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川来来回回搭了三次脉搏,无一例外,结果都只有一个。原先平淡如水的声音里难免带着点情绪,“晏公子这等情况我倒是见过,此蛊名为弑心,霸道强悍,以致脉搏紊乱非常……”
楚蘅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一颤,“怎么样?”
“但并不是毫无把握。”乌川又看向晏空青,“可否施法,让我看看?”
晏空青摊开手心,简单施了个移物诀,将楚蘅的茶杯换到了自己面前。眉心的莲花纹也毫无意外显现出来。
“难怪,莲花身,莲花心,此蛊像是专为你所制,一遇莲心便威力剧增。”乌川说。
此话透露的信息让楚蘅不得不警醒起来,他还没有忘记他与晏空青是因为何事相遇,又因为什么被宿缘红绳连系。
再和乌川所分析的那样,弑心蛊毒专为弑莲心,而千百年来也不过出了两位莲花圣体,一位是梵天,一位便是晏空青。
以往种种,扑朔迷离,但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人想要梵天的命,并还想如法炮制要了晏空青的命。
楚蘅越想越惊慌,晏空青见状在桌下用空出的那只手尝试性的碰了碰楚蘅,没见到有反应,便一把握住。
熟悉的热度传来,楚蘅回过神。
晏空青问:“那可有解法?”
“我倒是有一法,可以一试,但风险极大。”乌川斟酌着。
晏空青很是冷静,“无妨,我试。”
乌川所说之法很是冒险,另辟蹊径到了极致。晏空青为莲花,幽冥魔莲也为莲花,同有莲心,那自然可以交换,弑心蛊也将随之转换到莲花身上。只不过移心换术稍有差错,换心之人就可能会死。因此乌川先前并没打算说出此法,但按脉搏推算,弑心蛊猖狂至极,非此法不能根治。
乌川找出屋内的药罐,架在火上,极其熟练地向内加入草药,熬制半刻后,他将其端到了晏空青面前,“先将此药喝下,可疏解郁气,止脉络交杂,明日成功的概率也大些。”
“多谢。”
晏空青浅尝了一口,苦涩的余韵立马在舌尖荡开,但他面色不变,一饮而尽。
这位魔君的心上人倒是痛快,连乌川都难以下咽的药,晏空青竟能面不改色喝下。乌川浅笑一声,嘴角陷下一处,指着屋外另一间屋,“行了,今晚你们就在外头那屋睡下,明日午时,日光大盛之时,施法移心。”
楚蘅连忙站起道谢,上肢动作间和衣物摩擦过大,以至于他嘶得一声捂着肩膀。
“哪里痛?”晏空青凑近看他,看见原先已经被灵力修复好的脖颈又有腐烂之兆,估计肩膀之下也是如此,他侧过头,对着乌川,“不知医师可有解恶诅之药?”
乌川叹了口气,见腐烂之症愈演愈烈,疾步走到一旁的药架,并从中翻找出一个小药瓶,扔给了晏空青,说得有些夸张,“往伤口处敷上,恶诅弑心蛊都碰上了,你们有些倒霉。”
“好了,快去敷上,多耽搁一会可能会留疤。”眼见面前两人又要道谢,毫无尊卑的意识,乌川无奈摆了摆手,将二人请了出去。
正好白鹤归来,立于乌川掌心,他轻抚着白鹤头顶,自言自语,“真是好久没见到活人了。”
旁边的小屋之前并没住人,但收拾得整洁和正屋别无二致。一床一桌,很是简朴。
楚蘅还要四处张望,却被晏空青一把拉到床边坐下。
晏空青轻声道:“我看看。”
“哦。”楚蘅顺从地侧着头,露出一截脖颈,上面皮.肉不成样子,从中段一直延伸到衣襟以内。
沉默片刻,晏空青又说了一句,“衣服脱了。”
“嗯?”楚蘅还在为明日的事情担忧,这边还没有结果,也不知道断恶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听见此话,心脏便突然蹦了一下。
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直都很不正常,忽上忽下,动个不停,又脆弱敏感的不行。他只好弱弱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走神了吗?给你擦药。”晏空青说。
“没事,我自己来。”楚蘅拿过晏空青手里的药瓶,蘸着里面的药膏,随意地往脖子上的伤口一抹。然后他扒开自己的衣襟,又往上摸了些,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晏空青低头看他,看着他毫无章法的动作,还是按住了那只不知在干什么的手,语气说不上太好,但也并不冷淡,“不想让它再疼就乖乖让我来。”
楚蘅仰头看他,纠结了一瞬便在那眼神中败下阵来。他解开外袍,里面的白色里衣露了出来,他又慢吞吞地褪下肩膀一角。
耽搁时间过久,伤口已经和衣物粘黏起来,楚蘅刚一咬牙,晏空青便接过手,很轻地帮他弄了下来,“这么娇气怎么不对自己好点。”
楚蘅的半边肩膀和半边后背都裸.露在外,冷风一吹便有些发凉,他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催促道:“你快点,有点凉。”
“好。”
晏空青的手指蘸了好些药膏,从脖颈抹到肩膀,以至于腐烂更深的后背,所到之处都好像燃起一阵火似的,烧得那些皮肤通红。
“怎么是热的,你是不是又偷用了灵力?”楚蘅刚想回头去看,就被晏空青控住了脑袋。
晏空青嘴角上扬,手指滑过楚蘅的下巴,“乖一点,别动。”
第29章 竹屋旧事两颗心交
上药的过程中,楚蘅还真就没再动过,等着晏空青帮他合上衣襟,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又想起另一件事。
楚蘅默念断恶的名字,在心里连接和她的通路,很快断恶那边的声音便传来。
“楚蘅、楚蘅!”
