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两人情绪充沛的对词,一旁给化妆师打下手的小助理忍不住说:“编剧真适合去写狗血爱情,人死他面前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不得伤心死。”
小助理叫吴虞,是乔晏进组前新招进来的,马上就毕业的应届大学生,眼神里还有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澈,做事风格倒是很踏实。
他不知道乔晏身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更不知道几乎同样的场景也曾经发生在他身上过。
电影里,在两人结识前期,男主饰演的角色一直从各个方面看不惯他,直到对方“死”在眼前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真心。
但他一直到结局才知道,这一切从初遇开始就是蓄谋已久的骗局。
化妆师顺口接话:“伤心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也就是剧情里才有这么好的事,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是死了,后悔一辈子也没有用。”
“其实,”乔晏轻声道,“后悔一辈子的情节,只会出现在电影里。在现实里,最快一瞬间,最慢三五年,时间确实可以抚平一切,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浪费余生,大家都很现实。”
这话一出,天真的小助理愣了愣,“小老板,你好现实主义啊。”
“还好吧,我是比较浪漫的那种现实主义。”
其实吴虞还想说,这位小老板明明是他的同龄人,但比他成熟得多,只是这种成熟中间夹杂着某种类似于忧伤的情绪。
他把不太合时宜的话吞了回去,认真地比出一个大拇指。
乔晏顺着他的话调侃自己,说完才觉得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
他突然想起了那盆月季。
月季又叫月月红,顾名思义,养得好的话每个月都会开花。但乔晏的那盆月季苟延残喘了一年,费心照料,最后还是死了。
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哪有功夫去想什么浪漫。
为了追求拍摄效果真实,剧组专门报备用真火,只有最后整个仓库都被烧掉的画面是特效。
纯黑色的A8在剧组拍摄范围外停下的时候,不远处的火光已经燃了起来。
即便一早就查到了拍摄内容和剧本,杨远还是捏了把汗,生怕后面的江熠明被这场景勾起回忆:“江总,有工作人员在外面守着,车应该是进不去了。公司那边还有事,要不我去联系一下,把东西转交给乔晏吧。”
但江熠明只是沉着脸摇了摇头,“进去吧。”
人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但江熠明的身高太过突出,又穿着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西装,惹眼的要命,很难让人不注意他。
但偏偏负责守门的工作人员正好停过这位爷的威名,哆嗦着把人放了进去,心有余悸地望着他的背影。
奇怪的是,今天他身上好像没有散发杀气,神情中似乎还有几分期待。
犹豫再三,他给导演发了条消息。
【江熠明来了。】
短短五个字,齐枫险些从摄影机后面跳起来。
前方乔晏演得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骚动,火光直逼眼前,火海里是自己刚刚察觉心意、却连误会都没来得及解开的爱人。
体验派演技的缺点在此刻暴露无遗,乔晏需要强烈的共情力,不可避免地代入自己,陷入两年前那场火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江熠明甚至出现在了他眼前。
导演喊了卡,乔晏猛然回过神来。
礼花在头顶炸起,小助理捧来一大束用彩票做成的花束,笑着塞进了乔晏怀里。
他耳边嗡嗡地响,垂眸去看怀中的彩票“花”,不绝于耳的“杀青快乐”与鼓掌声接二连三的传过来,将他拽回现实。
乔晏一一道谢,环顾一圈却没看到导演的人影。
工作人员一起拍合照的时候,齐枫才满头大汗地回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乔晏,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杀青快乐。”
乔晏不明所以,又和导演聊了几句,后者看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演技够用,甚至可以说是还不错,但是后面还有许多路要走,听说你被戏剧学院录取了,入学后好好学,爱惜自己的羽毛,靠自己也能闯出来。”
原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一句:“之前的事情,我得向您说一句对不起。”
齐枫摆摆手,“当时我也不成熟,连副导演都管不住,也没啥底气,资本说封杀就封杀,我也知道你有苦衷,谁不怕那位太子爷啊,说白了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别说这些了啊。”
乔晏和导演道了谢。
回到车上,打开文件袋,神情霎时一凛。
里面是两份文件,一份文件名是《南湾花园转让协议书》,转让人的位置已经签了歪歪扭扭的“周伟”两个字,接收方的位置却空着。
另一份是《南湾花园赠与合同》。
正要去翻看内容,小助理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说了两句后就捂住听筒对乔晏说:“小老板,律师,找你的。”
乔晏接过电话,继续翻看合同内容,越看表情越严肃。
“乔先生你好,这里是惠宁律师事务所,我是负责拟定南湾花园转让协议的律师,您应该收到合同了吧?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有些手续需要你办理…”
“我没有买过花园。”乔晏知道这个花园,因为要在南方海滨城市养花并不算非常容易,他现在根本没钱买什么花,也不可能是乔清河买下来的,他们手头都没有这么宽裕。
“是,这是他人全款购买后转赠给您的,您不需要出钱,具体的条款要不我们抽个时间当面聊吧,您看呢?”
