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阳注视着面前的凡人,终于忍不住说道:“别哭了。”
神剑大人还是不太会安慰人,声音带着点不知所措和生硬。
但话总归还是没有行动有用的,乔青阳干脆抬起手,学着阁主曾经的动作,在那头稍显凌乱些的黑发上揉了揉,仰着头说:“鼻子都红了。”
眼睛也是红的,凶巴巴的样子。
剑当然不会被他吓住,伸手想将顾黎侧脸上那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的血污擦去,结果去没料到自己的手上也带着血,不仅没给阁主擦干净,反而越擦越乱。
少年有点心虚,正想要缩回手,却又忽然被顾黎握住。
顾黎的视线甚至不敢下移,眸子里面通红一片,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可话一出口却又像是被雨打湿了一般,涩涩地往下滴着水:“你为什么还是能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的腿……”顾黎俯下身,视线才一落到少年的下半身上,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蓦地闭上眼,只是一秒又睁开,死死地逼迫着自己注视着乔青阳的双腿,轻声说:“最后的那场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双修长漂亮的双腿变得血肉模糊。
下手的人极为残忍冷漠,骨头几乎都碎掉了,和血肉混作一团粘黏在同样破碎的布料上。
像是被刀剑斩了数百遍,即便是乔青阳这样强大的恢复能力,也无法让其恢复如初。
顾黎不敢伸手去触碰它们,眸子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死也不能放你一人呆在这梦中。”
从见到那团混沌小白团子的时候起,乔青阳就猜想,织梦蝶所制造的这一场所谓的梦境,真正的针对对象是自己,后来多次身体被恶意地引诱差点失控,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想。
在踏入到那狭窄小道的一瞬间,乔青阳和顾黎都察觉到了来自梦境制造者的魔力波动。
它在焦虑,在兴奋,在尝试着驱逐这里除了乔青阳之外的其他人。
小道的尽头定然就是关系整个梦境的关键之处,但又可能是龙潭虎穴。
顾黎当然不可能放任乔青阳一个人呆在里面,但为了将计就计,乔青阳犹豫再三,在梦境尝试着驱逐其他人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有阻止。
自从百年前的大战以来,他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不管是记忆还是神力都失去了控制,哪怕到了人间,也依旧像是被困在囚牢里面一般,找不到出口。
剑鞘究竟为何而碎,记忆去了何处,这些魔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他下来。
如今,也是时候来了结这些问题了。
但真相也总是需要代价的。
乔青阳慌张地抬手去捂顾黎的眼,但因为移动艰难,还差点让自己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不许看,”在顾黎靠过来的时候,少年抿住唇轻声说:“太难看了。”
神剑大人最是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最害怕身上变得不好看,就是剑身上多了点几乎看不见的小划痕都要沮丧难过地藏进剑鞘里面去,哄好久才愿意出来。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亲口说自己的腿难看。
乔青阳发现自己的这句话一出,对面的凡人便更加沉默了,整个人的气息都低沉起来,让剑有些心慌,扯了扯他的袖子,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口处砰砰作响。
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着,连忙问道:“一山,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还好吗,伏染他们都出来了吗,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他故意问得又急又快,就是为了让转移走顾黎的注意力,让其不要再关注自己受伤的腿。
“那你先告诉我,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为什么一回到现实,腿就变成了这样。”顾黎当然不会被少年拙劣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技巧,糊弄过去,垂下眼,手指小心地掀开一点破碎的布料,阴沉难看的脸色在完全触及到乔青阳的伤势后,像是被尖锐的针扎过一样,一下子就泄了气。
只能动作轻柔地缓慢触碰着那处,已经与部分剑鞘碎片相融合的身体,按理来讲在接触的时候,会给剑带来一定的治疗效果。
但不知为何,如今面对这大片的血腥刺眼的伤口,所带来的治疗效果却极其微弱。
乔青阳正犹豫着该怎么回话,却又听到顾黎叹口气说:“是你自己做的对吗。”
少年的动作一顿,神情中也带了些异样的不自然。
顾黎便抬起眼,继续道:“神剑自身造成的伤势,只通过寻常的手段无法愈合,青阳,最后的那个梦境,宫殿的尽头,你看到的东西,难道是……”
凡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见他的反应,乔青阳便知道,顾黎多半已然猜出来了大半,他本来也没有想要去隐瞒,只是自己的脑中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没有在顾黎发问的时候,第一时间说明。