“断恶,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楚蘅问。
“一切顺利。”断恶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那边的情况,还算可控。
他们一群人很快就找到上了被怪物围攻的四人,但依据规则并不出手相助,只藏在暗处,隐匿身形。
那四人不愧为一等一的高手,魔族的新秀,个个身手不凡,以少敌多也不落下风。反倒是那些面容丑陋的怪物被打得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在或许是他们首领的一阵呼声后便从林中遁逃。
四人休憩片刻便商量着结伴同行,以免怪物再度来袭。
楚蘅听着满意地嗯了一声,当初他设置这个考题之时,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而精诚合作则是最后评分的重要角度。若是他们四人合作共赢,那最后四人便都可破格留下。
每位高手经过前几轮的筛选,个人能力自不必说,而魔族正需要一些以族群为中心的战士。
楚蘅那时便认定,这场比赛从一开始便不存在输家。
“恶诅不知消失去哪,总还算得上风平浪静。不过后来他们竟真的找到了魔莲,和我们所见的一模一样。”断恶继续说着,从她的语气中,楚蘅仿佛能看到当时的情景。
四人眼中发亮,心里燃起了希冀。然魔莲跑得极快,像是和他们捉迷藏一般,神秘莫测,不经意地出现在各个角落,让人分不清是一个还是多个。
离甲施了个静音符,收起长刀,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慢慢靠近着。其余几人也都收起了各自的武器,没再产生口角。
谁都知道魔莲的意义在何,谁也都不想放过,紫色的灵光像恶灵的蛊术天真地诱惑着他们靠近。
刚才的并肩作战还历历在目,四人的目光牢牢锁住其中一株,呈包围阵型,并迅速缩小范围。离甲抛出一个捕网,封住魔莲的后置位,复乙、蒙丙、巽丁三人同时抬手结印,将四人和那株魔莲圈在同一个包围圈内。
魔莲逃脱不得,只得在圈内东躲西藏,以期躲避接连而来的招式,但最终徒劳。
“然后呢?”楚蘅心下感叹,这四人秉性优良,深谙合作之道,日后必能助魔族成就大业,不由地展开笑颜。
晏空青挑眉看他,不知为何。
楚蘅朝着晏空青笑了一声,没作解释。
断恶那边传来打斗声,似曾相识,然后只听得断恶一句急促的语句,“先不说,恶诅来了”,连接通路忽地被打断。
楚蘅只好收起法术,并将那边的情形如实告知晏空青,“放心了。”
但楚蘅心里还有件事放心不下,以至于休息时总胡思乱想。
因着肩膀和背上的伤并未好全,楚蘅只得遵从晏空青的命令,趴在床上。不知是胸膛被压,还是心里并未完全放松的缘故,他侧着头贴在床铺之上,总觉得气堵。
油灯快要燃尽,只剩下微弱的光芒,随着从缝隙处漏进的冷风,一吹一颤动。
晏空青躺在一旁,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便侧过身来面对着楚蘅的后脑。
“你睡不着。”
晏空青问他,但语气笃定。
过了片刻,楚蘅转过头来,和晏空青对视。他并未对这句话做出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你怕不怕?”
怕这个词,似乎和晏空青这样的人沾不上边,晏空青从前也这么以为,但现在却不得不拜服于常人心。
他想:总是怕的。
但晏空青也学着楚蘅,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魔君交换时空,将你引来,那你从前所在之地是什么样?”
