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文字历经五千年也发生了很多改变,那些上古文字已经没几个人识得了,未想李无名竟能翻看,白辰闻言也不由好奇,“人族上古文字都是些龟甲铭文,你看得懂?”
李无名对此供认不讳,刮了刮道侣的鼻子,这便扬了扬眉,“小看你男人了吧,我懂的东西可多了,若肯去了不知门,风十七都得把我当作太上长老供起来。”
祖师和道侣打情骂俏沉醉是不敢打搅的,这种时候就贴墙站着假装自己只是一副狐狸壁画,不过,没多久禾玉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来,“听说公子找我?”
启动玄门飞石需要他们弟子的通行玉佩,白辰一早就叫人去寻禾玉,如今见他到来也就暂时放过了李无名,开了门便直言道:“我想拜见贵派凌云长老,不知能否带路?”
这个要求让禾玉有些为难,“这……太上长老都在四殿之中清修,我们寻常弟子并没有通行权限。”
步凌云是玄门太上长老又是掌门之母,外来者要见一面果然不容易,白辰知道自己唐突了,这就换了个目标,“那可否带我见一见步掌门?”
他一改口禾玉果然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这倒没问题,掌门嫌风门主话太多,为了躲他正在离火宫附近的桃林练剑。”
步天歌倒是对内对外一视同仁,沉醉听闻这人竟连风十七都嫌烦,一时觉得自己被刻个烦字好像也不算奇事了,只是对祖师感慨了起来,“这人还真冷淡,连天道盟盟主都晾着不理。”
“掌门自幼丧父,刚继位时又有不少人欺他年轻上门挑衅,性子难免冷一些。”
禾玉可不能任由旁人置喙掌门,立刻解释了一句,见沉醉愣了愣不再说话,这便热情地为他们带路,“掌门练剑之处不远,各位随我来吧。”
道门都偏爱梅兰竹菊,其次便是松柏,玄门却四处分布着桃林。据说这些桃树都是魔君所植,那厮更是声称玄门弟子各个清心寡欲,需得拿些桃花冲一冲才能避开孤独终老的宿命。
这些桃林有没有给玄门弟子带来桃花运是未可知,反正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练剑之所,仗着桃树有魔君施的再生咒砍不尽,但凡新入门的弟子都要来砍上几株,送给厨房当柴烧。
白辰一行到时,步天歌就正在桃林砍树,一道剑气就是一株倒地,更是御剑劈成整齐木块,每一段不论大小长短都分毫不差,可见其控制之精妙。
李无名生来爱逍遥,用剑也是霸道刚猛不受拘束,要他劈开一座山是容易,论这样精巧细致的操作便不如玄门剑客了。此时他见了步天歌的剑气也是鼓了鼓掌,“好剑法,你这剑气倒是比寻常人的手更听话。”
剑仙从不轻易夸赞同行,步天歌闻言却没有半分喜意,只收了剑,平平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得真慢。”
“昨夜与风门主聊完夜已深了,不敢再来叨扰掌门。”
白辰对玄门掌门还是相当有礼的,语毕见步天歌没有闲聊的兴致,又是主动道:“还未感谢步掌门,若不是你说了大雪山的好话,风门主对我们未必会如此客气。”
大雪山在人族的名声并不好,若不是步天歌出面,只老翁村这一件事白辰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可以说,风十七愿意与他们谈判,或多或少也是看在了玄门的份上。
当然,步天歌对此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如实相告而已,君子不屑巧言令色。”
说真话是世上最难的事,白辰也不介意他冷淡,仍是平和道:“宁做真君子,不做掌权人。这就是我最佩服玄门的地方,你们永远看得清自己心之所向,拿得起,也放得下。”
“在这世上,你若一直坚守道义却不在旁人面前自谦自贬给他们分些好处,那么总会有一些人将你视作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恨不得把你踩进泥潭里。毕竟恶人的刀砍不到位高权重之人身上,而你却抢了他们的风头,把他们都给比了下去,多讨厌啊。”
狐妖的奉承之语听着倒是舒服,步天歌终是搭理了他们,语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比过去多了几分锋芒。话至一半他便折了桃枝扔在地上,抬了头冷冷一笑,“但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玄门一切决议对得起天地良心,他们觉着刺眼也好,心里泛酸也罢,还是只能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步天歌见过风十七之后就心情不佳,白辰听着便猜出了几分缘由,只试探道:“看来天道盟内部对玄门有些意见。”
果然,步天歌闻言脸色更是沉了一分,“一些宵小之徒怀疑我收了你的好处,甚至和你有所苟且,这才出卖人族利益替妖族说话。”
九尾白狐在世间的风评几乎没有正面,一提到白辰,修士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和各种强者勾搭的狐狸精。步天歌不止和白辰见面,还带着他一路返回玄门,舆论上少不得沾了一身骚。作为一个在品行上几乎等同洁癖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恼怒。
白辰不是不记恩情的性子,闻言便惭愧道:“是大雪山连累了玄门。”
他这态度总算让步天歌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年轻的玄门掌门对风流之事很忌讳,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只将桃枝一脚踩断,挑了眉便冷冷道:“苍蝇把人叮了一口就以为人会变得和他一样脏,可惜苍蝇就是苍蝇,只要敢正面出现,早晚被一巴掌拍死。”