“谁买的?”乔晏的声音彻底冷下来。
对面沉默片刻,才开口:“是江氏集团的小江总,江熠明。”
“不用见了,”乔晏捏紧手机,“合同我不会签的。”
说完他不等对方做出反应,利落地挂了电话,用自己的手机再度拨出。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来,来不及打招呼,乔晏劈头盖脸地问:“南湾花园转让出去了?”
第40章 乔晏是故意的
对面是片刻的沉默,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乔晏心里一紧,沉着声喊:“小枚, 你在听吗?”
“在的晏晏哥。”小枚语气里有些藏不住的哽咽, “花园被卖出去了,今天早上签的合同,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过去找你。”
乔晏从郊区赶到南湾花园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下来, 周家父子俩坐在花园房的咖啡厅里,看见乔晏, 视线都有些躲闪。
咖啡厅的东西搬空了大半,原本不算大的地方也显得空旷, 乔晏捏紧合同,“之前不是不愿意卖吗?”
“之前来找我们的人比较客气, 说什么都好谈,对方甚至提出来可以帮忙在海市另找一块地栽种这些花。只是小枚…”周伟扫了自家倔儿子一眼, 继续说道:“小枚的态度比较坚决, 很多花娇贵, 换个地方不一定活得了, 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没谈下来。”
“耐不过后来换了人,开始威逼利诱呗, ”小枚忿忿道, “他说了,要是不收这个钱, 就一铲子把花都给铲死,再扔一笔钱,我们还能怎么办, 打官司哪能打得过。”
“江熠明说的?”乔晏蹙眉,压着怒气。
“江熠明是谁?”小枚脸上闪过一瞬茫然,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个子老高,每次都一身西装的男的,脸色黑得跟个阎王似的?”
乔晏额角抽了抽,“嗯。”
“是他!”小枚悲愤交加,“就是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吸血无情的资本家!就是他威胁我们!”
眼瞧着小枚要说哭了,周伟又接着说:“可是他给了我们一个亿,这个钱,就算是要把这块地买下来都绰绰有余。而且,他还说不会动我们这些花…”
“所以我才同意的啊!”小枚越说越难过,“可是卖出去就是私人的了,我可能一辈子也进不来了,好多都是奶奶当初亲手种下来的,之前我回阳城的时候,她还老说想过来看看。我之前只知道威逼,现在才懂什么叫做利诱。”
有了这些钱,他们全家几辈子也花不完,衣食无忧,是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也挣不到的。
小枚总觉得这钱拿着不踏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拦住周伟,可毕竟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最后还是败给了利益。
乔晏捏着那份合同,烫得他心口发疼。
小枚的奶奶陈女士如今芳龄七十,是当初乔晏在阳城时认识的。
当时终于决心踏出房门的乔晏,白天几乎都在花园里种花,而花园的主人就是陈女士。
陈女士一听他来自海市,就总是提起南湾花园。
说她当初离开时将花园留给了儿子,以后又要交给孙子,可又担心当下的年轻人还有没有那个耐心种花。
在某个夏天,乔晏就这么见到了回老家看奶奶的小枚。
即将进入高三的小枚在盛夏的夜晚,望着天上密布的星星,对乔晏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远大追求,就想照顾好我奶奶用一辈子养的那些花。”
但如今,少年的愿望被一个亿剥夺,残酷而又无比现实。
当初笑着对他说“你只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乔晏,变成了剥夺这一切的间接凶手。
就因为江熠明一个随意的决定,一个自认为施舍的礼物,就可以随随便便改变他人的一生。
凭什么?
