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昱声眼看着小狗被抱了上车后便直接加速离开,“小雪,我的小雪!”
“二少爷,您该休息了。”佣人拦下试图跟着管家上车的段昱声。
“我的小雪被抱走了,给我还回来!”憋屈了大半天的段昱声终于扛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哇呜呜……还我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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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江甚雪长舒口气,“可算把人甩掉了。”
驶出这片山林便是开阔的原野。
不得不说段柏云的车技确实很好,行驶在那么弯曲的山路也能在较为平稳的同时保证速度不被后边追上。
“所以,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江甚雪还是很想知道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从容自持的段柏云失了态,如果只是因为白天那件意外,他相信段柏云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其实也没什么,江江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我们回去好好洗个澡吃个饭再说好吗。”
又是这种哄人的调调。江甚雪自认现在可没有以前那样好唬了,“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打人?不要再说什么想打就打了,你又不是流氓混混。”
“江江……”
“嗯?”江甚雪盯着他。
“真的没什么,他说了些难听的话,我跟他吵了起来,然后就打了。”段柏云揉了揉手腕,“他打不过我,你不用担心。”
“……还是好敷衍啊,”江甚雪抿了抿唇,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一遍,“白天我是自己进厨房切到手的,我天生就这样,贫血,低血糖,伤口不容易愈合,这些你都知道的,不是段老夫人他们故意害的。”
“江江,我知道。”段柏云吸了口气,“你没有撒谎,但是你也没有把话说全,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没少刁难你,你会受伤也是因为我母亲的逼迫,不论是否是她的本意,你都险些……”
段柏云话说不下去了。
江甚雪不会知道他看到新添的那页病历时他的心情有多么崩溃,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挚爱就……
“是我的错,明知道他们对你没有好意还带你回去,总是自以为是能保护好你。”
“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江甚雪不喜欢段柏云这副模样,“这种事情不能怪你。我本来体质就差,一点磕磕碰碰都不得了,你也不要总是这样过度担心啦,不然你会有担不完的心。”
“江江。”
江甚雪疑惑:“什么?你说嘛。”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段柏云看着眼前病态柔软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他又瘦了一圈,原先有些肉肉的脸蛋变得薄而瘦削,撅着嘴,下巴尖尖,清澈干净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真的只是体质原因吗?”
“呃,啊……我体质就是很差的啦。”少年被问住了,眼底晃过几丝心虚,随即又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会真的只是因为我在段家受伤就和你亲爸打架吧?这是非常不理智的迁怒啊,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的。”
段柏云放缓了车速,他不得不承认这次动手打人确实迁怒占很大比重。
“不过,我觉得你大概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如果只是因为我和你家人关系搞得那么僵就太不值当了。毕竟那是你的家,说不回就不回了……”
江甚雪曾一度沉浸在父母还活着的美好想象中,家是他曾感受过最多爱与温暖的地方,世界上无条件的爱出自父母与孩子。
而段柏云父母给他的爱却很是有限。
“家?”段柏云对此没有什么美好的想象,他幼童时没有家庭与家人这种概念,他只知道他的生存资源源于他生物学上的父母。
只要他表现得比身边的小孩优秀,得到机构那些大人的赞赏,他就可以通过机构从父母那获得更多生存资源,填饱肚子的食物,遮体保温的衣物,保证他不会死去。
在一圈患有疾病的幼童里他确实优秀过头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正常”与“不正常”之分。
机构之外的世界有着另一套运行规则。他们都是不正常的孩子,受着别样的对待。
机构里的孩子食不果腹,被辱骂殴打是常态。
机构里时不时会有孩子死去。
