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逢春道,声音落在冰冷的空气里,让岳池昌的手指跟着哆嗦。
“还有两个涉嫌猥亵**,判处有期徒刑10~20年不等。”
一张接一张的翻过去,岳池昌认识上面的每一张。这些都是和他一起参与此次袭击的人。
“而且你知道最有意思是什么吗?”余逢春问。
岳池昌抬起头,很茫然。他不知道。
余逢春回答道:“最有趣的点在于,他们现在本来应该待在监狱里面,但我却在政府记录里面查到了他们的死亡报告。”
死是不可能死的,岳池昌前几天还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喘气大笑。
这说明有人伪造了他们的死亡,把他们接出监狱,并且安置在某个地方接受训练,只为了参与一次又一次的恐怖袭击。
他们是被培养出来的亡命之徒,本身便死不足惜。
“你是这里面唯一的意外。”余逢春说。
邵逾白回到他身边,已经放弃除去手上的血迹,带着血腥味的手小心地不接触到余逢春。
他的躲避被余逢春发现,二话没说就抬起手,不顾些许挣扎,一定要与他握在一起。
两个人这么别别扭扭地纠缠你一会儿,邵逾白放弃了,放松胳膊,让余逢春牵着,把没散尽的血腥气蹭在他身上。
岳池昌还在翻看那些资料,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余逢春继续说:“我没有查到你的犯罪记录,而一般情况下,我查不到的东西意味着不存在。”
“……”
岳池昌朝他看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艰难求生的困苦疲倦。他有一双布满老茧的稳定的手,正是这双手,隔五百米打穿了余逢春车子的挡风玻璃,差一点就击中邵逾白的胸口。
换做其他人,在他开枪的一瞬间就死了。
“你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母亲一个人把你拉扯长大,后来你凭借自身努力,考入名牌大学,学了历史……”
余逢春慢慢说:“后来家中遭变,你读完大学以后去参军,成绩优异,获得过不少功劳,可惜在一次执行危险任务时伤到了腿,无奈退役,之后也没有更多消息了。”
而所谓的空白消息的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挣扎求生。
岳池昌不是坏人。
但没有钱,会让一个好人走投无路。
余逢春查到,岳池昌的母亲还在国外的一家医院里躺着呢,能不能醒还另说。
囚室位于地下数十米,空气冰冷僵硬,再悦耳的声音在其中回荡,都显出几分不近人情。
余逢春翘着二郎腿,问得平淡:“你是个狙击手,而狙击手的特点就是敏锐冷静,善于观察,我在其他人那里得到了一份答案,还需要你的回答来印证一下。”
岳池昌闻言笑了,视线徘徊在邵逾白染血的双手上。
他很讽刺地问:“我告诉你,你会放了我?”
余逢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邵逾白的手。
确实是有点吓人的,好像把手伸进人家肚子里,把心肝肺肠子一起掏了出来。
“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余逢春转过头面对岳池昌,仍然握着邵逾白的手。
他正色道,“他是个好人。”
是啊,把人家心都掏出来的好人。
岳池昌很想说自己不信,但现在的情况其实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无论是死是活,最后的结局都是他给出答案,只是过程受不受苦的问题罢了。
于是踟蹰片刻,岳池昌道:“那个人用了变声器,我无法判断他的年龄身高性别,但是他和我联系的时候,我能听见对讲机那边有狗叫声。”
“很明显吗?每次都有?”
岳池昌摇头。“不。只有一次,不是很明显,隐隐约约的,但我绝对没听错。”
耳朵、眼睛、手是他挣钱活命的根本,岳池昌不会在这些地方犯错。
狗叫声。
余逢春往后仰头,与邵逾白对视。
半刻钟后,他们离开囚室,刺眼过曝的灯光全部熄灭。
再过两天,岳池昌会被人蒙眼送出A市,坐上一艘前往他母亲所在国家的飞机,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足够他母亲治病的钱。
这一场任务让他救了两条命,但从此他欠余逢春一个天大的人情,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他。
囚室上方的土地里种满了花,是郊区的一片人工花园。
余逢春坐在花坛边,看着邵逾白清洁手指。
他洗得很细致,将每一缕血丝都洗净彻底,等干净以后,他又拿着湿毛巾回来,替余逢春擦干净手。
毛巾湿润的触感在手背划过,余逢春低头看着他动作,等血迹尽除,余逢春才开口:
“余术怀那时候已经被完全限制行动,手下的人也都处理干净了,他哪儿弄来的炸弹?又是怎么把我们封在庄园里面的?”
