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58和贺揖云的声音同时响起:“憋气!”
楼珣连忙憋了一大口,紧接着进了水,即使有贺揖云垫着自己,楼珣依然感到了整个人拍进水里的疼。
这河不知深浅,他还没来得及庆祝活下来,淴泱的河水已经趁楼珣与贺揖云不注意的时候,蛮力地将两人分开、冲远,楼珣两三次冒出头,刚要喊一句贺揖云,又被水浪砸了进去,沉下去咕噜噜吐着泡。
他不会凫水,胸腔里的气息即将干瘪殆尽,幸好贺揖云及时找了过来,无力伸出的手被攥住,贺揖云捏着他的双颊渡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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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珣是被饥饿催醒的。
他虚弱地缓缓地睁开眼睛,顾不上打量自己在哪儿,坐起来倒在一侧干哕,还未彻底缓过劲儿,一阵脚步声渐近,最后手被捉过去探脉。
“你身上有伤,勿要乱动。殿下,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揖云拨开他的白发,楼珣抽回手再次无力躺倒,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没有太多的庆幸,更多的是茫然:“竟然没有死。”
他慢吞吞眨着眼睛,这一夜已经过去,只是林间枝繁叶茂,乌云依旧遮天蔽日,他只勉强看得出挡雨的是几根层叠的茂密枝条。
贺揖云半跪在他的身边,两人被刺客追杀不穷,跳下山涧获救之后只能用狼狈不堪形容,楼珣躺在他的披风上,雨水浸染过后,素净苍白的眉眼是湿漉漉的清透,但半干的白发沾上了泥土,因为受伤失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楼珣没有听见贺揖云再次的问话,反而他走了出去,楼珣静悄悄眨眼睛,恍惚再次道:【我又活下来了。】
7458的柔光没有温度,紧紧贴着楼珣,也没有办法让他取暖,它在为难:【楼先生,我该说一句恭喜吗?】
【谢谢。但谁要杀我?】
他喘了两口气,没有觉得鼻息变烫,这次身体还算争气。楼珣在思考问题,贺揖云看向树枝继续修补挡雨的容身处,他来来走走,最后带回了几颗果子。
楼珣也不挑,拿起一个就吃,贺揖云坐在他的对面,笑着:“殿下,这是我第二次救你。”
吃完了手里的这个,楼珣这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皇兄喂我的毒,虽未毒发不致死,但已经成了沉疴疾痼,苏铭和楼景渊为了治好我的病,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下搜寻名医,许是药吃得太多太杂,半年前……十六岁的那日生辰,依例要早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
他明明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旧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直到小顺子点起琉璃灯,橘色的烛光蔓延过来,照亮了楼珣的眼睛。
“别笑了,”楼珣忽然道,“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真傻子,很累,现在没有心思装下去。”
贺揖云唇角的笑意凝住,慢慢散了,一时沉默,他并非算无遗策,尤其是对上楼珣的时候。
雨水拍打着两人头顶的树枝,楼珣觉得有些吵,仰起头多看了两眼:“贺公公,七哥他去了哪里?”
贺揖云捡起果子,用衣袖擦了几下:“柳河县与青石县的两位知县请楼煜过去详谈剿匪一事。”
树枝挡住了雨,挡不住随处可去的山风,楼珣身上的衣物还未干透,打了个哆嗦:“这么巧。”
“殿下是在怀疑楼煜?”贺揖云性子难改,没说几句话,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殿下聪慧过人,应该明白此时杀你,对楼煜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楼珣低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贺揖云继续道:“到时你身死,与你同行出来办差的楼煜回宫之后,定会被圣上猜忌,会被太子以此为借口打压。”
像是惊扰到楼珣,他的声音放得轻柔和缓,说到最后,几乎算是在低语呢喃了。
【有道理,】7458坐在楼珣的头顶上,【楼先生,主角攻不像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楼珣薄薄透着红的眼皮一动,他去看贺揖云,昏暗的光线下,只模糊看到了贺揖云的轮廓,以及那双眼睛。
“皇兄?”
既是已经相互交过底,知道彼此是什么人,楼珣冷静沉声问:“贺公公,你几乎是在明示我,是皇兄派刺客来杀我,然后将此事嫁祸给七哥的么?”
