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又有点想咳嗽,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跳动着,一下一下地割裂着他的内脏,让里面流出脓水来。
他吼了一句,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脑袋靠在了满脸迷茫的少年的肩上,喘息一声颤着嗓子说:“药王就结着一颗果,你怎么办,我又要从哪里找到办法来治你的伤。”
顾黎费力得张开嘴,只觉得说出来的话不像是简单的字句,倒像是从凡人腐烂的内脏里长出来的根须,每一个字都混杂着血:“乔青阳,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这个人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时候少年留恋的东西,哪怕是生命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让顾黎总是恐慌着他是不是会下一瞬间就会离开这世间。
此话一出,徐正奇两人才想起来,刚刚带领着他们大杀四方,看上去比魔物更加凶悍的年轻剑修,其实才是这里伤的最重的人。
胸口的那个洞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甚至还有恶化的趋势,他的伤连夕颜都无能为力,只能靠凤羽裳吊着。
且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若是还没能解决掉□□,这样鲜活的小青阳就会危在旦夕。
因为乔青阳给他们的形象太过于强大,好像什么妖魔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就给了他们一种他无比坚强的错觉。
一时竟然忘记了乔青阳才是真正迫切地需要治疗的人。
一个月啊,徐正奇想,从黑鱼村到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来着。
对于乔青阳来说,至关重要关乎生命的时间,竟然就因为他的强大实力,而被忽略。
徐正奇心里一紧,看着乔青阳的视线也不由得带上了些歉意。
这样的话……也怪不得阁主会情绪这样激动。
凡人的头发蹭到肩膀,带了点痒痒的触感。
乔青阳唔了一声,脑袋转了好几个弯,也没能明白顾黎生气的点在哪里。
肩膀处传来点濡湿的痕迹,乔青阳眨眨眼小声地扯了扯不肯抬头的凡人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哥哥怎么又在哭了,不要难过啦,我不会死的。”
剑失去了记忆,但在潜意识里,死这个词语就离他很是遥远。
遥远得像是从来没有考虑和思考过的事情,听到顾黎的口中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乔青阳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产生些奇怪的陌生感。
他才不在意死,或者说,这个身体的死亡,根本就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剑没有发现,自己的这句话又给心思敏感阴暗的凡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感。
比起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死掉,他更在意的是顾黎咳嗽出来的血。
顾黎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凡人那么脆弱,哪怕只是受伤受寒流血,都可能会导致他们的死亡。
乔青阳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排出了人类的范畴。
他还在轻声地安慰着顾黎,语气很轻松,却让凡人的心头发着颤:“一山哥哥,只要你活下来就好了呀。”
顾黎本来激动的情绪在乔青阳的这句话后,却诡异地平复了下来,他喘息一下,从被自己压迫住的少年身上起来,好像又恢复了了在乔青阳面前的那副温柔的,样子轻轻地揉一下少年的黑发。
触及到他懵懵的眼神,和被自己折腾成了双马尾的柔顺黑发,忍不住笑起来,手指划过乔青阳的手心,将它不轻不重地握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嗯,我会活下来的。”
只有活着,才能一刻不停地去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尽管立场和想法不一样,但两人的的确确都是将对方放在了第一位,满心满眼里都是为了对方着想。
简直是……
徐正奇感动地捂住嘴巴抽噎一声:“阁主,你和小青阳感情真好!”
简直是感天动地兄弟情!
呜呜呜为什么他也相当于和阁主一起长大,就没有那么好的感情呢。
徐正奇脑袋一根筋,到现在都还以为顾黎是在逗着乔青阳玩,什么小夫君,哥哥弟弟的,不过是直男的小把戏罢了。
本来也正思绪沉重的阮菁菁:“……”
她无语地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将灵剑收起来,用嘴型对着徐正奇说了两个字:呆子。
徐正奇虽然不解,但也依然用嘴型回复她:什么袋子?
阮菁菁:“……”
这边的两个人像是在表演生离死别,另一边的两个人在上演哑剧版的姐弟情谊深。
让本来打算继续沉默的梓栩都忍不住眼角一抽。
讽刺出声:“你们剑阁的人脑子都是有问题吗?”
乔青阳是把诚实的剑,面不改色地点头:“我应该是有一点。”
那根木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少年的手中,哪怕梓栩和他隔了有一段距离,也能看到棍子上冒着的森森寒光,漂亮的少年歪歪脑袋,如若只是好奇般,对着梓栩说:“你怎么知道的?”