段柏云能意识到周边小孩的消失是死亡,并不是大人哄他们所说的,只要乖乖听话表现好,父母就会带他们回家。
他学会了偷用那些大人的电脑,熟悉机构的操控设备,在他们把他当稍微聪明些的傻子允许他跟着到处旁观时,掌握更多信息。
后来他搜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报警查封了这所非法营业的机构,甚至一度登上了几家报纸备受夸赞。
事实证明他并不是该被抛弃的有缺陷的孩子,他也该有个家。
那时的他尚不理解父母为何会在高兴了一阵子后又视他如洪水猛兽,把他送进了另一个“机构”。
诚然第二个机构是正规合法的。让他相当轻松地知道了再度被抛弃的原因。
因着捕风捉影的阴谋论,他成了前一家机构幼童死亡的真凶,什么天生犯罪者,超高智商的反社会儿童。
段柏云知道自己在大人看来很聪明,却不知自己实在是聪明过头了,越是表现得聪明优秀,他的父母对他越是忌惮惶恐,避之不及。
大人之所以比小孩聪明优秀,是因为他们在不断地学习和成长发育,每个大人都曾是小孩。
但并不是每个小孩都像段柏云这样,天生就能提前看到自己的人生未来,可以预知使用将来成为大人后才拥有的技能学识。
当他理所当然地跟父母表示,他脑子里有一本书,他凭此认全了汉字,能翻阅看到自己的未来,还知道他们段家会在将来具体哪一天会破产时,父母脸上只有惊恐没有惊喜。
正常人脑子里是没有一本写满自己人生轨迹的书的。
段柏云终于发现了,他早就被确诊患有精神疾病。
他撕掉了那本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书,把他的将来撕得七零八落,直到他自己都忘了书里写了什么。
疗养院里的人也视他如洪水猛兽,杀人犯,精神病,疯子变态……所有人都在远离他,只有那个病恹恹的小孩,那个被年轻的夫妻宠溺的唤作“小雪”的小孩,不知死活地贴近他。
“段柏云?段柏云!”江甚雪喊醒他。
“江江,”段柏云恍然回过神,“我,我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如果很勉强的话就不要想了,停车休息一下吧。”江甚雪不敢说,刚才段柏云的模样有多么吓人,怎么唤也没有反应,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荡荡的人偶。
段柏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想到了很多关于小时候的事。”
“哦?”江甚雪很好奇,不过比起满足好奇心,还是段柏云的状况更值得关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刚受伤了是吗?”
“江江。”段柏云很喜欢看着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就会感到安心和满足。
“我没有家,那个不是我的家,没必要挽留,舍弃也无所谓。”段柏云握住少年冰冷的手,“今天就当是和他们做了彻底的割舍。”
尽管并不意外段柏云这个回答,但听着还是让江甚雪心里一阵抽疼,“怎么能说没有家呢,你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人生和未来,你还可以组建新的家庭。”
“江江,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当他回到段家质问为什么江甚雪会受伤时,段父给出的回答与小狗死去的那时一般无二。
“什么小雪,就是条狗而已,有什么好哭的,死了不会再买一条吗?”
“不就是个小白脸吗,紧张什么,没了不会再找一个?”
“……你什么意思,你还想为了个外人和你母亲翻脸吗?”
正是段父这种随意又轻蔑的态度让他无法再抑制住愤怒,等段柏云反应过来时段父脑袋上已经糊满了血。
“不,”江甚雪反驳他,“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论你有多爱谁,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爱自己。”
“江江,我……”段柏云欲解释而又无言,无措地看着眼前人。
“你选择割舍父母与过去的家庭告别,我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你能更好地拥有自己的人生,不论是出于什么契机。”
或许在旁人看来为了一个外人与父母决裂是情绪化不理智的冲动之举,但江甚雪心里明白,这是迟早会有的一天,只是他的出现加速了这天的到来。
“所以你能不能对你自己上点心?不要老想着我怎么样。”江甚雪感觉段柏云对他已经属于是过度保护,替他有被害妄想症的程度了。
揉了狗头的手又顺势揉了揉段柏云的脑袋,“我又没怎么,你不要老是草木皆兵啊,我又不是泥捏的,不至于淋阵雨就会化掉,你乖啦,别怕。”
“我没法放心,江江,你知道吗,我咨询了很多医生,他们都对你的病情一筹莫展,你不像是单纯的体质问题。”段柏云把人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收紧力道,“我真的很害怕,江江。”
害怕有那么一天名为江甚雪的眼前人也会忽然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的世界由太多虚假与想象构成,事到如今是真是假他早已分辨不清,唯有怀里真实的温度他想牢牢紧握住。
“我……”揉狗头的手僵住了,江甚雪抿了抿唇,“你不要怕。”
“呜汪!”
