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但愈合速度却极为缓慢,几乎相当与没有。
顾黎不敢保证冒冒然地去移动他,会不会导致伤势加重,再者白雾虽然散去,但黑峪村中那些装成了人的人脸鱼却仍然存在,现在离去,乔青阳的努力或许就空亏一溃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村里那些残存的人脸鱼,那大可不必。”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同样重伤未愈裹着纱布的火凤斜靠在墙上,一如往常一般的骄傲:“对付几只怪鱼而已,我们火凤族还不至于这都做不好。”
更何况既没有了海水,也没有了灵力供应,它们很快就会被困死在岸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鸟族有一件至宝——凤羽裳,能在一个月内维持住佩戴者的最低生命,哪怕是命悬一线的患者也能靠着它吊起一口气,阁主便不用再担心舟车劳顿的问题。”
顾黎面无表情地抬眼,直接道:“你想要什么?”
齐旭伤得很重,脸色同样是惨白惨白的,闻言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呼吸,才轻声道:“想要一个答案。”
————
人脸鱼能够一直不间断地生存有两个原因,一是死去鲛人的尸体,二是其他生灵的灵魂,三是灵力的供应。
当年的修士和妖怪们无法根除人脸鱼的原因,就是因为未能找到深藏到海底深处的鲛人尸体。
但乔青阳当年下凡的时候却是一剑深入海底,不仅将海中的人脸鱼尽数砍杀,就连已经化为了养料,藏在鱼巢最里面的鲛人尸体也一起就此消失。
因此,许风来找到的这些剩下的人脸鱼很可能就是来自于曾经被白雾吞没进入到黑峪村的那些残存的,这些年一直靠着白雾和鲛人帮忙吸收转化来的灵力勉强生存。
白雾已然消失,作为温床的鲛人尸体也早已化为碎片,剩下的这些人脸鱼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后迎来它们最终的死亡。
这段时间来得太快,几乎就是在白雾消失的第十天,村里的人脸鱼们就慢慢身体变得干涸,像是失去了水的鱼,慢慢失去了气息。
在它们身死后,一道道破碎不堪的灵魂轻轻飘了出来。
灵魂的颜色非常浅淡,几乎是没有的状态,表情虽然恍惚却异常轻松,晃荡两下便慢慢消散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脸鱼吞食过太多次了,有一些人的灵魂竟然连自我消散都做不到,在原地打着转,似乎潜意识里还想要往海中走。
那是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形时散时聚,只剩下了半张脸和小半的肩膀,是由于接受过太多次人脸鱼的化形,而丢失掉了部分灵魂。
因为无处可去又无力消散而痛苦地颤抖着蜷缩着身躯。
白雾散去后,村子中的空气终于变得清新起来,带着晚春的湿润,又带着初夏的温暖,远处似乎传来点花香,一点一点地将满天的泥泞和恐惧散去,只带来安稳清甜的气息。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指尖轻轻晃动两下,便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而过,那姑娘的眼神渐渐地从恍惚变得清澈,但身躯却愈发透明。
她的神情羞怯,约莫在生前也是个内敛害羞的性子,声音也是浅浅的,即便有些磕磕绊绊,却像是清泉,让人感到舒适。
“谢、谢你……”
最后一字落下的时候,她的最后一点影子也终于消散在了风中,混着花香。
身着白衣的少年身材单薄,站在窗口收回手,眉目瑰丽,这股病气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柔弱,反而因为少年笔挺的背脊,显得添出几分清冷倔强来。
但这点清冷疏离感在下一刻便消散了大半。
“青阳?”
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少年的身体便是一僵。
一件带着竹香的外衣披到了肩上,少年也就是乔青阳转过身来,也轻声应答:“嗯。”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别站在窗子前吹风了。”顾黎自然地在少年转过身之时,伸出手亲昵地将要掉不掉地外袍拉紧些,带着些凉意的手指不经意地从乔青阳的颈脖间划过,又成功将人吓得僵住身体。
明明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一个白衣剑客,却在此时乖乖地垂着脑袋,明明连耳朵尖尖都泛着红,却还在假装冷静成熟地回答:“知道了。”
但顾阁主不愧是顾阁主,连生病的人的豆腐也不放过,嘴里说着要扶着人去旁边坐下,手却若有若无地在少年的腰间打转。
这样时有时无的触碰反而是最让剑难以忍受的,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后腰处蔓延到了全身,乔青阳一边努力地去忽视他,一边呼出口气试探着开口:“一山,我们……”
但话才说出口,就被面前貌似良善温柔的青年打断:“青阳又忘记了吗?”
