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张又忐忑地坐回去,忽听到身边的姬焐突然开口:“你怕什么。”
沈雪枫转过头,见姬焐同他对视,森寒寒地对他笑了笑,却仍旧用温和的语气道:“她不会有胆量找陛下告状,别怕。”
……虽然知道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这样一笑更可怕了好吗!
姬焐的话好像有魔力一般,沈雪枫见他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也放回肚子里。
这件事虽没有发酵到朝堂上,也并没有传入太极殿那位九五至尊的耳中,却兜兜转转叫姬长燃知道了。
近些日子他并未去崇文馆听课,主要是因为皇帝寿辰将至,身为长子,他要跟在长公主身边学习处理寿宴与接待外国来使,忙得焦头烂额。
夜晚回到自己的府邸,姬长燃已是疲劳至极,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将情绪显露在外,要像皇姐一般喜怒不形于色。
身侧的小侍与他提起崇文馆中发生的事,姬长燃只当听个乐子,但沈雪枫的这个名字甫一出现,他端着茶杯的手便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回殿下,正是昨日。”
“昨日?”姬长燃微讶,“十公主说了去找父皇,为何又没去?”
“这……”小侍唯唯诺诺的,“奴也不清楚,只听说昨夜公主不知为何魇着了,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学,太医去瞧,说是惊惧过度,需要静养。”
姬长燃思忖半晌:“找人盯紧她,这两日有什么其余动向再报。”
“是。”
喝完茶,姬长燃顿觉精神一些,他在书房将长公主命人送来的摺子看了,写好批注,这才向寝屋走去。
推开门,一阵浓郁的花香袭来。
姬长燃微微皱眉,再向里走,便听见两声娇滴滴的:“大殿下。”
原是两名衣衫半褪的宫女坐在他的床边,羞赧道:“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奉殿下的。”
姬长燃的脸色迅速冷沉下来,厌恶地喝道:“滚出去。”
见那两名宫女惊慌失措地爬走了,姬长燃仍不解气,上前将桌上的茶杯全部劈里啪啦地拂了下去。
他对男女情丨爱并不感兴趣,虽早早得陛下恩宠立了府,也并未收过什么通房小妾。
在坐上东宫之位前,不,应当是坐上那个更高的位置之前,姬长燃绝不允许自己有半分错处。
他深知自己早已在朝廷中有了清心寡欲的美名,自然不该考虑男女之事。
平复心情许久,他知道自己方才又失态了,便有些挫败地躺回床上。
这夜,姬长燃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很长,如走马灯一般,将他一生的画卷在脑海里徐徐展开。
他看到自己顺理成章地在及冠那年入主东宫,又过四年,父皇突然病倒,没过几月便撒手人寰,他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位。
这梦没有细节,只有几个重要的片段,可令姬长燃最惊讶的是,他在梦中见到了沈雪枫。
梦中的沈雪枫顺从地听了太后的话,做了他的伴读,他二人一同读书习字,关系颇为亲密。
待年长一些后,沈雪枫便考取功名,顺利入朝为官,成了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姬长燃之所以如此顺利地继承大统,与沈雪枫的里应外合不无关系。
梦境往深处走,他看到沈雪枫经常留宿东宫,登基后得了他的应允,又时常在后宫走动。某个夜晚,香烛摇晃,沈雪枫身着中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他身边坐起,用清润的嗓音问:“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姬长燃睁开眼,彷佛那阵诱人心弦的藿香还弥漫在床幔中。
他捂着额头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梦中的画面在眼前久久没有散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梦到了未来的事?
可这梦分明与现实不同,沈雪枫现在是姬焐的伴读。
姬长燃思忖了一会儿,仍觉胸中躁动激荡。
原来沈雪枫本来就该是他的人,怪不得上元夜见到他,竟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第8章
天一亮,姬长燃当即披衣下床写了张字条,唤来侍从吩咐道:“日落前交到银青光禄大夫赵大人府上,命他与孟子尤寻个由头私下来见我。”
侍从无声跪地接过密信,转瞬间便消失在寝室中。
姬长燃在房中来回踱步,思忖道:“但愿是我多想……那个废物皇弟,应当没有本事拉拢到沈家。”
这两日崇文馆请假的学生众多,纷纷借为陛下准备寿辰的由头不来上学。皇子们一走,伴读自动放假,真是好不自在。
沈雪枫也羡慕那些能在家里睡懒觉的人,但姬焐还偏偏日日都来,没办法,他也只得背著书包起早贪黑。
马上就到他和姐姐约定好接姬焐出宫的日子了,可因为胆子小,沈雪枫到现在硬是一个字没说。
趁着今日崇文馆内几位太傅都不在,课业少,他这才顶着压力开口。
“三殿下,您还记得我们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件事吗?就、就是我说要带殿下出宫的事。”
姬焐古井无波的眸子因这句话微微泛起涟漪,他定定地看着小伴读:“你要带我出宫?”
