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到底和司珏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警方得知萧砚南小时候在司珏家住过一段时间,没能联系上司珏父母,转而找到了他。
警察倒也很客气,例行公事地询问,司珏也没遮遮掩掩,知道与否,都足够坦荡。
“那行,感谢您的配合,后续有其他问题我们会再给您打电话。”警察保存了笔录文档。
“这件事,会牵连萧砚南本人么。”司珏忽然问道。
“毒贩一直在找的名单,警方也在找,这是能否将整个黑恶势力连根拔起的关键,如果萧砚南本人不知情,我们当然不会对他做出任何处罚,但如果他知情,将以同伙罪进行肃证。”
司珏的瞳孔猛地收缩。
后来,帽子叔叔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浑浑噩噩走出警局,司机刚为他打开车门,背后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司珏。”
司珏怔了怔,缓缓转过身。
细雨下,萧砚南撑着伞,身边空无一人。
高大的身形在地上的积水中被压得很扁。
司珏下意识想解释,这件事不是他说出去的。毕竟在萧砚南眼中,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一家。
Hei bang可不会傻到在网上公开自己。
嘴巴张了张,却被萧砚南打断。
他的声音同平时无异,含着松弛的笑意:
“抱歉,这两天很忙,你要的坚果法棍,再给我一点时间。”
司珏久久凝望着他,忽而别过脸,冷笑了一声。
“哈。”司珏觉得很可笑。
他背对着萧砚南伫立许久,一把扔了伞,双手抓起萧砚南的衣领,声音胜过雨声:
“你白痴么?为什么到现在还在考虑一根可有可无的法棍!”
他的星途可是要彻底断送了。
萧砚南将雨伞向前斜了斜,被黑伞挡了些许光后,司珏的眼底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我忽然觉得,我们为了一根法棍面包拌嘴吵闹,你耍小脾气,都是不足挂齿的事,也是现在会让我觉得最幸福的事。”萧砚南轻声道。
司珏揪着他衣领的手骤然失了力,缓缓松开。
氤氲的双眸沉浸在雨季晦暗的光线中。
“你没救了。”司珏转过身,丢下轻不可闻的四个字,上了车。
隔着车窗,司珏余光悄悄望向车外伫立的男人。
前倾的伞下,不再有他想要为其遮风挡雨的人,湿了大半的肩头,隐隐勾勒出内部身体轮廓的形状。
*
萧砚南家庭涉黑一事在网上发酵了很多天,热度不减,反而随着大量营销号发布有关“缉毒警察”的视频,这事儿闹得尘嚣日上。
司珏收到了无数来电,经纪人的,爸妈的,娱记的,烦的他干脆关了手机。
涉黑涉毒,罪无可恕,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如果能选择出身,谁人不想出生在阳光下;
骂他的人没错,理智思考的人也没错,错只错在,命运弄人。
……
另一边。
疏雨中的大海,被灰色的浓雾笼罩。
车子停在海边,萧砚南望着汹涌的海浪冲击着沙滩,停在司珏微信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想再给司珏添麻烦。
据闻所有和他有过合作的艺人,这些日子都苦于记者的骚扰,已经无法正常工作。
坏天气下,海边人烟稀少,视线中,只有穿着大衣的中年男子循着浪花的踪迹慢慢踱步。
一个不经意,萧砚南和这个中年男子对上了视线。
男子瞳孔骤然扩张,像是心虚一般,猛地低下了头。
萧砚南收回目光,转身要上车。
男子就那样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在萧砚南打开车门的瞬间——
“你……是萧砚南么。”
萧砚南轻轻点头,上了车。
“等一下。”男子忽然拦在车前,按着引擎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我有事想告诉你。”
萧砚南犹疑片刻,还是打开了车门。
当下这种情况,不怀好意的人很多,但在男子泛红的眼底,他读到了另一种情绪。
萧砚南跟着男子回了家,位于郊区的一间老旧平房,藏匿在茂密树丛中,所有的窗户都被木板封上了,密不透光,像是很怕被外人找到。
萧砚南皱了皱眉,站在门口,没了下一步。
男子也没催促他,自己径直进了卧室,良久,再出来后,手上多了两本日记。
他将日记递给萧砚南:
“这个,是你父母的日记,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侥幸地期冀着,这个秘密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萧砚南冷冽的目光刺过去:
“你是谁,为什么有我父母的日记。”