从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乔青阳还是难以适应那个凡人告知自己的称呼,他垂下来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也在忍耐,嘴唇抿住,憋了半天才生硬着启唇:“一、一山哥哥。”
顾阁主眉眼弯弯:“嗯,我在。”
乔青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再一次反抗:“我之前……我之前真的是如此称呼你的吗?”
剑是在五天前醒来的,不仅伤势严重还丧失了大半的记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第一个入眼的人就是顾黎。
那是一名俊秀又有些病弱的凡人,哪怕是失去记忆,剑也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灵力而言,用一句死气沉沉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就算少年伤成这样,也能在瞬间掐断他的脖子。
但他却在哭。
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泪水,一直从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眸子里流到了下巴上,滴到了少年的手指缝里,滚烫又冰凉。
他哭得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剑一直等着他哭完了,才礼貌地询问:“你是谁?”
少年歪歪头:“我又是谁?”
然后那凡人便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他这样说:“你是乔青阳,我是你的夫君。”
凡人将黑峪村的事情说给剑听,还说等他伤好些后,就带着他回家,去找他据说是丢失的剑鞘。
一睁眼就多个枕边人,神剑大人实在难以招架。
夫君两字实在是喊不出来,见他实在可怜,凡人便退一步,说只要喊“一山哥哥”就可以了。
只是对于剑来讲,两字不易,换成了四个字也见不得简单多少。
五天里面,几乎每一日都在尝试着挣扎。
当然,每一日都会被狡猾的凡人糊弄过去。
就像是现在。
顾黎垂着眸子,苍白瘦弱的手指握紧,似乎是十分失落,却还在假装豁达和坚强:“我明白的,青阳因为受伤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忘记了我,不愿意说这样亲密的称呼也是应该的……”
他说的实在太过可怜,乔青阳心里一软,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少年脸上带了点红,看上去倒是比方才要更加健康些:“我喊就是了。”
据顾黎所说,他们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关系了,自己本就失了忆,在这种方面又何必太过纠结呢。
说是这样说,但乔青阳已经悄悄在心里决定,为了少喊这个称呼,以后都尽量减少喊顾黎的次数。
乔青阳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伤已经好了许多,应该可以离开了。”
但顾黎却摇摇头:“不慌,我们等人来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到话,下一刻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伴随着门倒下的轰隆声在两人面前响起:“阁主!小青阳!我想死你们了!”
……
乔青阳迷茫:“这就是你说的会来接我们的稳重下属?”
顾黎咬牙微笑:“……不,是他背后那个。”
话音未落,又一道剧烈的碰撞声响起,一名面容清婉的女修一只手抓住只红色的鸟的脖子,动作狠辣,一剑飞进来,还差点将面前的徐正奇撞倒:“阁主,就是这群鸟东西在算计我们。”
乔青阳不解:“是她吗?”
顾阁主:“……”
第55章
院子里的花开的正盛,整个空气中仿佛都浸润在了香甜的花香中。
院中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议事,因为受伤被众人赶走去休息的少年,无聊地趴在窗前,歪着脑袋看着飞来飞去的蝴蝶发呆。
有了话,自然就会有到处传粉的蜜蜂,剑虽然受了伤,但五感依旧敏锐,只觉得到处都是蜜蜂嗡嗡嗡的声音。
还有只蜜蜂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放着开的正盛的花蜜不去采,就巴巴地围着乔青阳打转,打转就打转,身上还沾了花粉,让剑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
失忆的神剑大人也依旧很有威严,面无表情地斥责着面前这只胆大包天的蜜蜂:“离我远点。”
虎落平阳被犬欺,剑落人间被蜂欺,那蜜蜂不仅不离开,还开开心心地往少年的鼻尖上飞,把剑吓得往后一仰,严肃认真地指了下窗口的位置:“你走错了,你的家在外面。”
好不容易将倔强的小蜜蜂赶走,一抬头去发现本来正在讨论正事的几个凡人正在看着自己。
乔青阳:“?”
