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完长臂一甩,一条宽大的红色横幅铺在他们上空:“热烈欢迎叶桉到来!”
叶桉:“……”
第60章 之死靡它(三) 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
乐团的演奏越发激情澎湃, 叶桉向黎诺投去无助一瞥。
黎诺忍俊不禁,赶紧叫停乐团。
“叶桉!”一袭泡泡袖橘白连衣长裙的艾莱飞奔过来,临了换成小碎步, 明丽的笑容收敛, 矜持不露齿,清清嗓子说:“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艾莱。”
她快速抱了下叶桉, 嫣然:“很高兴你能回来。”
叶桉莞尔:“谢谢。”
艾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带着他往屋里走,“爸爸妈妈特意赶回来, 我们快进去。”
叶桉回头望了眼落后一步的黎诺,猛然一激灵, 黎诺的父母啊……
“当当,”一进屋, 艾莱隆重地向客厅在座几人宣告,“叶桉来了!”
叶桉暗自深呼吸, 嘴角弯起礼貌的弧度, 神色淡定自然, 手却悄悄勾住黎诺。
藏蓝拼白的沙发上, 四位正在交谈的男女同时站起来,露出一致的友好微笑。见过一面的扎卡里最先出声:“回来了, 快过来坐。”
距离最近的一位年长女人朝他招手, 温柔道:“小叶,快过来坐。”
叶桉与黎诺一起坐到女人右侧沙发, 黎诺捏捏他的手,从年长女人开始介绍:“这是妈妈,爸爸, 艾莱,哥哥扎卡里,嫂嫂温斯莉。”
叶桉依次叫了一圈人,双手规矩地叠在膝盖,脊背挺得很直。
黎悦目光温和地端详他的脸色,发出一声夹带心疼的叹息:“好孩子,这些年受苦了。”
她递给叶桉一个方型丝绒盒,“在家安心养养身体,我们向前看。”
旁边的克里昂颔首:“都过去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叶桉愣了下,回头看黎诺,黎诺拥着他,笑说:“妈妈送你的见面礼,快收下。”
“谢谢伯母,伯父。”叶桉这才收下,板正地捧在怀里。
“小叶刚刚有没有被艾莱吓到?”扎卡里瞥了眼自家妹妹,摊手说:“温斯莉来的那天比这还夸张,我当时掉头就走,太丢脸了。”
艾莱哼道:“你还好意思说,为了追嫂嫂,我没少为你出谋划策,你竟然还嫌弃我,”骂完,她缩着脖子小声问叶桉:“我吓到你了吗?”
叶桉:“……还好。”
扎卡里噗呲一笑,倒在温斯莉肩头。艾莱瞪他,嗫嚅:“我就想烘托个气氛嘛。”
叶桉想了想:“很有趣。”
扎卡里:“哈哈哈。”温斯莉忍着笑掐他的脸:“够了。”
艾莱捂面倒向自家爸爸:“好好好,反正你们都已经有对象了,不用搞了。”
扎卡里:“嗯嗯,轮到我们给你搞了,那天请你最爱的主唱来一首情歌怎么样?”
艾莱蹭地坐起来,怒目:“你疯了吗?”她调头冲叶桉说:“你可千万不能站他那边。”
叶桉煞有介事回:“好。”
虽然艾莱比他大五岁,桐月的缘故,他对艾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像阔别已久的妹妹。
“小叶。”
叶桉从艾莱那收回视线,看向和他说话的黎悦,对方长相偏干练理性,神情却和他的两位母亲一样慈蔼。
“小叶有没有什么忌口,跟厨房说下,你太瘦了,飞船上肯定没吃好。”
叶桉乖乖回答:“没有,都可以吃。”
艾莱:“莫丽阿姨做的鱼特别好吃,叶桉,等下你一定要尝尝!”
“好。”
“小叶不想接受联盟的荣誉吗?”扎卡里懒洋洋开口,“虫族新首领阿加洛斯发了一封感谢信,洋洋洒洒全是说你。”
黎悦笑笑:“海德说你不愿意暴露名字,所以对外披露战争始因时,联盟隐去了你的存在,阿加洛斯就特意为你写了一封信,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黎诺不冷不热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扎卡里调侃:“怕刺激你~”
黎诺:“……”
叶桉思忖片刻,对黎悦说:“您可以给我阿加洛斯的联系方式吗?”
