太愿意搭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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