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得太近,发烫的气息喷吐在陆回舟耳畔,陆回舟一时没有动作。
“师祖?”苏煜往后退开一步,奇怪看他,“您留这儿是想看我上?”
陆回舟镇静看他一眼,迈开长腿,大步走出洗手间。
苏煜笑了下,直男真不经逗。
元宝趴在洗手间外,陆回舟出来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它却耸耸鼻子,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眼后它又趴回去,用嘴巴和爪子专心玩着它的新玩具。
——那个穿白大褂的“苏煜”娃娃。
陆回舟定定看了娃娃好几眼,直到元宝像察觉什么,把新玩具戒备地搂在爪下,朝他低吠一声。
“怎么把玩偶给元宝玩?”重新被苏煜叫进洗手间,陆回舟忍不住问。
“不给它给谁,您啊?”苏煜随口说。
陆回舟负在身后的手握了下,神色平静:“是别人一片心意。”
“见面就是训我……”苏煜嘟囔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元宝占了,我总不能狗嘴夺食。”
他说着,转了话题:“游乐场您怎么没去?”
“什么游乐场?”陆回舟问。
“飞览天下。票我放桌上了,回来看它还在。”
确实有这么张票,陆回舟记得。“我以为是你的东西没有收好。”
行吧,怪他。那天早上互换前苏煜才匆匆忙忙想起这事,没来得及写留言。
“票是给我的?”陆回舟问。
“嗯,我跟顾子尧去了,值得一玩,想让您体验体验。给您换成后天的?”
“谢谢,不用。”陆回舟拒绝。怎么想,游乐场也不是他会去的地方。
“是孝敬您的,我们21世纪的新玩意儿,4D拟真环境——”苏煜说着,看了眼陆回舟始终淡淡的脸色,忽然停下,“不过您不感兴趣就算了。”
他撇开头,沉默洗手。
陆回舟察觉他有些情绪,蹙了下眉。为什么?因为他不去游乐场?
他想了一瞬,又很快压下。他和苏煜本来也只是师生关系,他不必,也不该想这么多。
陆回舟抬眼,看着苏煜背影问:“刚才顾子尧说你晕过去是怎么回事?”
“没晕,他说的是上次白天我穿过去。”
“说起来,”苏煜回头看陆回舟,“那次我过去,还有上回我们手术时互相能看见,又是怎么回事?”
“下雨?”
“下雨。”
苏煜和陆回舟同时开口。
洗手间突然安静,苏煜看着陆回舟勾起唇:“咱俩这默契……真可惜师祖是个直男。”
陆回舟静了一瞬,错开他视线:“有什么话要说?”
“啊?”
“刚才你说有话要问。”
“哦,田玉林怎么样了?”苏煜问,“我回来之前,医院都在传他给什么保健品站台,结果那保健品被曝光出了问题,有记者跑来采访他。”
这大好八卦苏煜在98年才听了一半,很是惦记。
“我不了解。”陆回舟平淡答。
“不了解?”苏煜顿了顿,看向他,“可您也不惊讶。”
“记者、采访,”苏煜忽然脑子一痒,“师祖,这事儿该不是您干的吧?”
陆回舟没回应,看一眼苏煜靠着洗手台打寒颤的身体:“说完了就回去,盖好被子发汗。”
回避话题,看来这事儿真跟师祖有关系。
苏煜发自内心笑了下:甚好,睚眦必报,他喜欢。
就可惜是个——苏煜想着,忽然看了陆回舟一眼。
“怎么?”陆回舟迎上他视线,平静坦荡问。
“没怎么。”苏煜低下头擦手,擦完转过头来,准备说什么,身体却晃了晃。
“头晕?”陆回舟反应极快,立即向苏煜扶来,但他接触不到实体,手掌托住苏煜肋下,却用不出力。
好在苏煜自己站稳了,只是手扶着墙,头低垂着,抵在陆回舟肩上。
陆回舟暂时没有注意他们的姿势有何不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苏煜身上:“感觉哪里不对?有没有吃错什么东西?”
他询问苏煜,语速略快,但未失镇定。
苏煜没回答,他没哪里不对,就是因为发烧头重脚轻,又抬头抬猛了。
陆回舟问的问题他也没怎么听,他耳朵贴在陆回舟身上,全在听……陆回舟的心跳。
要是不直的话,这姿势多少会有点儿心跳加速吧?