乔青阳冷淡地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可怕的双腿,轻声回复:“我看到了一柄红色的剑。”
在少年开口的时候,手心中的灵力也缓慢聚合着,不出片刻,一个小小的泛着红光的透明的剑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或者说是……藏在在我记忆深处的,另一个‘我’。”
神剑青阳,诞生之日便是洪荒之末,最后一点粘连的混沌被锋芒从中斩断,从此以上者为天,以下者为地,万物初升,灵力繁茂。
却少有人,甚至少有神能记得,最初的神剑,虽为一体,实则为却有两个性格,青剑喜静,少言而冷淡,阳剑欢喜热闹,热烈却易生事端,两把剑同处一源,静时为青,怒时为阳,遂为青阳。
神剑初生懵懵懂懂,偏偏这两种性格却又是两个极端,就像是来自于谁充满恶意的玩笑和试验,想看到这两颗完全不同的种子会在同一人的身上长出怎样的花来。
人的性格有万种,但作为神却是不被允许拥有这样分外冲突的两面,在剑即将因为这个惹出事端来之前,神灵们选择代替他选出了青剑的那一面。
而代表着热烈的阳剑却被硬生生地去除。
也正是如此,缺少了一面的剑才会时常处在厌恶亲近,但又恐惧孤独的状态中。
既害怕莫名的善意,又想要得到得到世上最珍贵且唯一的爱意。
但同样作为神剑的一部分的阳剑,真的就完全消失了吗。
还是变成了神内心深处的恐惧,从而永久地留存在了心头,所以才会被魔人所窥探到。
乔青阳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漂亮的红色眸子微微颤动着,但脸上却是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诉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杀死了‘他’,那把剑,我将它砍成了碎片。”
织梦蝶的梦境能够拉进人的灵识,特殊的时候甚至能够将其一分为二。
红剑变成碎片,而乔青阳到人间的身体,本就是因为神识而化,此时也破碎了一部分。
那就足矣说明,那把红剑,实际就是乔青阳的另一道神识。
少年看似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但细看上去,却能发现隐忍的慌乱和迷茫,他还在继续说着:“它本就不该存在,不论魔人是如何发现了它的存在,又到底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
“青阳,”顾黎忽然轻声打断他,这一打断就将少年本来伪装出来的冷淡所打破些许,将其深藏起来的害怕和无措暴露了出来,在这样一双迷茫的眸子的注视下,凡人的俯身小心翼翼地吻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嘴角,说道:“不管如何,你只是你自己,乔青阳永远都只是乔青阳。”
顾阁主的身体总是凉凉的,但嘴唇却也是温热柔软的,乔青阳忍不住抖了下,任由着凡人像是渎神一般大胆又虔诚地舔舐着自己的唇缝,声音轻缓下来:“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中,它分明已经消失了,那它还算作是我吗,那如果它是,那我又算什么……”
“但是青阳,安静与热烈,从来都不是将人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人的标准。”顾黎轻轻地吻着,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少年,乔青阳当然也没有发现,随着凡人的动作,自己腿上的伤势正在以一种快速到惊人的动作愈合着。
乔青阳还是没有太听得懂,微微歪着脑袋,努力地尝试理解着,漂亮的脸上因为带沾染上了血污,将生人勿进的冷淡感减弱,给他增添上了点呆呆的委屈巴巴的意味。
阁主的动作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过分,明明是主动的那个人,喘息声却比乔青阳一个伤了腿的病人还要大。
“就像是同样一棵树,它结出来的果子也会有甜有酸,同样一只小狗,它可能既喜欢安静睡觉,又喜欢到处撒欢。”
乔青阳脸上一红,不知为何,被凡人触碰到的位置,还是隐隐地发起了烫,一种快要失控的感觉隐隐在心头升起,却不是往日中的那种恐慌之感,反而带来些热意和迟钝的欢喜。
“你的比喻一点都不恰当。”少年实在觉得痒,本来有些悲伤低沉的情绪,被凡人蹭来蹭去的动作搞得一团乱,气呼呼地斥责道。
但岂料顾黎却毫不知道悔改,甚至更加过分地想要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微凉的手指不顾少年的挣扎向着某一个方向摸去,轻声说:“就像是清清冷冷的神剑大人,身体也是热的。”
轰隆。
乔青阳的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翻身压到了胆大包天又浪-荡的凡人身上,玛瑙一般透亮发红的眸子注视着身下人,动作虽然笨拙但却让凡人反抗不得。
“我想起来了,”少年说:“你还欠我双倍的惩罚。”
……
这座小小的破旧的房屋之中,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人抱作一团,血液和屋顶漏下的雨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浓稠粘连,就像是难以撕分的浓厚的情愫。
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魔物,渠泱城中更是危险难测,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最后一步,但即便是这样,乔青阳最后松开顾黎,躺回去,望着屋顶之时,脑中仍旧还是一片空白。
眨了两下眼,视线落到身边皮肤上青青紫紫一片的凡人,呼吸忽然就是一滞。
于是当顾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去追寻着少年的身影时,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委委屈屈泫然若泣般的眸子。
