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放窗台上吧，我想好好看雪松。”
路汛看着他突然染上粉晕的棉花耳朵，微微低头，故意把嘴唇贴过去：“你还没回答我。”
“……随便你。”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路汛唇角一扬，把怀里的娃娃放到窗台上，随后拿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顾辰眼睛盯着雪松，注意力却一直在身后。衣物轻微摩擦的声音，就好像具现化成了一根线，牵着他的思绪跑。
他换了个姿势，假装用手拨弄了下雪松叶，悄悄偏过头。
阳光给病床周围蒙上了一层空灵透白的光晕，路汛垂着眼，白皙修长的指节在少年头上缓缓抚动，他的动作很轻，神情极度专注，好像怕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什么。
顾辰看着看着，心跳逐渐失速。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经不对，竟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很唯美动人。
呼吸微微收紧，他正要收回目光，就看到路汛用手指捋了捋他的发尾，随后把手转向床头柜上的文件夹。
他打开文件夹拉链，从里面拿出语文作业和一支水笔。
顾辰瞳孔骤缩。
“不要！”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路汛大概没想到平常温声细语的人口吻会一下这么激烈，一瞬间真就不动了。
顾辰走到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定眼看了看已经翻到最后一张纸的本子。
“……你在干什么？”顾辰感觉自己的声道像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无比艰难。
相比之下，路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沉默片刻，语气如常：“写作业。”
顾辰…“……你不喜欢我了么？”
一丝错愕从路汛眼中划过。
然而转瞬即逝。
“……要我在这里证明么？”路汛刻意看了眼病床上的少年，轻笑，“你还没醒，不太好吧。”
他故意把语调拉长，听上去暧昧至极，顾辰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出来，他脸色冰冷，整个人凝固成了块好像一敲就会裂缝满布的石头。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顾辰踉跄地往前两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事，路汛的反应却这么平淡。就好像这三个月他们一点都没接触过，只是普普通通的路人。
“就这么回去……”压在心底两天的情绪终于溃然决堤，顾辰颤声：“就这么回去……我真得会忘记你的。”
……
一片堪称死寂的静默以路汛为中心，逐渐蔓延至整个房间。
“忘了你……”顾辰死死盯着眼笑容逐渐淡去的人，“你也无所谓吗？”
夹着笔的手倏然收紧，指关节在过度用力下泛出一股惊人的惨白。
路汛微低下头，身体慢慢靠到椅背上，修长的脖子弯出一条紧绷的弧线，目光定在纸上最后几道空格上。
“我怕我忍不住。”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死寂。
仪器冰冷的滴滴声压迫着神经，让顾辰觉得难以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上的人才又开口。
“拖得越久，我就会越动摇。”
路汛一边说，手一边下意识地往口袋上摸。
顾辰这才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间有一团被焦红色圆环包裹的白，因为位置太隐秘，他刚才都没发现。
“你的手……”顾辰一下紧张起来，“是被烟头烫的吗？”
路汛顿了下，手隔着裤子口袋贴在烟盒上。他这两天抽烟厉害，这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顾辰一说话，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甚至还当着顾辰的面。
“现在我还能把你送回去。”路汛慢慢把手收回去，他没有回答顾辰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话。
“再过几天，几星期，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有可能会说服自己。比如我会对你很好，让你比变回人还要开心。”
“然后给你下点药，送你去改造。”
路汛盯着作业本，目光聚焦在一篇文言文阅读上，文章中间，“伏囚”两个字被加粗了。
“再然后，你就再也没法忘记我了。”
“做我的娃娃，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离不开我。”
路汛说着，慢慢抬起头，望进眼前充满错愕震惊的蓝色瞳孔。他的声音低沉又嘶哑，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痛苦：“你想那样么？”
第42章 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
顾辰费了很大的劲, 才从路汛的话里回过神：“等等。”
他突然觉得喉咙很干，定定神道：“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路汛的神色看上去确实像他说的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 顾辰险些信了。
他闭了下眼睛, 只感觉好像有人硬生生用绳子把他的心给绞住：“我觉得不用那么着急，过几天再看看, 万一……”
“早点回去。”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顾辰睁开眼, 发现路汛蹲在他面前：
“早点回去，我早点来追你。”他说着，轻轻摸了摸顾辰的头, “恩？”
顾辰抿了下唇，望进路汛眼中, 离得近了才发现, 对方黑眸周围的眼白下暗藏着无数的红血丝，像一张密集的网, 裹得人透不过气。
静静对视许久，顾辰抬起胳膊，用两只小小的棉花手抓住路汛的手：“你打算什么时候？”
路汛：“现在。”
顾辰暗暗吸了口气：“可以明天吗？”
见路汛不说话，顾辰语速不由加快：“我想先去做点鲜花饼，跟政治他们好好道个别，他们可能还要给我搞个欢送会, 毕竟物理和英语都办了……然后我还有两节课没录……”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带上乞求：“等明天吧？”
路汛对着那双充满恳求的蓝眸, 拼命用意志力压制住自己几欲颤抖的手，“那明天早上。”
下午两人回到家，看到生物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沙发对面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放新闻：两名恐怖分子闯入研究院下属医院, 据悉，他们的目标是已经昏迷多年的著名生物学家修斯.陈，全球各方对此事高度关注，目前，联邦特工局局长……