当年之事疑点重重,只是因为太过痛苦,又无力回天,所以余逢春从不愿意多想。
可是现在再回头看,却从一片本就脏污的阴影里,瞥见了更深的恶兆。
邵逾白动作顿住,半抬起头。
余逢春勾缠住他的手指,喃喃自问:“我们当时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见他?”
……
……
入夜。
阙空里。
余逢春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夜风吹拂中,盯着空中花园栽种边角的绣球沉思良久。
掀开陈年往事是很恶心的,会让你本就不光彩、不体面、不尊严的记忆变得更难以入目。
可余逢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只差验证。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这个世界轰了算了。”他对0166说。
0166正在整理自己的小说终稿,漫不经心地问:[那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有些人的存在阻止了我。”余逢春回答。
为一些坏毁灭一些好,实际上很不公平,而且随意干扰世界发展进程会被系统当局判定为违法,会受到处罚。
余逢春不是孤身一人了,他做什么都要考虑自己。
就这样慢慢开解自己,等下一阵风吹来时,余逢春感觉好些了,正想回房,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还顺带着把自己绊倒在地。
联想起前几日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余逢春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门廊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跌坐在地,形容狼狈,指尖洇开一道细小的血痕,是被飞溅的瓷片划破的。
花瓶碎片在光下泛出细碎的光,邵逾白的两边散落着掺水的细碎花瓣。
余逢春下来的时候,他正单手撑地,目光迟缓地环视着四周,仿佛迷失在陌生领域的困兽。
脚步声惊动了他。
一双凌厉警惕的眼睛望过来,夹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意,又在看清余逢春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满是不可置信。
邵逾白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泛红的眼尾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触目。
“先生……”
颤抖着喊了一声,半个小时前还沉稳冷静的邵元帅换了个人,踉跄着起身,挪步到余逢春面前。
然后,不等余逢春反应,他二话没说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第103章
[欧呦, ]0166在脑子里说,[换人了。]
余逢春无视它语气里的调侃,缓缓弯下腰, 刚好听见邵逾白的喃喃自语。
“……想必阴曹地府也有人情在,不让我死后太过苍凉, ”他额头抵在余逢春的小腹, 几乎要将整个人贴在先生身上, “只是为何先生如此装束, 实在——”
邵逾白的声音很轻, 像是刚从很深的井底捞出来, 还带着潮湿的锈气。
然而余逢春却一挑眉, 手指顺势贴在他的后脑勺上。
“实在什么?”他问,“不成体统?”
邵逾白手指哆嗦一下,抬起头来, 眼神慌乱。
“怎会!”
他立刻反驳, “不过是略有不同。”
虽剪了发, 换了身古怪衣裳, 可先生还是先生, 给邵逾白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编排。
只是盯着面前人健康年轻的模样, 再冷静的心肠也会被热意泡软, 灌满酸胀踟蹰。
先生离世时的模样, 是压入肺腑的钻心之痛, 他一生都不能忘怀。
如今再相见,胜过离行千里再重逢,邵逾白眨眨眼, 在自己还未意识到之前,泪水就淌了下来。
有无奈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 带着微弱花香的手蹭过他的脸颊,将泪水擦干。
“……都古稀之年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哪有?他这一生总共也就哭过几回。
邵逾白想要反驳,想拿出点人皇的尊严,可话从胸口翻了三圈,最后却全部落回低处,自己跪着往前一挪,把脸埋进先生怀里。
要皇帝的脸面有什么用?