嗯,比如他的就有点儿快。突突的,怪难受。
但是师祖,但是师祖——苏煜眨眨眼,师祖……没有心跳。
对了,师祖现在就是个影子……
影子忽然后撤,声音冷静:“放手,你在摸什么?”
第32章
“没摸什么, 就,发现咱们这状态的时候原来没有心跳。”
苏煜镇定收回手。
真汉子从不尴尬。
陆回舟没再说什么:“还晕不晕?是不是低血糖?”
“不是,就发烧, 没别的。”苏煜一边说,一边打量陆回舟。
从他老人家的反应, 苏煜看不出一点儿直弯。要是直的, 反应不该这么平静, 应该会躲闪厌恶?可要是弯的,反应……也不该这么平静?
不过, 是直是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那可是他师祖,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他总不能真冒犯师祖……吧?
苏煜脑子有些懵, 像是突然清醒了, 又像是更加迷糊。
他伸手摸向脑门:不行,CPU太烫,算力不足, 不适合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回床上睡。”看他懵懵呆呆的样子,陆回舟出声。
“我还有事。”苏煜回过神来,暂放下纠结,提起他的正事, “下周三您那边有场地下摇滚,我想去听。”
“什么地下摇滚?”
“唐朝乐队的,我偶像!”苏煜说, 脸上带着发烧未退的红晕,细看也像兴奋。
陆回舟看他一眼:“你有多少偶像?”
“一个您,一个他们。”苏煜答。答完他怪怪看陆回舟一眼, “师祖吃醋?”
陆回舟没理他,错开他视线,镇静计算:“周三,我们不互换。”
“所以得您亲自到场。”
苏煜自然也算过了,他们每次互换两天、又换回两天,周三正好是换回后那天,他能像师祖现在这样,以影子的状态出现在98年——但只能出现在师祖身边。
“到时我过去十五分钟,能听两三首歌了。”苏煜生不逢时,他长大时内地摇滚黄金时期已过,他喜欢的乐队人都凑不齐了,所以从没那个福气听现场,能听两三首他也是满足的。
“可以吗,师祖?”他一反平常的犟脾气,特别讨好地问,“您要嫌吵,在外面站着就行。”
“当然,您要实在有事,不去也行。”苏煜半垂下眼帘补充,刚才中气还算足的声音,转眼有气无力。
“可以。”陆回舟不由答。
“订票电话是67583543,明天截止!”苏煜立即支棱起来,报出一串号码,虚弱的声音转眼又中气十足。
“……回去躺好。”陆回舟静静说。
“趴好都行。”苏煜嬉笑,却没有老实回房,“杨大爷的手术做了吗?”
“做了,盆底肌用了你的方法重建,即时控尿情况的确有改善。”陆回舟知道他关心什么,简要解释,解释完看他一眼,“研究成果不错。”
那当然,苏煜骄傲笑了下:“好歹是您的嫡传。”
他们说的是苏煜前两年的一个重要课题成果。前列腺癌根治手术后很容易尿失禁,以往的术式中远期尿控效果可以,但近期尿控不理想,苏煜改进的盆底重建技术,把即刻尿控率从30%足足提升到60%。
而且他还破解了膀胱前列腺肌的尿动力学机制,单凭这个,已够他在国内国际泌尿外学术圈子稳稳占据一席。
不过,咳,比起师祖还有差距。苏煜冷静了些,努力沉稳:“谢芝桃呢?”
“手术排在周二。”陆回舟说着,看他一眼,“下午她弟弟的未婚妻来闹了一场。”
“闹什么?”苏煜一副不解的模样。
“逼谢芝桃母亲把一万块彩礼钱拿出来,否则就要跟谢春龙分手。”
“是吗?”苏煜眼珠转了转,“然后呢?”