另一边的顾黎几人。
“我和徐正奇当时明明也跳入了洞中,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像你们一样来到黑峪村,反而是回到了原地,试过多次都是如此,”英姿飒爽的女修抱住胳膊,语气里带了些刺地看了眼旁边的齐旭:“齐家主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的确做了手脚。”妖怪的自愈能力的确惊人,才短短十天,火凤的状态就好了许多,那种目中无人,全天下我最厉害的独特气质更加明显起来,扬了下下巴:“那又怎样,你们都过来了,我还怎么放开手脚做事情。”
“更何况,这也是你们阁主的想法。”
徐正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阁主!”
顾黎用帕子捂在嘴上咳嗽了两下,闻言也挑起眉轻轻笑开,言简意赅:“我需要有人在外面接应。”
留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在外面,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情况,若剑阁的人都留在了黑峪村,那岂不是就会任由齐旭拿捏。
徐正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阮菁菁也扬起嘴角笑,却没有说话。
又聊了些正事之后,徐正奇将目光落到了坐在窗台前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漠和疏离的白衣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头,犹豫了两下问道:“阁主,小青阳他怎么会……”
他的话一顿,指了指脑袋的位置,不解地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在黑峪村发生的事情,他都大概知道了,但如果只是胸口受伤,又怎么会脑袋也受损了呢。
顾黎摇摇头:“不清楚,他一睁开眼就没有了记忆,也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怎么样。”
他身上的伤实质上也并没有好,胸口处的那个洞,不仅没有完全愈合,甚至还覆上了一层薄冰,怎么看怎么奇怪诡异,如今能够勉强行动自如,一个是靠少年本身强大的体质,更多的确实因为火凤族的宝物的作用。
但法宝再厉害,也只有一个月的效果,还是得要赶紧找到解决方法才行。
与身体的伤做对比,脑子上的问题就显得轻了许多,只是部分失忆而已,从目前看上去,还没有因为失忆而导致其他更多的问题。
对于顾黎来说,这样的失忆,却是苦乐参半。
苦的是少年失去了和自己之间的回忆,乐的是他并没有排斥自己的靠近,甚至原因接受自己过分的亲近,而且……
比起阁主的两个下属而言,火凤族族长就要显得直白地多,毫不留情地道:“那不是刚好,恰巧方便了某些人去趁人之危。”
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人是才到黑峪村,还没有见识到自家阁主的各种操作,但同样正在养伤的齐旭却在这些天见了不少。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齐旭也不会告诉可怜的剑真相,一方面是因为和顾黎之间有过约定,勉强算得上是结盟的关系,另一个方面却是因为火凤族闷骚的性格。
表面上目中无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实际上却是世上最爱凑热闹听八卦的种族之一。
这些日子以来,没少故意当着乔青阳的面揶揄顾黎。
“我倒是不知道顾阁主是什么时候成的亲,”火凤饮下一口茶,语气漫不经心,细听却能听出来里面的狡黠的笑意:“还是个年轻的小剑修。”
他的话说的含糊不清,但结合着才知道的乔青阳失忆的消息,就连徐正奇在脑子里转个弯也反应了过来,他结结巴巴地睁大眼:“啥?这、这是什么情况。”
阮菁菁也没想到阁主大人一来就搞个大的,但她显然比呆愣的徐正奇要会来事的多,咳了一声,正色道:“阁主放心,我和徐正奇都会将小青阳……不,乔少侠当做阁主夫人来对待,以后他的话就是您的话。”
徐正奇眨眨眼也应和道:“是、是这样。”
齐旭没有看到心中想象的笑话,有点不开心,故意道:“乔青阳的听力敏锐,我们这样不加掩饰的讨论,不会被他听到吗。”
顾黎当然知道他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就是为了看到自己因为害怕被拆穿而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顾黎却只是摇摇头:“他不会。”
火凤挑起点眉头。
但顾黎却不再说话,眸子轻轻地落到了不远处坐在窗前和小蜜蜂做斗争的少年身上。
哪怕修为高到了恐怖的地步,哪怕五感超越常人,他也不会利用这个优势去偷听他人的谈话。
乔青阳,他是世间最纯粹最善良最可爱的人。
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断不断地掉入到顾黎的谎言之中。
因为顾黎忽然换了个方向,桌上的几人也跟着他向着乔青阳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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