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樊卉卉是真的在热心求教,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说给群里的第四个人说的。
廖以辰挑了挑眉,摁下语音回复道,“没哄好呢,还是不理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许琛的背影,见没什么反应,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是他心疼我,什么也不让我做。”
话音落下,他捕捉到那背影手上的动作有了一丝停顿,他被这一点几不可查的动作取悦到,哪怕右肩的旧伤一直隐隐作痛,心情也好得不可思议。
群里的两人却被他这两句话给激到了。
接连为他送上了两个“滚”字。
许琛做饭算不上好,但动作很快,二十分钟就把三菜一汤端上了桌,廖以辰穿着一件短袖T恤,右边肩膀到大臂的位置,贴着好几块的白色的药剂贴,一整右臂都几乎抬不起来。
这就导致他吃饭和写字,凡是要用到右手做的事,都变得笨拙而艰难。
许琛在饭桌上坐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金属勺子。
廖以辰就像是故意扮可怜的小孩终于得到了关注,立刻就笑嘻嘻地把脸朝对面凑近了一些,“终于肯理我了?”
许琛一双眼睛掩在镜片后面,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又给他碗里盛了两勺汤:“这两天都没联系我,就是因为这个?”
廖以辰用左手舀汤喝,“不想让你担心,我想着这次也能很快恢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琛忍了一晚上的话终于问出了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廖以辰怔了怔,语气平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练射箭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伤病,肩峰撞击综合征,只不过我这个比较严重一些,可能需要手术。”
许琛听到手术两个字,心里抽了一下,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有伤病,这个他能够理解,可是廖以辰才十九岁,还如此年轻,而且家庭条件也不差,并不缺好的康复师和治疗师,练习应该很注重这些,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身体就严重成这样。
廖以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解释:“我父亲工作很忙,但有个爱好,就是射箭。大概在我九岁的时候,他带我去朋友的箭馆射箭,我第一次碰弓箭,就误打误撞地射了个十环,他很惊讶也很高兴,他的朋友们都说我有天赋,应该好好培养。那之后他经常抽时间带我去箭馆,给我找了教练,开始系统地教我射箭。”
“可是我母亲非常不认同他这样做,他们平日里就意见不合,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还是对我的教育,都有着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理念,妈妈觉得我荒废学习去练那种东西,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他们拼命拉扯的布偶,我试图证明我可以兼顾他们两个的期待和希望,把事事都做好,可是他们始终不满意,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窗外的夕阳滑入了城市高楼大厦堆砌的钢筋森林里,从地平线消失。餐桌上方垂着的小吊灯发散出一圈暖色的光晕,把相对而坐的两道身影笼罩在其中。
廖以辰的视线聚焦在餐桌上的某一点,“十二岁的我觉得大概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想只要我再努力一点,他们就能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也没有那么多分歧,就能…重新在一起。那时候我母亲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但我还是没有放弃射箭,一直在偷偷练,可是没有专业的教练和指导,错误的训练方式,让我在出不了成绩的同时,也早早地埋下了伤病的种子。”
“第一次疼到被送进医院是十五岁,我记得妈妈提前结束了一个会议赶来医院看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问我疼不疼,而是给了我一记耳光。”
廖以辰突然笑着摇了下头,那笑容看在许琛眼里简直像是一根刺,直扎在他心头最软的地方,让他浑身都不由得颤了一下。
“其实她生气也很正常,你知道的,她最恨别人欺骗她,我瞒着她偷偷练了三年射箭,还差点弄废一条手臂,所以她说她对我感到失望,也不是不能理解。”廖以辰坐直了一些,试图把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放在桌上,但最后还是没成功,只能又搁回腿上。
“我爸知道后倒是和她吵了一架,那是他们时隔三年为了我又一次吵起来,我那时才意识到,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事情搞砸。那之后我不再想他们能和好,但妈妈却一反常态地松了口,不再反对我练箭,她说,只要我能做到不影响学业,就不再管我。”
许琛静静看着廖以辰,他说了很多,却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语气和表情也都不见沉重,就好像那些真实发生的痛苦、那些满怀期待又落空的遗憾,都能轻松地一语带过。
窗外的夜色缓慢地蔓上来了,还没暗透的世界,三三两两的星星孤独地挂在天幕上,遥望着月亮。