男子缓缓抬头,沉吟片刻,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
“我叫宋程颢,是一名检查官,当年你父母的刑事诉讼审查案,就是由我接手的。”
萧砚南垂视着眼前的男子,眼底的晦暗渐渐晕开。
*
萧砚南对自己的父母印象不多,记忆里,大多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偶尔还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从记事那年,他是跟着月嫂长大的,童年里最期待的事,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和爸妈一起去游乐园。
可这种多数小孩子都已经不稀罕的事,却成了他一生的执念。
从宋程颢那里得到的日记本很厚,不同的字体,却均匀漂亮,认真记下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父亲的日记最后一页,很短:
【8月13日,周六,晴。
日上三竿时,看到我的儿子还在安然睡着,这种感觉很幸福。
记忆里,我们似乎很少陪伴他,忘记了他去年的生日,可他也没有吵闹。
里外不是人了,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有时也会觉得,我和他妈妈是真的亏欠了他。
命运似乎向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明明儿时的梦想,是过上简单普通却温馨的日子。
但是,不能忘记来时的路,走很远,也要多回头看看。】
字很漂亮,但逻辑上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萧砚南一页页翻着日记,经过岁月蹉跎,纸面严重泛黄,日记的扉页还有一些成分不明的黄色点子。
而妈妈的日记中最后一页,同样是一篇意味不明的心情记事:
【8月16日,周二,多云。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间迎来了阙儿的十岁生日。
极好的天气,打算着带他一起去游乐园,为他庆祝。
离老公的生日也很近了,我想为他准备些什么。
有很多想法,但却难以一一践行,实在是身不由己。
命运既然如此,似乎也只能接受它。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能走下去,不要抱怨。】
萧砚南反复看着最后的日记,从十岁那年离开家乡,只身赴往英国,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恍惚间,觉得有关父母的回忆如此不真实。
今日看到他们的笔迹,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是真的存在过。
手机响了声,是宋程颢打来的。
对方压低了声音,问:
“有看出什么么。”
萧砚南手指压住日记本,声音低了低:
“没。”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声音漫上一丝悲壮:
“这些年,真的对不起你,是我的胆小无知,今日又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但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即便把妻女都送到了国外,可还是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作为男人,作为父亲,我也有必须守护的东西,希望你理解。”
萧砚南沉默不语。
知道事情真相后,内心并无感到多么震惊。
好似开始,他就认为是这样的,不过是疑惑得到了验证。
*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将近一周才停,司珏也一周没出门,手机也极少看,就这样日复一日,窝在毯子里发了霉。
长时间没吃东西,胃里犯恶心。
他勉强爬起来洗了个澡,打算出去找点吃的。
却在出门的瞬间,情绪落到了谷底,忽然不想动,也不想吃东西,只想继续窝在他的安全防空洞里。
司珏讪讪关了门,坐在桌前,漫无目的摆弄着桌上的对象。
这几天,他没给萧砚南发过一条消息,萧砚南也没找他,似乎很自觉的,不想因为他的事给自己继续添麻烦。
笨蛋。
司珏拎着钢笔,在本子上胡乱写着:
【我生气这么多天,你都不来哄我;
还是说你心里根本没我,自始至终我就是你无聊时的消遣;
事实就是如此,对吧,我看透你了;
很生气,有史以来最生气的一次!
想想你的所作所为,好似连一句认真的“喜欢”都没说过;
你真可以了,渣男!骗子!】
最后还画了个潦草的生气小人。
“叮咚——!”