楚蘅一愣,没想到晏空青会想起这个。当时此事被柴应元和晏空青知晓,他们二人一个了然于心,一个好像并不在意,因此这事很快就被揭过。
现在无端提起,倒是让楚蘅一通好想。
从前吗?很久没想过了。应该是很久没有想过。
楚蘅在心里组织了很久,排列的话语修饰了多次,才郑重地开口。只一开口,那个世界的影像便肆无忌惮,他以为自己忘却的,深埋于记忆废墟中的那些喜怒哀愁全都跑了出来。
叫嚷着告诉楚蘅,他还是想念。
“那儿和这里很不一样,各个方面的。有上天入海的交通工具,你可能听不懂,大约像这里的飞行符和遁地符那样。还有便捷的互联网,像是这里的心念交流。
那里的建筑没有这里那么古色古香,也不会出现通体烁金的宫殿,只不过很高很高。有时候我站在上面,觉得如果飞下去,应该可以短暂地成为一只小鸟,自由无忧。但想想又觉得算了,毕竟小鸟也要担惊受怕。”
楚蘅说完一段,看了眼晏空青,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里我没有这么高的地位,是个演员,演绎话本子里的故事,走了二十七年,总算拿了个大满贯,人生总算无憾。有很多人看见我,自然就会有很多人骂我。有人说我后台过硬,靠着父母拿到正剧本子数不胜数。有人说我自视清高,从来不拍亲密戏,最多只是借位,敷衍了事。前面对我的指控我不认,我走到现在,全靠自己。后面那个则纯粹因为我有些性格缺陷吧,我承认。”
“出门会被人拿着相机怼脸,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人安上莫须有的绯闻或者重磅新闻,这些会让我难过,但依旧有很多人追随我,喜爱我。”
楚蘅又看了眼晏空青,像是在确认什么。
晏空青安静地听着,见状伸手摸了摸楚蘅的头,“有很多人喜爱你,在哪都是。”
楚蘅红了脸,咳嗽一声,“印象最深的,还是一次电影发布会,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在茶馆看见听见的那些。”
“那部影片对我来说很重要,关乎我能不能拿到奖项。我饰演的是一名极其平凡的普通人,却意外地被卷入一场阴谋,被追.杀,被设计,随时都要提心吊胆,和现在大差不差。”
楚蘅想到电影情节,还是感动,眼眶微红,“最后普通人以身为饵,正义压倒邪恶,现在想来还是热血沸腾。电影最后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票房,褒贬不一。可能电影脱离现实,一个最最边缘的人,怎么就能牵涉到最最机密的案件当中。”
“也许我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事事都想做到尽善尽美。有着自己的一套标准,当社会理解不了我,我就会去演戏,影片会毫无保留地接纳我,我也会毫无保留投入其中,那儿是我的乌托邦。”
后来便没什么好说,楚蘅说得有些口干,舔了舔下唇,这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晏空青的手还停留在楚蘅脑袋之上,现在又顺着滑到下巴处,“没有,只是想知道。”
这些描述似乎云里雾里,但晏空青好像能透过这些看见那个异世界的楚蘅,努力的,不怕输的,这些又和拿起话本的那个楚蘅身影相合。
楚蘅勉强相信,“好吧,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得说些什么?”
全盘托出的感觉有些奇妙,楚蘅绝不做吃亏的买卖。
“我吗?”晏空青沉思片刻,捡起那些零碎的记忆,“印象里,我好像很不争气。”
“怎么会?”楚蘅有些惊诧,这样耀眼的晏空青竟然也会说出这般毫无根据的话,这让他刚才的情绪瞬间消散殆尽。
“当然会,化形很慢,最后还是借着梵天的莲心带着的法力一举化形。”晏空青嘴角带着微笑,“和你相比,是不是很不争气。”
楚蘅并不能认同,眉心蹙起,“但你还是上神,神族的定心柱。”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怕。”
晏空青的声音很温柔,他慢慢说着,“现存的记忆中,神族的那些光阴,浓缩起来,只剩下一个词——修炼。父神除了引我入墟空斗法外,不曾和我聊过其他,没日没夜的修炼,也难怪你觉得无趣。在魔族待了这么久,我忽然也觉得曾经的那些没什么趣味,也不值得想起。”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颗莲心也从不会跳动,我有时候都会恍惚,我到底是不是活着的。”
楚蘅听着愣神,心里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胀感,情不自禁将指尖抵在晏空青的心口,等反应过来时却被晏空青牢牢按住。
手掌和手掌紧紧相依,掌心和胸膛完全贴合。
晏空青深深地看着楚蘅,“我本以为我应当是不在乎生死的,但我发现我想错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一直是不想死的。”
掌心隐约传来跳动,动静很大,他的手指都传来酥麻之感,楚蘅有些怀疑,自己手下的那颗心究竟会不会跳动,怎么会连带着将自己的那颗活人心脏引得动乱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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