黎悦:“可以的,他知道你平安回来一定很高兴。”
当初天真不自信的少年,如今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首领。岁月碾平一切坎坷,情愿不情愿,推着所有人和事向前。
至于要不要联系,叶桉有些犹豫不决。
他暂时搁下纠结,抓紧黎诺母亲送的见面礼,听他们说着轻松愉快的话题。
没有生疏的寒暄,哪怕提到陌生名字,不消黎诺说,黎悦会主动跟他介绍,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自然地将他视作家庭一员。
之后用过餐,撇下黎诺,叶桉被艾莱挽着逛起庄园,从典雅富丽的前厅到广阔绝美的后花园,艾莱小嘴说个不停,牵扯出不少他们四兄弟妹的趣事。
走到花圃,艾莱冷不丁话锋一转:“那是我们的象征花,你等我一下。”
叶桉追寻她的背影到一丛黄色大花前,对方眼神在盛放的花朵间逡巡,似想摘一朵。
日光里黄澄澄的花色盯久了稍显刺目,他垂眼吐出口强撑的气,抬手敲了敲额头,深呼吸提起精神,重新望向艾莱。
“这是黎诺的花。”艾莱擎着一朵黄色大花回来,“叫奥菲丽,”她把花插进叶桉风衣扣眼里,“改天找个时间种你的,叶桉,你喜欢什么花?”
叶桉捻了捻细长的花穂,淡淡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那到时候让黎诺帮你选,他最了解你。”艾莱踮脚摸了下他的头,“是不是很累啊?”
叶桉顿了顿:“还好。”
“不用勉强啦,”艾莱勾住他的胳膊,拖着他走,“带你去房间休息,其实黎诺提前跟我们说过你的身体状况,都是一家人,累了不舒服大可直说,不要逞强,我觉得所谓报喜不报忧是对家人的不信任。”
“如果黎诺有什么事刻意瞒着我,我肯定会很生气,哪怕说什么不让我担心也没用,你也是。”艾莱转过来面对叶桉,捂唇咳了下,“我比你大,听我的话准没错。”
叶桉肩膀松了:“嗯。”
艾莱小声咕哝:“那你叫我要什么?”
叶桉笑:“姐姐。”
“咳咳,”艾莱压制着疯狂上翘的嘴角,“乖~”一下没压住,她边低头咯咯笑边加快脚步,“走走,休息休息。”
送到房间,艾莱摘下绑发的小雏菊头绳,套到叶桉手腕,“送你,你们估计没时间准备这个。”
叶桉拨弄了下小雏菊,说:“谢谢。”
“好啦,快去休息吧。”
目送艾莱走远,叶桉转身进屋。房间宽阔,三眼没能览尽,他也没心思查看,目标明确地瞄上床,坐不到一分钟,身体漏光气似的歪了下去。
艾莱送的小雏菊头绳和奥菲丽花掉在眼前,三小一大的黄花,明快的色彩染上他黯淡的眸色,顷刻没了光泽。
“小叶。”
关门声和黎诺的声音一同传来,叶桉撑着床面坐起来,待他走近,双手环上黎诺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腹。
黎诺单手搂住叶桉,顺了顺他的长发,低声说:“吃完药我陪你睡会。”
叶桉迟了几秒才点头。
药是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圆片,滚到舌尖,一股令人反胃的苦涩蔓延开,叶桉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
“苦不苦?”黎诺半蹲在他面前,递上一杯温水。
叶桉摇摇头,连灌了两大口水。
黎诺抿嘴笑了笑,放下水杯抚上叶桉的脸,语气轻柔得像羽毛挠痒痒:“累坏了是不是?为了不让爸妈担心,不仅多吃了一大碗饭,陪他们聊天陪艾莱逛庄园,我们小叶怎么这么好~”
叶桉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黎诺起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抱起他:“陪你睡会。”
依旧是枕着黎诺胳膊的睡姿,他的气息将叶桉包裹在一个为名爱的茧里,规律的心跳如同安眠曲,在叶桉耳边轻轻吟唱。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他能很快入睡,今天却莫名难熬,眼皮沉重不堪,神经却异常活跃,仿佛有一千个小人在跳舞。
许是药效发作。
叶桉紧闭双眼,耐心地等待睡意,却不想等来的是更加躁动的思绪,无数光怪陆离的片段源源不断地涌入。
溅满血的刀,葬礼,坠落的两人,皑皑白雪……
最痛也最难忘的记忆不停地闪回,叶桉眉头越皱越深,鼻尖沁出汗意,颤抖的眼睫承受不住似的骤然掀起,黎诺的脸撞入眼里,他的呼吸沉了。
叶桉一声不吭地注视黎诺,挺着疲惫的眼皮对抗脑海里可怕的画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梦里飘着亘古不变的雪。
再次醒来,黎诺已经不在了。叶桉静默一会,慢吞吞地起床,瞄了眼桌上的时钟,十点十一分。
他脚步一顿,转向阳台。厚厚的窗帘自动收起,明媚的日光钻进来。
阳台外是花园一角,缤纷的花卉和绿植上,旋转水龙头喷出一道彩虹,晶莹的水珠熠熠生辉,凉风裹挟着芳香扑面而来。
“小叶!”