最后一画落下的瞬间,门铃声赫然响起。
司珏身体一僵,下一秒,按奈不住的笑意爬上嘴角。
他拎着笔记本跑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
身形高大的男人捧着一束娇艳的红玫瑰,开得旺盛。
司珏抬手抓住自己激动腾空的魂儿,安回身体里。
他背靠着门板,清了清嗓子,故意沉着声儿:“谁。”
“我。”
“你是谁。”
“你想我是谁,黄大贵?”
司珏没忍住,笑出了声,赶忙抬手捂住嘴。
“坚果法棍切成了五十二片,应该够你分给剧组所有人吃。”萧砚南的声音含着笑意。
“你笑什么,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能把法棍切成薄如蝉翼的五十二片,不值得一句‘了不起’么。”
司珏撕下那张写满怨气的纸,打开门缝丢出去,伸着手:
“法棍给我,信拿走。”
“啪。”苦苦等候的小手被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
司珏面前的门板被一道无法克制的力量推开,萧砚南的脸出现在门后。
司珏使劲往回抽手:“松开,你还过来做什么。”
萧砚南一手抵住门框,握着司珏的手力气松了松。
“过来喊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司珏眼眸中的焦点,一瞬间凝聚在眼前的男人脸上,颤抖的瞳孔中,氤氲着水光乱坠。
“愿意么。”萧砚南笑着追问道。
司珏怔怔望着他,只觉鼻根酸得厉害。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考虑,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是和那些人一样对萧砚南涉黑的父母进行讨伐,还是坚信自己的道德观,认为孩子是独立个体不该因为父母打上罪行。
以及,这些日子,萧砚南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那些无良娱记是否有骚扰他。
还好,他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很健康,心情也没有被影响到。
司珏忽地别过脸,使劲擦了把眼睛:
“你想下地狱就下吧。”
“那司老师愿不愿意陪我?我还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司珏双手搅弄在一起,又觉得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忙分开。
他用余光悄悄看了眼萧砚南,下巴一扬:
“去到地狱里,我生气的时候也会哄我么。”
萧砚南点点头:“当然。”
“也会把尸体切成薄如蝉翼的五十二片供我享用么。”
“当然。”
司珏呡了呡唇,抓过萧砚南的手放在掌心揉捏着,漫不经心道:
“勉强答应你,要是中间出现任何变故,我眼也不眨地跑。”
“好~”
“那你……”司珏的嘴噘得更高了,背过身子不看他,“抱抱我。”
身后传来萧砚南的一声轻笑。
旋即,只着薄衣的身体被温暖与坚实裹挟着,劲悍有力的臂膀将他的身体紧紧锢在怀中,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
司珏仰起头。
和萧砚南对上了视线。
“怎么办,我忽然不想下地狱。”萧砚南临时改口。
司珏从他怀里钻出去,揪起他的衣领:“你反悔得倒是快。”
萧砚南扶着他的后腰怕他摔了,笑道:
“我想和你一起看过更多美好的风景,你,相信我么。”
司珏的手指不断收拢,他点了点头。
“你,相信我么,相信我的父母,并非外界所言。”
司珏沉思片刻,忽然抓住萧砚南的手:
“是,另有隐情?比如,他们其实不是坐馆,只是负责扫地擦桌子炒大锅菜。”
萧砚南笑:“不是呢,是真坐馆。”
司珏缓缓转过身子,冲上九万里高空的心情又沉沉落下。嘟哝着:
“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现在还不能说,而且,我也有可能在撒谎骗取你的信任,你还愿意相信我么。”
司珏垂着眼眸,眼中,是萧砚南紧紧握住他的手。
一些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他用生命护住了他所留下的伤疤。
这样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退一万步讲,他继承了他父母的邪恶血缘,可至少,面对他时,他永远赤诚且温柔。
司珏抬手,双臂轻轻吊上萧砚南的颈间,垂下的眼眸慢慢翕上。
像是认命一般,声音多少有些疲软无力: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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