苍蝇制造的伤口不致命却痒得烦人,白辰见步天歌正值最烦躁的时候也不便多话,只在心中暗暗想起了当今大雪山令他头痛的糟糕风评。
白辰在时,天下虽也有他的风流艳闻,提起大雪山却多是忌惮洪荒妖兽的上古传承和妖族的强大神通。修士提防归提防,对那些来自远古的技艺却是敬重的。
可是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人刻意夸大九尾白狐的魅惑之能,将妖族一切成就都归结于那床榻上的本事,好像只要他们会魅惑人族,便能轻而易举成为强者。至于那些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用药经验、狩猎技巧、天地交流之法等等妖族独有手段却被大为鄙夷,声称早已落后于时代,根本不能和人族同台竞技。
这样的不正之风由人族流言而起,到了妖族却被新一代所接受。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容色足以战胜人族的刀剑术法,甚至连狐族都在潜移默化之下以为自己除了色相什么都没有,各个以魅惑过几个男人吹嘘自得,聚会时比美貌、比姘头、比攻心手腕,什么妖术技艺都懒得研习,平白将妖族中少有的聪慧大脑用在了专研风月之术上。
白辰最初见到沉醉时就察觉出族内的风气很成问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妖族的古老传承渐渐断代,年轻一辈迟早成为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到那时,就算人族打上门来,只怕都没有一个有血性的妖敢应战。
步天歌出生名门,对这些坊间流言是听了都觉污耳朵,然而潜移默化之下,他也信了九尾白狐生性浪荡就爱魅惑男人,在江都还未相会就对白辰有了成见。若非当时白辰心系李无名对旁人根本不肯露出一丝媚态,所说言语也正应了玄门的道心,只怕他什么都来不及谈就会被扫地出门。
人言可畏,恐怖如斯。
这些流言的发起者窥破了大雪山失去九尾白狐后的不安之心,借着舆论的夸赞贬低和人族表面的害怕引导了整个妖族的价值取向,欲在断绝妖族根本,杀敌于无形。此等心机谋算,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风十七不像这样阴狠毒辣之人,步天歌就更不可能了,白辰心中尚未锁定可疑人选,此时虽有重重疑虑还是暂且压在心底,只对步天歌诚恳道:“我欠步掌门一个人情,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步天歌这样的君子自是不知流言蜚语之类的小人手段,此时就是恼怒有人无事生非诽谤自己,对待白辰倒是不曾迁怒。
如今他把桃林从乾天宫一路砍到了离火宫,击碎满地桃花,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看见白辰倒想起了正事,“不说这些破事了,我查了陆问,他三岁就被我外公收养,是玄门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人。按理说,他不可能于六百年前救过你。”
玄门所有弟子的身家来历都登记在册,步天歌作为掌门要查很容易,白辰未想陆问竟是在玄门长大的,闻言便皱了眉,“可再见时他确实认出了我。”
五百年前,陆问与他于遮天镇再次相见时绝对不是面对陌生妖族该有的反应,白辰怕步天歌不信,又补了一句,“你母亲当时也在场,应当看得出他对我很是防备。”
这言语就让步天歌疑惑起来了,“世上难道还有能让人重新成长一次的幻术?”
白辰也没听过这种手段,但他相信陆问一定有问题,仍是坚持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不是在老翁村亲自撞上,我也不信世上有妖能骗过狐族的眼睛。为了查出此人来历,掌门可否让我见一见凌云长老。”
此言也有理,步天歌垂眸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调查真相,这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带你去太阴殿,但你们同我母亲说话定要保持礼节,绝不能胡言乱语冒犯于她。”
第048章
人族历史主要依靠文字传承, 记录文字的物件便极为重要。玄门四殿中,少阴殿保存着至今所有传承下来的古老书简和甲骨铭文,太阴殿的藏品其实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此殿之内皆是出土的殉葬之物, 或是染了剧毒, 或是含有诅咒,因常人触碰极易出现意外,每一代都由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亲自镇压。
如今太阴殿之主便是步天歌的母亲步凌云,寻常女修对这种存放死人东西的地方躲都来不及,也只有她主动请缨镇守此殿。如今殿中藏品皆被她一一整理登记造册, 于地下三层封得好好的,用来居住修行的外殿更是种满了栀子花,从外表半分也看不出此地曾经的阴沉之气。
步凌云作息很有规律, 步天歌拐进小花园就找到了正在浇花的母亲,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院中的白衣女子已是皱着眉转过头来, 开口便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北海,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岁月从来无法在修士脸上留下痕迹,被栀子花包围的白衣女子年若二八,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多岁的修士。然而, 她的眉目终是不再如少女时期般天真单纯,柳眉一竖便不怒自威, 连步天歌这性子都不得不低声解释, “娘, 我有分寸, 遇到危险就撤回来。”
“真正的危险不会给你留下撤退的时间!”