嘴里喊着皇兄和七哥,但贺揖云没能窥见楼珣多余的情绪,仿佛是只是陌生人而已,这三年里,不止楼煜有所变化,楼珣也在成长,他似乎已经不是贺揖云口中那个天真的孩子了。
“四年前宜妃娘娘解禁足之后,”贺揖云如今看见楼珣便觉得手痒,但怕动手动脚惹得这小孩儿炸毛,他只能遗憾地搓着袖口,道,“便越发得圣宠,十皇子年幼又备受圣上喜爱,而太子瞧着风光霁月是位翩翩君子,可无人能比他更心胸狭隘了。殿下,从前他都不会放过孤苦伶仃、刚满三岁的你,现在会看着楼煜一点点起来与他作对吗?”
楼珣与他对视,良久之后道:“你的话,从一开始到方才最后一句,我能相信多少,相信哪一句?”
贺揖云的笑意渐消,正要回答。
但楼珣再次开口了:“旁的我不想听,我只问你,在发现我被刺杀、继而失踪之后,七哥会不会派人来找我?”
“七殿下如何想的,”贺揖云一顿,徐徐笑了,“奴才怎么知道?但我救了你,就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谢谢。无以为报。”
楼珣低头咳了一阵,咳到眼圈泛着红,他似乎在难过:“我以为皇兄成亲之后,已没有杀我的念头了。”
贺揖云静了须臾,避开了回答:“奴才去探路,殿下既已得了风寒,待在这里莫要出去。”
他起身拎着剑离开,直至雨幕即将将他的背影掩去,楼珣才抬眼去看,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不解:【原来这条命这般重要,你争我抢的。】
思及此,楼珣的心情常常是难言复杂,但今日在平江郡连绵多日的春雨却是罕见地停了,甚至乌云散去,露出了高悬的太阳。
他从这个树叶搭起来的洞里出去,看见了印在身上的斑驳树影,探路的贺揖云揣着一兜的果子回来:“殿下。”
得了风寒的楼珣只觉头重脚轻,他迎过去:“找到回去的路了?”
贺揖云笑道:“山上的碎石滚落截住了管道,暂时辨不清方向,倒是那些刺客仍不死心,正在林间搜寻,奴才不得已只能解决了他们。”
楼珣顺着他的话去看,果不其然,贺揖云的佩剑还在滴着血。
“顺着水流走下去,总能找到人家,”楼珣虽然一直没有看清过院子里的惨状,但是他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不想再聊刺客,“我生病了,手臂上的伤口泡了水,怕是会感染,不能再待在这里。”
贺揖云一挑眉:“但凭殿下吩咐……殿下,小心一点。”
楼珣听了为之一顿,撇他一眼之后神色莫名,抿着嘴唇率先抬步离开。
怪哉,又是这种看故人的眼神,贺揖云从前只是好奇,如今竟隐隐感到了不悦。
沿着河流走了一阵,楼珣扶着树在咳,贺揖云上前塞给楼珣一个果子,其余的扔了,抓住他的手臂背了起来。
“你的身体已经差,”他说着一停,换了个说辞,“还能看到谁输谁赢么?”
“贺公公还大我整十岁呢,”楼珣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处,呼吸滚烫,说着话也费力,还好时不时的阳光将背晒得暖洋洋的,楼珣昏昏欲睡,声音越来越低,“贺公公先担心自己吧,至于输赢,我早就知……”
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忽然滚落,贺揖云躲过,没能听见楼珣含糊不清的最后一句话。
楼珣在他的背上小睡片刻,被叫醒时还在迷迷瞪瞪,喉咙胀痛以至于嗓音干哑:“贺揖云?”
贺揖云将他往上托了托,不知为何言语之间多了几分莫名的咬牙切齿般的愠怒:“嗯,咱们落入贼窝了。”
如今发生何事,楼珣都不会觉得惊讶,他转着视线,看见自己和贺揖云被十几个人围了起来,这些人穿着破旧甚至是褴褛,他们有些拿着刀剑,有的竟然拿着农具。
他眨着滚烫微微刺痛的眼皮,低声道:“青石县附近的山匪?”