“嗯!”沈雪枫用力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若是殿下有空的话,就去我家做客吧。”
“沈大人与永泰郡主想必不会欢迎我,”姬焐目光幽深,“更何况被宫人发现了,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他观察着少年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不怕吗?”
沈雪枫怎么可能不怕,但是他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有意外的,更何况他也没有逼着姬焐跟自己出宫,倘若姬焐不愿意,他又不能把刀架在姬焐脖子上跟着自己走。
不过就是一次简单的邀约而已。
他刚想说不去也没关系,却听到姬焐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
沈雪枫抬起头,看到姬焐意味不明地同他对视,缓缓说:“期待沈公子那天的表现。”
他难得的被小伴读这个提议勾得心痒,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他起了兴趣。
对,这才是沈雪枫应该做的事。
将他带出宫,然后等待时机对他下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做他那无聊的劳什子伴读。
沈雪枫,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暮色四合时,姬焐盯着沈雪枫上了沈府的马车,随后无声地步出崇文馆。
他独自行走在宫中偏僻的小路上,一炷香后便已到他的居所——那处萧索破败的小院。
甫一步入院落,姬焐垂眸看了眼脚下那条鹅卵石小路,唇角微勾,转身将院门轻轻关合。
“吱呀”一声细微的响动,高墙边立时传来飒飒的树木摇晃声,说时迟那时快,黄昏中一道冷光映射出姬焐的双目,下一瞬,数名死士携软剑从黑暗中倾巢而出。
姬焐转身灵巧地避开软剑的攻击,再抬手时,一张薄如蝉翼的刀
片自袖口飞速甩出,虽只是擦着那名死士的喉咙而过,却立刻教那人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十余名死士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姬焐长靴轻轻踩中地上那具尸体的手腕,起腰间便利落地抽出那把软剑,对着眼前的死士杀意腾腾地削去。
这点数量的刺客在他眼里还不够看的,不消片刻,断臂残肢四散,遍地都是热腾腾的尸体。
姬焐双手握住剑柄,脚踩最后一名死士的头,剑尖自死士口中长驱直入,剑花一挽,头颅顿时分崩离析、脑浆四溅。
做完这一切的姬焐扔掉手中长剑,眉目暴戾阴鸷,英俊的下颌沾上血迹。
他面无表情,随意绕着尸体走了几圈。
已经许久没有杀过人了。
好似接了什么极其感兴趣的战书一般,姬焐唇角微勾,深黑的瞳仁在月华初升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掺杂着难言的兴奋。
疏朗的月色下,他直接脱掉外衫,随手扔在地上,向着屋内走去。
一刻钟后,他又换了身银灰色的绸衣,挑眉打量着满地尸体,毫不避讳地踹开院门,离开了那座荒芜小院。
坐落在皇都远郊的坡骊山上,西陵寺正是落门上钥的时辰。
古朴庄严的佛堂前,一名长相精致的异邦少年走来走去,望向斜倚在藤椅上的姬焐。
“照你的意思,是姬长燃安排的此次刺杀?”