廖以辰抬不起来的右手让他给自己洗澡也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好在两人已经赤诚相见多次,也没了多余害羞的心思,许琛充当一个移动花洒,用十分钟结束了战斗。
擦干了身上的水汽,廖以辰十分不方便地和内裤以及睡衣杠上了,许琛去卧室取了自己要换的衣服过来,就看见廖以辰提溜着一只衣袖在套,另一边几乎要耷拉到地面上。
许琛上前一步,接过衣服帮廖以辰穿好,又低头替他一颗颗系好了扣子。
“谢谢。”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许琛抬起头,撞上了廖以辰的眼神,晶亮亮的一双眸子,接触得久了,许琛知道这人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脑子里大概都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照理说这也符合廖以辰这个年纪精力旺盛的需求,但放在当下的节骨眼上,不由得就有些好笑。
许琛因为担心而憋的那么一点火早就被磨得没影了,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往廖以辰结实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在没好之前别瞎想不该想的。”
“怎么就不该想了,”廖以辰立刻耍赖,“我是手暂时用不了,别的地方又不是用……”
许琛没让人把话说完,当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别的地方也暂时用不上。”
廖以辰呜呜咽咽,许琛被他闹得手心发痒,松了手推他出门,“行了出去,我洗澡了。”
许琛动作比平时快,洗完了出来,看见廖以辰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戴着蓝牙耳机看平板里的视频,手上还拿着蓝色的医用冰袋,贴在右肩上,自己给自己冰敷。
廖以辰好像没有吹头发的习惯,这几天的气候倒也干得很快,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看过去,少年的头发乌黑柔顺,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许琛迈步走近,廖以辰看得很认真,直至他走到沙发跟前才发现,视线从平板上挪开,抬头冲许琛笑了一下,“怎么那么快?”
“在看什么?”许琛浑身还有些湿气,他瞥了一眼平板里的东西,发现是廖以辰自己的训练视频。
“我们教练发过来的,复个盘。”廖以辰说着,俯身把平板熄了屏,自然又亲昵地把许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过现在不想看了,有更想看的东西。”
他说完,身子一倒就把头靠在了许琛腿上,又挪了挪姿势,动作中扯到了伤处,疼得脸都皱了下,也让许琛看得直皱眉。
“你别乱动了。”许琛拿过被放在一边的冰袋,贴到了廖以辰的右肩上,问:“你这样,难道还要继续训练吗?”
“我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廖以辰躺平了看着他,“短期内肯定是练不了了。”
他说话的时候额前松软的头发向后滑开,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许琛有些没忍住,把手放在他头上顺了顺。
廖以辰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一种过电似的麻从头顶一路顺着神经往下窜,很快就流遍了全身。
他呆呆地看着许琛因为背光而有些看不清的脸,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九岁那年的新大篮球馆。
那年他刚开始练射箭,一门心思地想要兼顾父母的心愿,在臆想的期待里来回拉扯自己。他渴望爱也渴望陪伴,渴望拥抱也渴望抚摸,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才得不到这些。
可在那个人声鼎沸的陌生球馆里,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奖励。
那人抚摸他头顶的触感温和柔软,于是他被温柔又妥帖地拼凑起来。
他看着那个人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地向喜欢的人告白,也见过他失意彷徨时独自在异国街头点燃过一支烟。
月亮从不刻意地照亮某个角落,它只是一直挂在那里,从不吝啬发散自己的光芒。
可从九岁到十九岁的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个人像月亮一样给予他的光辉,让他在无数个感到彷徨失落的夜晚,都不畏惧一个人。
第26章
许琛一下一下顺着手里柔软的发丝,身材修长结实的少年躺在沙发上,长腿有一半搭在了外边,脑袋舒服地在他腿上蹭了蹭,挂在脖颈间的小铭牌从衣领间滑了出来,坠在一旁。
真像只讨人欢心的小狗,许琛想。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右肩炎症粘连的程度已经没办法保守治疗,这个手术原本也计划要做的,现在也就是要提前一些。”
廖以辰把许琛的手抓下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下,继续道,“其实这样也好,早一点做完了,有更充分的时间恢复和训练,为世锦赛做准备。”
许琛没说话,他知道今年冬季还有几个全国性射箭比赛,廖以辰之前一直在训练,就是在为年底的比赛做准备。现在同他这样说,无非是在安慰。
廖以辰还在为这个安慰做进一步的加持:“我和教练还有医生都已经商量过了,今年剩下的时间只能积极配合康复治疗,手术大概率会安排在明年二月,手术后有半年的时间充分恢复和训练,然后顺利赶上年底的海选赛,确保进入选拔名单,拿到后年世锦赛的参赛资格。”
许琛听着他说自己未来两年的计划,心里影影绰绰的心疼又蔓了上来,突然开口问:“你是真的喜欢射箭吗?”