梓栩不知道乔青阳理解的脑子有问题指的是失忆,看着那棍子眼角又是一抽,本来想继续说的话被哽住,嘴唇蠕动半天,竟然只是憋出来一句:“你管我。”
这三个字一出口,梓栩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也坏掉了。
神剑大人总是有一种能够将对面的人刺激成和自己同一脑回路的实力。
梓栩狠狠骂自己一声,试图恢复自己的阴暗形象,眸子压下来,阴森森地说:“呵呵,你们有空和我耗在这里,不如去看看夕颜大人吧,那颗树越长越大,说不定已经将她和我可爱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压成肉饼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只感觉一道熟悉的气息落到了自己的身后,条件反射地后背发凉起来。
果然,那道熟悉的温柔又冷漠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来:“小梓栩,你是在说我吗?”
本来应该在山洞里面的药修,忽然出现在了身后,任谁都会被吓上一大跳。
梓栩对夕颜的情感很复杂,又敬又怕又恨。
下意识地就要惊呼出声。
但他才只来得及睁大眼,喉咙滚动两下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另一人抢了先。
“夕颜大人!”秋生被打晕了扔在洞门口,顾黎虽然用了劲,但到底只是凡人,秋生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才皱着一张脸揉着额头站起来,就看到了夕颜的身影。
连被捆住压在她前方的梓栩都没看到,眼睛亮亮地向着谷主跑过去,兴奋又担心地道:“您从洞里出来啦!有没有受伤呀。”
梓栩本来有些慌张的脸顿时僵住,然后慢慢地垂落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偏偏夕颜轻轻摇头后,还要轻声故意补上一句:“秋生小心些,不要踩到你大师兄了。”
梓栩:“……”
在看到秋生一边慌慌张张地避开,一边嗷嗷两声说不好意思没看到之后,梓栩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地吼道:“用不着你们假惺惺地装样子!”
他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都毛都立了起来,又像是竖起了刺的刺猬,声音又凶又快:“你们现在开心了吧,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都在暗爽吧,以前还说什么在弟子里面最看好我,说我是大师兄,结果捡到个毛都没长齐小孩儿就忘了我,喜新厌旧!还有你,就知道装纯,小狐狸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边假装跟我玩的好,一边又去勾搭其他的师兄师姐,你们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
梓栩的嘴叭叭个不停,从夕颜骂到秋生,又从秋生骂到整个药王谷,骂着骂着就开始眼睛红鼻子酸,又倔强地不肯哭出来,看得秋生一愣一愣的,懵懵地指着自己:“大师兄在说我吗?”
乔青阳这一次还是没有太听得懂,扯扯顾黎的袖子,自以为小声地说:“狐狸精是什么?”
剑的记忆很混乱,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努力地想了想后,眼睛一亮:“我在书里看到过。”
说着,就掏出来一本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后,少年一本正经地指给凡人看:“就是这一章。”
“第三章 ,小寡妇夜战过路书生……”清朗干净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梓栩:“……”
顾黎:“……”
阁主咬住牙将少年手中的小册子拿过来,用力捏紧,转头看向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的徐正奇,露出个危险的笑来:“你还给了青阳什么书看?”
徐正奇连忙摆手摇头,严肃地说:“没有了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本我保证!”
在凡人的背后,年轻剑修歪着头疑惑地听着他们的争辩,徐正奇眼皮狂跳,连忙向着乔青阳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
顾黎一看自己下属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呼出口气,又转头看向了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地别的野男人“眉目传情”的少年,一个字都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剑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乔青阳点了一下被凡人蹂躏的书,眼巴巴地小声说:“我的书,都被你弄坏了。”
白皙的脸皱了皱,仿佛是在纠结,最后还是抿住嘴唇怎么看怎么可怜地垂下眼,声音浅浅的:“不过哥哥想要的话,就给你吧。”
漂亮的少年总是更能得到大家的怜惜。
众人看向顾黎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年纪最大的前辈夕颜大人首先表态,不赞同地说:“小青阳喜欢的话,让他看就是了,阿黎你也是,还是要给彼此一些空间才行。”
就连被捆起来的梓栩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之景。
不对……
梓栩点头点到一半才终于反应过来,崩溃地睁大眼,他真的不理解:“不是,你们都有病吧!”