姬焐抱臂,懒散地半垂着眼,并未理他。
“孟子尤是明晃晃的大皇子党,姬长燃怎会有如此疏漏,直接安排一个自己的人,而且还叫你发现了,”异邦少年郁闷道,“三月前我在蓬莱遇袭,至今还不知是哪个狗东西搞得鬼。”
姬焐仍旧不说话。
“你倒是说几句啊,大、姬、三、殿、下,”那少年拖长声音,“自从你来了就一直发呆想事情,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称呼成功叫姬焐皱起眉,他从袖口取出一枚刀片,边把玩边道,“姬长燃瞧不上我这个废物,自然不会制定缜密的计画。”
“他倒是挺努力的,但是论装疯卖傻却和你差了数倍不止,现在连谨小慎微都做不到了,”异邦少年点头,“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本想叫你刺我几剑,同他演演戏,可惜了,”姬焐懒散道,“过几日我要去一位朋友家中做客。”
异邦少年闻言诧异道:“什么?你竟然有朋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姬焐并未理他,直接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异邦少年瞪大眼睛:“……等等,你还没说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姬焐只说:“日出前,打扫干净我的院子。”
“……”
异邦少年头上青筋暴起:“行、行,大半夜把我叫起来就为这事儿,姬焐,算你狠。”
当朝陛下寿诞将至,各国使臣来朝庆贺,皇都各处驿站都住满了人。
熙熙攘攘的街巷中,商贾游人云集,繁华热闹的表面之下,
几方势力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喧嚣之中,从云柳巷驶出一辆印有沈府纹样的马车,这马车颇为低调,走小路绕远不说,还向着皇宫的某处偏门驶去。
车夫只有白桦一人,但潜伏在暗中保护的侍卫却有不少。
即便沈小少爷和他商量只派一人做车夫,最好来去都悄悄的不声张,白桦又怎可能真听他的话。
他生来就是要保护少爷的,少爷的安全才是首位,其余都是浮云。
此时白桦还并不知道他的小少爷即将带上车的是一位皇子,至于沈雨槐……就更不知道了。
她给自己弟弟开了后门,巡逻时刻意在长乐门多停留了一会儿,远远瞧见沈雪枫撑着伞,拉着一个高挑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走,当即对身后几名禁卫军道:“你们在朱雀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那几名禁卫军不疑有他:“是,沈大人。”
沈雨槐的视线准确锁定弟弟,只见那油纸伞遮住两人的脸,另一名少年又生得那样高,一时间他竟没有认出弟弟的朋友是谁。
见沈府的马车车夫举着永泰郡主的玉令一路畅通无阻驶入长乐门,沈雪枫拉起姬焐的手,露出胜利在望的笑容:“殿下,我们快进去。”
姬焐乖乖地任他牵着走,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翻滚着一股阴暗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小少爷的手非常软,因自小到大没有做过粗活,白皙透明的皮肤下连血管都是隐隐约约的,一点薄茧都无,握起来手感极好。与他相比,姬焐的手臂更为健硕一些,肌肤上鲜明可见的青色筋脉突出,交握的力度也更大。
这时,沈雪枫突然挣开了他的手。
姬焐眸色微沉,便听到小伴读说:“殿下,我们到了,你先上车吧。”
青色的油纸伞上抬,撩开车帘的白桦一见到姬焐那张脸,顿时大惊失色:“少、少爷,这……”
“嘘——”沈雪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太大声呀,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沈雪枫,你给我站住!”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怒斥。
转头一看,便见沈雨槐美艳的脸上盈满怒火,身披甲胄快步向他走来。
沈雪枫脸色一白,直接挡在姬焐身前,习惯使然,他直接捂住嘴开始轻咳。
“少在那给我装,赶紧给我过来,”沈雨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带皇子出宫!”
即便姬焐再不受宠,到底还是陛下的儿子,怎可能想走就走。
沈雨槐一阵后怕,她走上前来,先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交叠对姬焐行礼:“拜见三殿下。”
姬焐同样微微低头:“沈大人安。”
“幼弟不懂事,还望殿下放他一马,此次就当是小儿戏言,到此为止。”
沈雪枫早慧,自小便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很多,一开始沈父沈母连同沈雨槐还很庆幸,觉得这孩子说不定随老爹,天生就是科举的料。
可是渐渐地他们发现,沈雪枫那聪明劲儿全都用在歪点子上了!
这胆子大的,竟然带皇子私自出宫,想到这,沈雨槐又瞪了弟弟一眼。
这也是情理之中,沈雪枫上辈子毕竟是个现代人,重活一世,他的思维方式自然别具一格,在他的观念里,这跟上学逃课出去玩没什么不同。
不过见姐姐真的生气了,沈雪枫又心虚地低下头。
姬焐见小伴读懊恼又丧气的模样,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面上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此事也不全然是雪枫的错,不过幸好出宫路上遇到沈大人提醒,否则今日会酿成大祸也说不定。”
沈雨槐听罢微微一怔,思索一番,还是主动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臣今日恰好在宫中禁卫军当值,无意撞见殿下与幼弟,并非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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