人都死过一回了,是非轻重也该分清楚了。
想到这里,邵逾白抬起头,下巴极依恋地抵在余逢春小腹,刚想说什么,却瞥见面前人眼中流淌而出的缕缕笑意,仿佛阳春三月花下的涓涓细流。
一点细微的碎裂声从脑海中响起,仿佛明珠投光,此后的混沌与此刻的明亮交织融合。
在心上人的目光里,现实或虚幻,称得上是一目了然。
他呢喃着:“……竟不是梦。”
余逢春笑了。
“是啊,”他点点头,重复道,“不是梦。”
……
……
邵逾白花了一晚上才将躯壳里的记忆完全理解,余逢春一直在旁边陪着他。
“所以……”
他们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邵逾白谨慎开口。
余逢春睁开眼。看着花瓣被风吹落在青石台阶上。
他问:“所以什么?”
一朝从帝王转为异世中的普通人,先生的身份也发生巨大改变,其中的问题,十根手指是数不清的,但值得邵逾白如此踟蹰开口询问的,恐怕也只有那么几个。
“所以那余术怀,先生为何不剐了他?”
余逢春愣住了。
他没想到邵逾白会问这个。
“……”
他的沉默被理解为犹豫不舍,邵逾白不看他,只是继续道:“那人虽是先生的生身父亲,可这些年所作所为不配为人,先生既然有能力了结他,何必留他一口气苟延残喘?”
余逢春缓缓确认:“你想要我把他切成肉片。”
邵逾白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语气生硬:“我没有这样说,只是——”
只是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就该高悬在阴冷牢房里,最好是下半身腐烂,上半身喘气,这样磨个十年,方能解一解心头之恨。
邵逾白不敢把这个想法宣之于口,毕竟余术怀是父亲,或许先生对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方才那一番话,已经是逾矩。
这样一想,邵逾白更不敢看旁边的人了。
在绍齐时,他行事虽说有些过激,可因为有先生在,那些不好的那些性情毛病都被硬生生地掰正,看不出曾经的扭曲模样。
邵逾白也愿意让先生再次见到那个端正温和的少年天子,他压抑几十年,装了几十年,后面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自己。
如今再度重逢,他得意忘形,先生失望也是应该的。
一念及此,邵逾白只觉得心口坠了块沉沉的秤砣,呼吸都滞涩起来。
偏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这是心疼我了?”余逢春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谑。
他偏过身体,把腿搭在邵逾白的膝盖上,姿态放松随意。
邵逾白垂眸,小心翼翼地抬手帮余逢春调整姿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
他低声承认:“是。”
就是心疼了,看见躯壳里那些记忆的时候,邵逾白简直想亲自砍人。
“既然是心疼我,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轻柔的询问声传来,仿佛一把划过皮肤的刀,易挑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偏过头,与余逢春对视。
四目相对的刹那,岁月长河里沉淀的默契在目光中流转。余逢春唇角微扬,朝他伸出手:
“过来。”
邵逾白没有犹豫,起身离开躺椅,跪坐在余逢春手边。
堂堂君王,如此谦卑,如果在其他人眼中,这是莫大的恩遇,可在彼此之间,只是前世日常相处中的一点延伸。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余逢春微微侧过身体,勾住邵逾白的食指,“但你应该清楚的,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所以没必要担心自己不符合我的期待。
0166在上帝视角的角度,观看着形势顺着余逢春想要的方向快速发展。
只能说他太了解邵逾白,也太了解每一片碎片了。
这一片碎片,看似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实际最卑微,有颗玲珑剔透心,心思千回百转,总是在担心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心上人。
反差极大,需要仔细哄哄,才能安心。
好在余逢春最擅长哄人了,几句肺腑之言,差点把人的眼泪都哄出来。
邵逾白慢慢弯下腰,将额头抵在余逢春掌心。
岁月都在这一刻安宁,余逢春满意地躺在躺椅上,一边沉醉于自己的锦心绣口,一边静静感受着被人依靠的责任感。
“我是天才。”他忍不住跟0166炫耀。“就算我真谈了十个八个,后院也绝对不会起火。”
0166冷笑,认为他被一时得意糊了脑子。
要是真谈了这么多,别说哄人了,估计朝谁多看一眼,其他那几个就能操着刀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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