他忽然觉得和面前这些人相比,自己用尽全力所做的努力就像是笑话一般,指着山洞口那方向,大声地说:“你们不去守着那棵树结果子,都围在我旁边干什么,有病吗……唔!”
才骂出来这一句,又被夕颜一巴掌拍到脑袋上,教训道:“不要骂人。”
情绪高昂的药修被夕颜大人这一巴掌拍老实了,差点又吐出口血来,整个人都要死不活地趴在地上,透露着股要死不活的气息。
夕颜上前几步,手心翻过来,一颗荔枝大小冒着淡淡绿光的果子出现在她的手中,勾着唇笑起来,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药王’的果子已经被我摘下来了。”
那颗果子一出现,丧丧的梓栩就立刻弹了起来,盯着它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那已经探出来了枝叶,似乎还不断地焕发着生气灵力,却迟迟不结果的‘药王’所在的山洞,不敢相信声音嘶哑着说:“你骗我。”
“什么药王,什么结果,什么可能会无限生长将山谷压塌……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引蛇出动等鱼上钩对吗,“梓栩恍然大悟:“原来在谷主的眼中,我也值得做这条蛇,当这只鱼……”
但却没有人能回答它这个问题,徐正奇恩和阮菁菁尚且不论,就连顾黎也同样皱着眉头,看向夕颜的表情带着探究,也同样是蒙在鼓里的模样。
梓栩没想到回答自己的,竟然是那名说漂亮,但又能打,说能打,又好像不太聪明的年轻少年。
“她没有骗你。”乔青阳捂住心口的位置,感受着胸腔里面狂跳不断的心脏,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那处山洞。
里面仍然像是有东西在不断地生长着,将要突破山壁一般。
磅礴的灵力不断地从石缝里面溢出来。
粗看上去,焕发着无限生机,但仔细地感受着,却又能发现这股灵力有种后劲不足之感,每一道灵力的波动都像是在挣扎,在尝试着自救。
不像是结果之时自动产生的灵力,反而像是迫于无奈难以储存,从而溢出来的生命力。
“药王的确还长在里面,”乔青阳来到那根探出来的迟迟未曾结果的枝条旁边,手指轻轻一碰,那看上去绿光闪闪的枝条就一瞬间萎靡下来,少年不懂的什么叫委婉,直截了当地说:“只是快要老死了。”
药王谷之所以叫药王谷,就是因为有‘药王’的存在,每年结下一颗果,千百年过去,救了无数个人的性命。
这些被药王的果实救下来的修士凡人们,感念它的恩情,自发地守在山谷里,看护着药王的同时,也暗中帮助着其他先天不足和重病之人,养花种草,开辟药田。
渐渐的,就有了药王谷的说法。
谷中的每一名弟子,甚至是谷主都受到过‘药王’的关怀和帮助。
但时间太漫长了,谷主换了一个有一个,弟子们来来往往。
它已经太老太老了。
今年的结果日就是它为自己挑选的寿终正寝之日。
无数的灵力溢出来,是它来自生命尽头的叹息。
自从那探出缝隙的枝条凋零萎靡之后,那仿佛不断顶撞着石壁的枝叶疯长的力道也终于停歇了下来。
堵在山洞口的阵法被打开。
夕颜将果实收起来,轻声道:“你说的不错。”
山洞中已然是一地狼藉,粗壮的枝条蔓延着,树叶落了一地,石壁上到处都是被枝叶冲撞和扫过的痕迹,药王的挣扎这个不算大的山洞中一览无遗。
“它本来不应该再结果了,却还是为了我们硬拼着所有的灵力硬生生地长出了果子。”夕颜小心地避让着,不去踩到地上的叶片,抚摸了一下药王迅速变得干枯的枝干:“如果不结果,它明明可以再活好多年。”
药王的枝条堆积扭曲到了一起,却偏偏没有碰到躺在它树下的那些还未苏醒的药修们。
结果所逼出来的灵力带着强大的生命力融入到了药修们的体内,为他们修复最后一点伤口。
这些本来因为它活下来的人类,又再一次得到了它的恩惠。
但归根结底他们的受伤也是为了不让那些假装剑阁的修士进入到药王谷伤害药王,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从最初就是相互成全的关系。
秋生也半跪在了这棵迅速衰老丧失生机的树旁边,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也涌上一层悲凉,喃喃道:“夕颜大人,药王为什么一定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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