“你知道然后。”陆回舟目不错神看着他。
“我怎么会知道?”苏煜一脸无辜。
“她从谢母那里要来钱,转手给谢芝桃交了手术费。”
苏煜压制不住,嘴角往起勾了下。这姑娘能处。他只是给谢春龙出了个主意,但能实施成功,全靠人姑娘操作。
不知道谢芝桃她妈什么表情……苏煜想着,抬眼发现陆回舟正看着他,脸色顿时庄重:“挺好,人间自有真情在。”
陆回舟见他靠在洗手台上、身体摇晃,没有多说:“穿太少了,回去睡觉。”
药劲儿上来,苏煜确实困了,眼皮越来越重。
这次他没瞎坚持。
陆回舟看着他走进房间,没跟进去,在门外守了一会儿,身影闪动,回到1998年,他自己的书房。
他先把苏煜说的那一串号码写在纸上,想了想,又拨出一个电话:“打扰了,冯叔,我是陆回舟。”
他说着,等听筒那边回应后,恭敬有礼道:“有个朋友过敏,体质较弱,最近能否登门向老爷子请教?”
*
窗外夜色渐渐深浓,城市的灯如海上的孤舟,一叶一叶熄灭。陆回舟的灯始终亮着,电话早已挂断,他在灯下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不知什么专著,边看边记下一行行笔记。
夜色浓了又淡,淡了又浓。
转眼已是周一清晨。
陆回舟备好了早餐,但没有吃——他已经侧面了解,不管自己吃没吃,苏煜过来都要再吃一餐。
为了自己的胃考虑,陆回舟只能不吃。
他坐在餐桌前,试过粥碗还是热的,最后检查了一遍碗下留言条,确认并无遗漏。
他看向腕上手表。秒针在逐步逼近12,随后,越过12。
“嘀嗒”,“嘀嗒”,除了静静的机械声,什么都没发生。
*
“陆医生。”晚上,病房和办公区安静下来,谢芝桃病号服外套了件干净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捧着书和一叠画稿,敲响陆回舟房门,“您现在有时间吗?”
陆回舟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请她进来。
“陆医生,我按您的意思,先画了几幅草稿出来。”
她说着,摊开几张画纸,最上面一张是关于泌尿系统结石的,四格小画,将几种不同类型的结石,用不同颜色、形态,或粗糙或致密的质感,生动表现出来。
“画得不错。”陆回舟中肯说。
“全靠您启发。”谢芝桃把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抽出来,脸微红,“和您给出的参考比,还有差距。”
那张纸上画的也是结石,没有上色,形态比谢芝桃的作品更潦草和夸张,每种结石带着不同的表情,或憨厚或奸猾,和它们的质地甚至治疗难易一一对应。
“你画得简单明了,更适合科普给大众。”陆回舟说着,把那张潦草的画抽出来,压到自己笔记本下。
随后他应谢芝桃请求,把其他画稿审查了一遍,从专业角度给了几个修改意见,把画纸还给她。
“我会尽快再出一稿。”谢芝桃握着画纸,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不急,以身体为重。你明天手术,虽然是微创,也要注意体位,多休息。”
“好。”谢芝桃听着他关心,心跳忽然有些快,也想关怀他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她只是拂了下鬓边垂落的一缕额发,指了指刚才放在他桌上的专业书,“陆医生,这本书,我可以再借几天吗?”
“可以。”他寒泉一样的声音响起,把书递给她。
谢芝桃低头接过,站起来,鞠了一躬:“陆医生,谢谢您。”
陆回舟看他一眼:“不用谢我。”
*
“可以上课了吗?”谢芝桃刚走,梁乐又敲门进来,直接问。
陆回舟看了他和他的吉他一眼,“药都吃了?”
“吃了。”梁乐没好气,“你说了你信我的。”
陆回舟住了口,提起笔来写病历:“今天事情忙,教不了你。”
梁乐脸色垮了下:“那明天呢?”
陆回舟笔尖停顿了下:“明天,看情况。”
今天是他们本该互换的日子,没换也许是偶发意外,也有可能,跟开始时一样突然,这场交换就此终止。不确定之前,陆回舟不便给梁乐答复。
明天也要看情况?本来就隔两天才教他了!梁乐以为哪里惹了他不满意,伸出胳膊,把手背上的针眼露给他看:“我真吃药了,针也都打了!”
“我这两天确实忙。”陆回舟解释。
是不闲。梁乐看了眼他桌上厚厚的病历和文件,咬了咬唇,站起来。
“可以在这里练。”看他把吉他重新背到背上,陆回舟又开口。
梁乐看他一眼,又重新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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