叶桉往下看,黎诺捧着一束花向他挥手:“洗漱了吗?下来吃饭。”
“好。”
洗漱完换好衣服,到餐厅时,黎诺正在插花,桌面摆放着三明治,不见其他人。
“都工作去了,”黎诺说,“今天只有我们两个。”
“嗯。”叶桉看了几眼他插的花,坐下自顾用餐。
餐厅静谧,一缕阳光倾斜在桌角,修剪枝叶的细响浮动。
黎诺将插好的花瓶挪到餐桌中间,剩余的三支大花飞燕缠成一圈,戴到叶桉头上,迅速点开光脑拍了张照,“好看~”
叶桉神色淡淡,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端起牛奶浅啜。
黎诺也不失望,摘下花环放在一边,为他扎起头发,用的小雏菊头绳,“等会我们出去走走,后山林有野生动物,今天天气不错,说不定能遇见。”
“嗯。”
两人手牵手,穿过大片花圃,悠哉地朝蓊郁的后山林散步,灿烂的日光晒得浑身暖烘烘。
“小叶,你的花我们种加百列好不好?”
“好。”
“明天扦插苗送过来,我们一起种下去,等开出第一朵花,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办婚礼。”
叶桉偏头看向黎诺:“多久能开花?”
“三四个月。”黎诺面对面碰了下他额头,“那时候你的病肯定好了,啊,要不明天种完花,我们先去登记?”
叶桉挪开眼:“……不急。”
“好,等你感觉身体舒服些我们再去。”
“……”叶桉忽然停下脚步。
黎诺不明:“怎么了?”
叶桉定定看着他,满头金发像在发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令他不由地萌生些晦暗。
未等他做出举动,黎诺先一步抱住他,“累了吗?我们歇会。”
叶桉静静靠着他的肩膀,歇了会,两人继续前进。
翌日,扦插苗送到,他们在奥菲丽旁边开出一块地,种好后,黎诺搬来一张摇椅安置在花圃边,与叶桉相拥躺上面赏花。
休养的日子多是这样安宁静好,有时黎诺会带叶桉出庄园走走,艾莱邀请他去看设计展,克里昂回来总会给他们带礼物,温斯莉约他们去培育院看望孩子……
大家默契地不提叶桉生病的事,把他当成家人给以寻常的关爱。
叶桉全部感觉得到,但很多时候他内心是一片沙漠,一杯两杯水倒进去,转瞬无影无踪,长不出绿洲。
每次吃完药的神经躁动,凌乱又残酷的记忆频闪,几乎熬干了心力,睁眼时间愈长,睡眠时间比正常翻倍才能补回来。
他总是日上三竿,甚至午后才姗姗转醒,炙热的天光刺痛了煎熬一夜的神经。
紊乱的作息过度消耗着身心,他在黎诺面前越来越沉默,大多时候是黎诺的独角戏。
叶桉麻木旁观,为他难过,他爱上了一个枯竭的灵魂,他在对着一口听不到回声的枯井呐喊。
他开始向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求,救救他,救救这个注定失望的男人。
黎诺做了能做的一切,方方面面,分秒不离人,医生说叶桉这段时间不好过,但他没想到是在佯装沉睡之后,叶桉闷声不响地独自忍耐。
半夜,黎诺忧思过重从梦中惊醒,空落的胸怀吓得他冷汗涔涔,“叶”字还未脱口,冰凉的夜风吹起窗帘,吹进那道单薄易碎的背影,坐在围栏上的身影。
他的呼吸骤停,心跳漏了好几拍,仓皇滚下床,“叶桉!”
叶桉回过头,清凉夜色下他雪白的脸透如蝉翼,颤颤微微,随时会被风撕碎。
黎诺咬住打战的牙关深吸一口气,上前把他悬在外面的腿勾回来,整个人拥进怀中,捂热他冷冰冰的脸庞,哽着嗓子说:“睡不着吗?怎么不叫醒我?”
叶桉拧了下眉头,第一次熬不住就被黎诺发现了。他倚靠黎诺的脖颈,沉默良久,“被我拖着,你累吗?”
楼下的花蒙上深夜的颜色,孤零零地被风吹得东倒飘摇,天空一颗星也没有,厚厚的乌云湿淋淋,酝酿着一场大雨。
黎诺收紧手臂,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嘶哑道:“被我拖着,你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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