步天歌先是带着玄门弟子下了深海,后又以身犯险借护送无字天书之名引蛇出洞, 做娘的得了这消息哪还能平静,步凌云神色越发凝重,“娘已经在北海折损了两个至亲,求你,不要成为第三个,好吗?”
再皮的孩儿也怕娘,步天歌在亲娘面前倒不敢放肆,只是小声嘀咕着:“可你从不曾忘记外公,奈何过去要养育我,如今又要镇守太阴殿,根本没有亲自去寻他的机会。你是我的母亲,后半生却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我不高兴。”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怎么和你外公一模一样,我——”
玄门的太上长老皆是渡劫失败的散仙,步凌云更是其中翘楚,儿子就算压低了声音又怎能瞒过她的耳朵,气到极处拿着浇花壶就摆出了剑阵,“拔剑,为娘的今天必须教训你。”
步天歌再天才也敌不过自己老娘,过去都是挨上一顿胖揍又被罚着修剪花枝,躲在园子里嘟囔一夜才作罢。不过他今天可不想在狐妖跟前失了脸面,连忙就把远远驻足围观的白辰一行给供了出来,“他们自称有些关于陆师伯的事想问母亲,你先与他们说话吧。”
步凌云爱子心切倒是忽略了随行人员,如今才仔细看了他们面容,视线扫到李无名与白辰时还有些讶异,倒是立刻收了剑阵请他们于一方小亭坐下,只轻声道:“这孩子脾气跟石头一样硬,让各位见笑了。”
不与儿子说话的凌云长老大方得体,不会太过殷勤亦不曾失了客气。白辰是没有父母的,原以为收养自己的狐仙爷爷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见了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幼时的他不论多么想出去玩,面对狐仙爷爷还是不敢顶嘴,只能偷偷地念着想着,若不是李无名,这辈子都不会有实践的机会。叛逆顶撞是永远不怕被抛弃的孩子才能拥有的底气,他知道自己没有。
白辰心里的些许感慨瞒不过李无名,男人这就偷偷握紧他的手,主动接了话来,“上一次见面凌云长老还是灵动活泼的小姑娘,未想再见时儿子都这样大了。”
“李前辈倒是一点没变,还有白公子……也是久违的面孔。”
步凌云自是认出了他们,只是不明白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大雪山为何要前来拜访,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
白辰不过是些许感慨而已,想一想也就过了,这便正色道:“我来是有一个疑问。”
“请说。”步凌云抬了抬手,态度还算和善。
陆问与步凌云到底拥有同门之谊,白辰也知话不宜说得太锋锐,只选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淡淡问:“凌云长老如今也算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了,你认为,若一个人救了另一人的性命,之后又想把这条命收回去,那被救之人该给吗?”
他并未直接谈事反道出了这样奇怪的问题,步凌云神色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着问题思考了起来,“公子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若说不该,没有昔日救命之恩也就没有如今;可若说应该,一个人有父母兄弟还有肩上的职责,谁又有资格任性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便是白辰最初的犹疑,他知道陆问骗了自己,可他不知道该不该让狐仙爷爷将妖丹取回来。
他刚出生就遇上战乱与父母失散,是那个人抱着他一路逃跑,让他活着等到了大雪山的救援。那是他出生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体温,百年的风雪都没有让他忘记,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那个人回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得为李无名活着,为妖族的未来活着,看向步凌云时只镇定地问:“换做是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是那施恩的人,绝不会为了自己去要无辜之人的性命,那样玷污的是我昔日的仁心。若我是被救的那个人……我会怀疑他当初救我是否心存谋算,派人调查他的身家来历。就连山野村夫送出的礼都没有叫人原物归还的道理,一个救人于危难的仁义之士又怎会开得了口要我以命相还?”
步凌云还不知九尾白狐是何谋算,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话落又觉这样似乎有些无情,换做十几岁时的自己定不会这样猜忌旁人,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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