被夹在两个人之间的小狗发出不满的怒吼。
第59章
他们又回到了郊外的别墅。
大概是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原先安排的佣人悉数跟着白管家回到了段家,整个别墅安安静静。江甚雪看着破晓的天光一缕勾勒出花瓣重叠的轮廓。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相对平静安稳的几天。
江甚雪是第一次养小狗,发现自己养得还有模有样的,小雪是一只很活泼亲人的小狗,刚来时有些闹腾,后来会为了一口肉肉兴奋地冲他摇尾巴,扒着他的裤腿打转。
作为这条狗真正的主人,段柏云就显得比较冷淡了,他连出门遛狗都懒得,偌大的院子成了小狗撒欢的场所。
段柏云大有在屋子里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没必要的话连门都不出。
大概虽然任务有了新的进展,江甚雪发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感觉和系统说的恰恰相反,他的身体似乎在好转。段柏云注意到这点就更不乐意出门了。
江甚雪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宅的属性。
不过段柏云如果真要在屋里宅到天荒地老的话,首先还是得考虑他尚未上市的公司——被BOSS无视了后,属下们纷纷将目光转向BOSS身边的人。
算我求你了,让老板回来上班吧——员工们恳求钟田转述,钟田又如是转述给江甚雪。
“没想到会有下属盼着上司回来上班,真是稀奇。”来探望他们二人的韩映雪如是评价道。
江甚雪接话:“也是罕见拼命三郎会有不想上班的那天。”
“嗯,大概是因为已经没有了让他拼命的动力了吧,”韩映雪看着他,“以后你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自己小日子也蛮不错的。”
“哈哈,”少年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总要处理好工作上的事吧,他一个大老板忽然撂担子不干了,让整个公司怎么运转?”
“也不算突然。”韩映雪若有所思。
“嗯?”
“我,”韩映雪扯了扯领带,正色道,“不就走马上任了吗?我虽然是个艺术生,但我真正感兴趣和付出时间深耕的领域可不是艺术。”
“啊?”江甚雪这才关注到今天韩映雪一身正装打扮得格外隆重正经。
“信我小江。”韩映雪认真脸,“我会在AI智能领域大展身手的。”
江甚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看段柏云,发现段柏云没有异议,并非临时起意,二人应该是早就有了商量。
“不过……”江甚雪有些想象不出来一轮优雅高贵的月光是如何在尔弥我诈的商场大展身手的。
“说实话小江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应该还被家族当做一块用来从段柏云手里勾取利益的肥肉吧。曾经的韩家也是如日中天的一方巨擘……”韩映雪舒展开蹙紧的眉头,向他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让他们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江甚雪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不论你作出什么选择,你开心就好,我也替你开心。”
“嗯小江,我很开心我有选择的机会。谢谢你让我有了选择成为自己的机会,也非常感谢柏云。”韩映雪眉眼温柔充满希翼,朝他们挥了挥手离开。
“成为自己?”
江甚雪想到了上次韩映雪组织聚餐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我深爱着他,”段柏云揉了揉少年纠结的眉头,“包括江江你。”
现在段柏云已经较为坦然聊起这方面的话题了,“韩家最困难的时候是段家,不,准确来说是我接济他们度过难关,其实那时段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我接过了这个烂摊子,并把半死不活的韩家也拉出坑。”
那时的韩家于是将韩映雪视作了救命稻草,自认为地将韩映雪往“段柏云喜欢的类型”去塑造,逼迫他练习能提升气质外形的乐器。
想到上次韩映雪说他对那些音律并不感兴趣的话语,江甚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一轮月亮是被逼迫成为的,“只是因为你喜欢,他的家人想讨好你,都不在意他是否愿意……”
“我也不喜欢。”段柏云说。
“唉?你不喜欢吗,那他们怎么会?”
“那时的我,只是、只是在幻想小雪如果真的存活人世会是怎样的姿态,我对他的记忆停留在他很小的时候,幻想会美化一切,为他堆砌了许多美好又遥远的词汇,说到底只是我自己的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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