顾黎也顾不得酸软的身体,连忙坐起来,以为是刚才的过程中,碰到了乔青阳的伤口,刚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少年抢了先。
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情,顾黎动作间又将锁骨上的青紫露出来,让少年脸上一红,抿住唇道:“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神剑大人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什么都不会,每一个步骤都要剑鞘手把手带着做不说,还笨手笨脚地给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乔青阳的表情又是羞恼又是愧疚,站起身来说:“抱歉我太笨了,没有下次了。”
顾黎:“……”
那可不行。
便也站起来伸手去拉住少年的手,脑里面百转千回地想着哄骗的方法。
就在此时,两人却都动作一顿。
乔青阳的表情微变,顾黎也挑起了眉。
少年的两条腿竟然能够站起来。
在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之后,两人终于确定,乔青阳的腿已经完全痊愈了过来。
“莫非亲密接触能够加大治疗的效果吗?”阁主若有所思的说。
他便眉眼弯弯地笑开:“看来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避免呢。”
乔青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尖更红了些,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过了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小心一点的。”
若是在之前,阁主少不得要调笑着问一句是小心什么,但此时的情况特殊,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喘息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乔青阳的伤势转好,灵力又重新又虚弱变得强大危险,门外的那些魔物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乔青阳却并没有急着去打开门,而是没什么表情地说:“这个门并不坚硬。”
至少不可能阻挡地住魔物的攻击。
那么在乔青阳最虚弱,顾黎也同样受伤的情况下,是什么将它们阻止在了门外。
清醒时候的神剑大人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的发现问题所在。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阵阵的拍打声。
并不算快,甚至有些缓慢,还夹带着几声苍老的咳嗽和含混不轻像是在喉咙间嚅动的啊啊啊的声音。
第100章
将门打开,果然出现了一名老人的身影。
面上带着狰狞突出的肿瘤,苍老弯曲的背脊,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啊地比划着。
是那名好心的老妇人。
见两人将门从里面打开,她也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慌慌张张地手指着自己身后的位置,一脸焦急的摸样。
乔青阳的视力很好,顺着婆婆的指示看过去,果然便发现了藏身在被掀翻了的小摊子下头的一只瑟瑟发抖的幼猫。
周围到处都是魔物,伸出爪子去逗弄威胁它,甚至伸出尖锐的爪子想要伸到摊子的缝隙里面去,将那猫给扒拉下来。
而这幼猫也分外的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许久之前在破旧柴火屋里面见到过,也在顾黎身边出现,然后被魔物所吓跑的那只。
老妇人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让他们去救那只猫。
乔青阳当然是不介意去救一只猫的,毕竟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脚才踏出去,就又收了回来。
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仿佛是在犹豫。
见此情景,老妇人更加焦急了,啊啊啊地快速比划着,身后的那些魔物也越来越嚣张,眼看着就要试图把摊子弄碎。
但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老妇人以为他们是忘记了这只猫,连忙伸手比划着,提醒它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只。
乔青阳大概看懂她的意思后,眉头越皱越紧,顾黎确实噗呲一声笑出来。
凡人的懒洋洋的声音在周围魔物的嘶吼声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婆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曾经见过这样的猫?”
老妇人焦急慌乱的表情忽然就是一愣,然后连忙摇头,呜呜啊啊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还有,”顾黎却不理她,继续说:“从最初之时,我就很奇怪,魔族肆虐,但却为何单单放过了你和那些小孩儿所在的阁楼却能够幸免于难,就像在此时,魔物为何会放弃目标更加明显的你,而反而去攻击一只幼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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