贺揖云这句话没有骗他,当真是贼窝。
第55章 古代虐恋文里的路人24
“让我下去。”
楼珣微微垂眸与他耳语, 贺揖云一弯膝,放下人,让他站在自己的身边。
楼珣刚抓住贺揖云的手臂站稳, 拿着一把大刀的络腮胡子壮汉怒斥两人一句,不过他说的是本地土话,语速也快, 楼珣只听清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
显然贺公公也听不懂, 这些山匪们见他们一言不发,顿时更是生气, 有个年轻的拦住了兄弟,说起不甚流利的官话:“哪、咳咳,你们两个, 是不是和那些人一伙的?”
楼珣迟钝地想清楚了他的意思, 但这话难回答, “那些人”是指昨夜的刺客, 还是上山来寻他们的人?
他还没能想出两全的回答,但他的身边站着位一向对装好人很有心得的贺揖云。
贺揖云将楼珣护在身后,扬起一抹让人瞧见便十分亲近的笑容:“几位大哥, 我家小弟自小身体虚弱多病, 老母为此担忧以泪洗面,便让我带小弟前来平江郡看大夫, 不想突逢暴雨,我兄弟二人千里迢迢误入此地,多有冒犯了。”
“这话老子都听腻了,别想诓我,”那年轻人拉着长脸,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色苍白的楼珣,“老子问你,是不是那些人是一伙的?”
上一个自称贺揖云老子的,已经被砍去手脚,在昌乐坊里苟活余生了。
楼珣默默偏过脸去。
贺揖云不动声色:“家中只有我和弟弟两人,在下实在不知这位大哥所说为何人,若无他事,我们便先离开了。”
“谁让你们走了?”
山匪们拿着武器逼近一步,贺揖云按住腰间的佩剑,好言好语不听,他已经快没有耐心,眼底的笑意没了大半:“还有何事?”
“懂不懂规矩啊?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还有,你弟弟也留下来!”
【呸!】
“嘿老子就说他话这么多,就是犯老毛病看中人家弟弟了!”
“你放心,老子最会心疼人了,”年轻人没理会山匪的哄笑,他搓搓手指,一边走近一边已经朝着楼珣探出手,“瞧着细皮嫩肉,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啊!”
惨厉的叫声响起,在血迸溅过来之时,楼珣迈一步,让贺揖云挡住了自己。
贺揖云手腕一翻甩去了剑身上的血,他冷冷一笑,在难得灿烂的阳光下,竟阴狠到令人胆寒:“手这么贱,留着也是无用。”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贺揖云稍稍回头对楼珣道:“闭上眼睛。”
楼珣默默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短剑防身:“不必,你上吧。”
“住手!住手!都住手——”
楼珣往这道声音的方向看去,有几个和这些山匪穿着打扮没什么区别的人跑来,楼珣看清了为首那人的长相,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贺揖云,正巧和贺揖云对上了视线。
那人草草打量了一翻情况,竟然先甩手给了络腮胡一巴掌:“寨子里明令制止,不许伤人,你们在做什么?”
络腮胡一偏头,吐掉一口血水,里面混着一颗牙,他几乎要怒不可遏:“干什么?自然是开张之后下山给兄弟们买肉吃啊!”
“伤人?赵军师,我们可没伤人?是他们砍了二狗的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二狗的毛病,”赵军师努力压抑着怒火,“没了手也是他活该,是他这些年的报应!赶紧滚上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山匪们面面相觑,络腮胡咬牙恨恨瞪了眼赵军师:“走,回寨子!”
“那二狗……”
贺揖云抬手挡在楼珣的眼前,割破了正在哀嚎断手的二狗的喉咙:“抬走。”
他这一番手起剑落,彻底镇住了穷凶极恶的山匪,二话不说抬着二狗的尸体和他的手翻进了山林间,楼珣被血腥气呛得咳了两声,才发现赵军师竟还在。
见两人纷纷看向自己,赵军师神色僵硬一拱手:“山间多野兽,难免会被这里血腥气吸引而来,何况这几日一直暴雨不停,顺着河边下山并不安全,两位若是信我,一直往西边去就好。”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尴尬地说了句告辞。
等这里没有旁人,楼珣辨认了下方向:“贺公公,方才的那位赵军师,你可看清他的长相了?”
两人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贺揖云笑道:“殿下,你我如今也是共患难的交情,直说无妨。”
“怎么和柳河县知县长得这般相像?”楼珣慢吞吞说着,“一个是正七品的父母官,一个是山匪的军师,我如果没有记错,知县也姓赵,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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