啪——
生物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用遥控器关掉电视，看向身边的一人一娃。
生物：“进来也没个声，倩女幽魂？”
路汛：“更年期？”
顾辰左右看看，笑着打圆场：“我们叫您了，您看得太认真……”
顾辰一边说一边环视客厅。
生物看出他的意思：“他们出去玩了。”
顾辰转回头，问生物：“数学的改造已经好了吗？”
生物：“还差点。机器人在做。”
顾辰眼睑微垂，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生物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他跟路汛面前：“我前面发明了个新东西。”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圆球样的小东西，暗紫色，粉末质地，看着像紫色麻薯。
顾辰眨眨眼：“这是吃的吗？”
“解忧丸。”生物说出自己刚取的名字，“一定程度上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顾辰眼睛一亮，希望的火苗一下从心底生起。
路汛盯着那颗像从女巫药瓶里掉出来的玩意儿：“把我也变成娃娃？”
“我倒想呢。”生物毫无忌讳道，“吃了这个，你会忘了他……忘了我们的事。”
顾辰感觉好像有人拿棒子突然狠狠地敲了下他的头。
他倏地转过头。
路汛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他抱着顾辰蹲下身，伸出手，慢慢拿起躺在生物手心上的药丸。
顾辰呼吸骤紧，下意识地抓了下路汛的袖子。过了会儿，又不自觉地松了些。
他呆呆地盯着那颗紫色小球。如果，如果路汛真得选择忘记他，好像也……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就见路汛手指捻着药丸，端详了会儿：“要不你把你自己忘了？”
生物看着猝然被怼到自己面前的药丸，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你们中国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唔。”
生物蹙眉，垂眼盯着被塞到嘴里的药丸，忙不迭地拿出来。
路汛没再理他，抱着顾辰往里房间方向走：“先录课还是做饼？”
没回应。
路汛往怀里看了眼，小不点正在发呆。
“先录课还是做饼？”
“啊。”顾辰如梦初醒，“先录课吧。”
路汛把顾辰送到房间。刚放下，顾辰又转过来捣了下他的袖子：“要不还是等后天吧。”
顾辰心里发虚，不等路汛说话就道：“我突然想起来，最后两节课有点难度，估计要花不少时间。而且政治他们现在还没回来，欢送会可能今天还办不成……”
他说着，又往路汛跟前靠了两步：“后天吧？”
路汛看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娃娃，沉声：“记得医院的话吗？”
顾辰忙点头，好像生怕路汛心一横现在就把作业给填了：“我就是……就是怕来不及。后天肯定没问题！”
路汛走后，顾辰迅速回到客厅，发现生物还在那儿。
顾辰：“老师。”
生物唰地一下把手机上恐怖袭击的新闻关掉。
他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盯着自己的娃娃，突然想到顾辰刚来那会儿，绞尽脑汁问他该怎么回去，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生物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干什么？”
自从上次路汛在厨房抓到顾辰和物理变成人一块儿做鲜花饼后，隔天他就让政治订购了一批新的厨具。
包括置物台，烤箱在内，所有设备都高度符合娃娃身体工学，确保一只娃能够carry整个流程。
政治他们回来时，正好赶上顾辰把刚出炉的鲜花饼端出来。
地理循着香味，啪叽啪叽跑到茶几前。
“好香呀。”他看着盘子里五颜六色的饼，体积比之前的要小了一半，样子也有很大不同，“这次的好特别。”
“真的诶。”历史凑过来，看着绕着盘子摆了一圈的饼，有爱心形状的，五角星的，有的看上去甚至像泡芙。颜色各异，色泽剔透，很像雪月饼。
顾辰勾唇：“换了种做法，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政治：“看着像是能上米其林榜的。”
他挑了块橘色桃心的，旁边历史拿了块离自己最近的，咬了一口，流沙绵密的口感伴随着浓郁的玫瑰味在口中蔓延开。
“我靠。”历史惊叹，“这个真得能上米其林！”
地理踮着脚，眼神在盘子里的每块饼上滚过一圈，最后落在离他最远的一块水蓝色的水晶饼上：“这个真好看，像大哥哥头发的颜色。”
顾辰愣了下，看地理伸手要沾那块饼，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个不行！”
地理吓了一小跳，疑惑：“为什么呀？”
顾辰好像也感觉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下意识地放松了紧张的肩膀：“……我想试试能不能做点不一样的，就往馅里加了莲子，很苦。”
“啊。”地理小脸一皱，“那算啦，我不喜欢吃苦的。”
政治：“我喜欢带点苦的。要不给我……”
顾辰：“我的进度条已经99.89%了。”
政治伸出的手一顿。
顾辰：“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
地理刚重新挑了块爱心饼，听到这话，小手一颤，饼又掉回了盘子里。
“呜。”地理扑上前抱住顾辰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里，“不要不要，我不要大哥哥回去！”
顾辰看着在自己怀里狂蹭的小不点，眼眶发涨：“没事，我还会回来的。”
“物理哥哥和英语姐姐也那么说，结果他们都没回来。”地理越蹭越用力，声音越来越小，“化学阿姨也是……”
顾辰抿了下唇，他抱住怀里的小娃娃，低声哄道：“不难过，等我回去，把他们都带过来，好不好？”
地理抬起头，纯净的褐色瞳孔直直对着顾辰：“哥哥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好快啊，你也要回去了。”历史上前抱抱顾辰，语气有些惆怅，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诶，你变回人，是不是就能做更多好吃的了。”
“你就知道吃。”政治敲了下历史的脑壳，把他拎开，凑到顾辰身边小声，“上次给你的指套用了没？”
顾辰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脑袋里愁云惨雾的思绪一下卡住。
胳膊迅速下滑，顾辰挡住地理的耳朵，声音小到好像蚊子叫：“还没。”
“还没？”政治好像很惊讶，“路汛那小子定力可以啊。”
顾辰试图辩解：“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他是人，你现在是娃娃，可能是有点物种隔阂。”政治对顾辰的辩解置若罔闻，摸着下巴自顾自分析，“也说不准，今天最后一晚，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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