廖以辰愣了愣,脸上绽开一个笑,他摩挲着许琛的手指,“只有你会这样问。”
许琛不解地眨了下眼睛,没有急着说话。
廖以辰看向天花板,认真思索了几秒,平静地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说我有天赋,我爸爸看起来也很高兴,所以我还没分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就已经开始练了。可是后来他们两个分开了,我一个人偷偷练,却怎么也看不见进步的时候,我开始怀疑那些所谓的天赋是不是骗人的,再后来经历了一段低谷期,慢慢走出来之后,面对射箭,其实和我最开始的初衷已经完全背离了。”
话音顿了顿,他再次和许琛对上视线,“可是我发现,我并不后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投注的时间和心血,就算期间用错了方法,吃了教训,我也不后悔。”
“我喜欢每次站在起射线上举弓时,全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喜欢箭矢离弦破风飞出的瞬间,我喜欢专注地盯着目标,然后亲自达成它。”
“所以你问我到底喜不喜欢射箭,我想我是喜欢的。我想站在更大更好的赛场上,好好赢一块金牌回来。”
许琛听完后有些发愣,他们今天晚上交流了许多,他听他说过去的遗憾,也听他说未来的打算,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心疼。
可就在刚刚,枕在他腿上的少年仿佛又重新变得光芒万丈,许琛几乎已经看见他站在领奖台上手捧鲜花佩戴金牌的模样。
似乎关于未来的荣誉,他也已经提前他共享了一番。
客厅不算太亮的光线下,他们的视线在一上一下不足半米的距离里长时间地交汇着,不知是谁先靠近了一点,但廖以辰反应很快地抓住了时机,他抬起手臂钩住了许琛的脖颈,许琛也没有拒绝地顺势俯下身。
唇瓣相碰,他们熟练地交换一个让人不自觉沉溺的吻。
接吻已经习以为常,可晚上睡觉还是分别在主客卧。
廖以辰想撒娇耍赖争取一些机会,但是许琛没松口,理由是怕晚上睡觉不小心弄到他的肩伤。
廖以辰见希望渺茫,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好在他的恢复力确实不错,右臂在第二天就恢复了一些活力,能够抬到一定的位置,也能做一些轻量化的事。
吃过早餐后,许琛开车带他去那家私人医院做康复。
康复治疗的时间在两小时左右,治疗的内容包括按摩、针灸,和一些有针对性的发力训练。
那个训练廖以辰做得很不轻松,二十分钟不到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脖颈的经络明显地凸起,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吃力。
许琛坐在康复室的等待区。
私人医院的基础设施很优越,等待区有柔软的沙发椅和摆满了可随意借阅书籍的书柜,甚至还有咖啡和茶能够无限续杯,让等待变得不那么难熬。
可是当许琛从随意挑选的一本外文小说里抬起目光,看见房间另一边表情痛苦的廖以辰时,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煎熬。
好在这样的训练是有效的,假期的第三天,廖以辰右臂的活动已经基本上之前无异,疼痛感也变得轻微。
医生说康复治疗的频率可以降低一些,但要牢记不能在明年手术之前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接下来的小半年要保护好伤处确保不再产生恶化,为手术做好一切准备。
离开医院的时候许琛接到了许珏的电话,许珏在电话里控诉他最近实在有些忙得过头,对唯一的可爱的弟弟缺乏关心,假期转眼过半,都没说要回家去看看他。
许珏同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带着恃宠而骄的黏糊调子,尤其在这种有确切理由发散委屈的时候。
许琛开着车,电话是自动连接的车载蓝牙,所以那边说完,他就下意识地瞥了眼副驾驶位的廖以辰。
对方和他对视了一眼,神情自然。
许琛收回视线回答道:“我明天回来吃饭。”
“不用啦。”许珏换了语调,“爸妈刚决定明天外出去徒步,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现在已经快到地铁站了,我今天就要进城来见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琛顿时慌了一下。
中秋原本打算和家里摊牌的计划因为突然的出差而搁置,从江城回来之后更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但是现在,想到许珏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搬回同盛,以及目前还住在他家里的廖以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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