乔晏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份合同拿出来,离开南湾花园前,他又回头看了眼。
父子俩正在整理门边的花,神情凝重。
小助理不明所以,探头探脑地问:“小老板,你今晚回哪里呀?”
搬出别墅已经有半个多月,乔清河住在公司旁边,乔晏的东西放在他自己名下的一套小公寓里,进组后还一直没回去住过。
“刚刚那个律师继续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吴虞义正辞严地翻出工作机的通话记录,“我没接,把他拉黑了。”
乔晏接过工作机,利落地解除拉黑,正要打过去,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钱锐。
“你发来的文件我让法务帮忙看过了,对方购买的是七十年土地使用权,无偿赠与,没有任何附加条款,意思就是,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不能不要吗?”乔晏说道。
“赠与合同需要你这边签署同意才正式生效,但是…鉴于赠与方是江熠明,这件事就比较麻烦。”
钱锐说着叹了口气,“明面上江熠明是和这父子俩约好了保存这些花,实际上全凭良心。土地使用权现在是他的,他可以转赠给你,也可以拿去做其他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哥。”乔晏挂了电话,沉吟片刻,对吴虞说:“我给律师回个电话。”
“好的,那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
律师就好像是在等乔晏的电话一样,几乎刚拨通就被接了起来,响起公式化的友好声音:“乔先生,您考虑好了吗?”
看似礼貌而友好,却夹杂着一种笃定,就好像算准了乔晏一定会妥协。
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乔晏扫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冷冷甩下一句:
“让他接电话。”
对面错愕地抬起头,闭麦,不远处的男人面沉如水,“装不知道。”
律师取消静音,用十分诧异的语气询问:“乔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是打错电话了吗?”
“江熠明,”
清泉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压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气,律师见男人的呼吸一沉,连忙再次闭麦。
“我知道你在旁边,说话。”
恶劣的语气让律师捏了把汗,没等反应过来,男人上前夺过他的手机。
律师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生怕这位黑面神直接把他新买的手机砸了。
但是没有。
即便男人的表情很难看,还是接过手机,开麦,低声喊:“乔晏。”
如同砂纸刮过扬声器,久违的声音让乔晏心一紧,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下来,“江熠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面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久到乔晏都开始有些不耐烦,“说话啊。”
“乔晏,我没办法给你爱。”江熠明捏着手机,在律师和杨远惊惧交加的眼神中继续说道:“但我可以给你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你喜欢地栽月季,我可以为你买下一整座花园,如果不够,全国所有的花园我都可以买给你。”
但人无法给予他人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他给不了乔晏爱。
乔晏想起高考完那天下午他对江熠明说的话,有些窒息:“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你究竟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到底为什么是我?”
又是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就在他耐心即将到达顶点时,江熠明才说:“因为,全世界能牵动我情绪的只有你。我只在乎你。”
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语气。乔晏不怒反笑,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颤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乔晏深吸气,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你不明白,因为你生来就高高在上,认为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律师晚上十一点还要工作,助理需要24小时待命,我就一定得接受你的施舍。你嘴上说在乎我,可你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把我看成有独立人格的人,那你不在乎的那些人呢?他们也是人,凭什么被你当工具啊?就凭你有几个臭钱吗?”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杨远和律师对视一眼,表情都变得复杂。
江熠明一言不发,眼底晦暗。
乔晏轻声道:“江熠明,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来的。”
刚要挂电话,江熠明嘶哑的声音传出来:“你能说出这些,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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