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萦蜷起身子,像做小蛇时那样,让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
路长钧无措地抱着他,目光落在他赤裸的双脚上。白萦变成蛇时衣服全部往下掉,哪怕路长钧反应奇快地把衣服连蛇全部抱进怀里,到底把鞋袜忘了。玉似的双足受了冻,白玉上浮出血沁,路长钧一手便能将白萦的脚握在掌中,试图为他取暖。
山洞外雨幕垂挂,连绵不绝。
这场雨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停?
对路长钧来说,这是他和白萦前所未有的亲近时刻,白萦竟然蜷缩在他的怀里,全身心依赖着他,一切彷佛是梦里才会发生的。然而路长钧半点也不祈求让这段时间再漫长一点,只希望下一秒就能有人出现,将白萦救走。
白萦现在的状态很差,他需要救助。
心疼得彷佛心脏上破开了一个口子。路长钧丝毫没有因为白萦是蛇妖而害怕他,反倒更加怜惜,前辈只是一条那么小的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长钧度秒如年。
雨势未小,然而雨幕中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路长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视了,直至那道人影越来越近,出现在山洞中。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必须低下头才能穿过狭窄的洞口,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出一股优雅与贵气。那人长相是极好的,但周身气度往往会让人遗忘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气质有些矛盾,既有清贵的书卷气,又有冷硬的杀伐气。
路长钧没有出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人。
情况不对,这人很不对劲……
男人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尽数落在他怀中的人身上,他说道:“把人给我。”
路长钧的回答是将白萦抱得更紧,他警惕与提防道:“你是谁?”
男人的目光冷了下来,路长钧一瞬间毛骨悚然。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受,路长钧却将其和记忆里的一段往事联系上了,那时他趁暑假和专业冒险队去亚马孙雨林探险,小船沿河而下,在经过某一段流域时,本在嬉笑怒骂的众人忽然齐齐止了声。
这是一种人察觉到危险时的本能。
甚至在声音消失之后,他们才发现河岸边的树上攀着一条森蚺,正在幽幽注视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甚至持枪持械,仍因为本能的畏惧而默不作声……此时此刻,路长钧彷佛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直面那条森蚺。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白萦从半昏迷中醒来。
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巨木的气息没有第一次闻到时那么可怕,它特地收敛,矮下枝丫,只为了更好地守护领地里娇嫩的花。
“柳先生?”白萦不确定地喃喃出声。
他费力睁开眼睛,然而他烧糊涂了,眼睛看不太清东西,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不过对妖来说,嗅觉本就比视觉可靠。
柳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来他上次遇到柳先生,身体好像也很难受……
一种路径依赖,让白萦下意识靠近柳清章,向他伸出手。
柳清章强硬地将人从路长钧那里抢走了。
路长钧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定,一是因为白萦表现出来的对这个男人的熟悉,二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这个男人出现后,他心中的所有异样来自何处。
在救援队都无法进山搜救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孤身出现在这里。分明从暴雨中走来,身上却清爽干燥,走过的地方都未留下一星半点的水迹。
难道他也是……
柳清章不在乎凡人现在在想什么,注意力全部放在怀里的小蛇身上。小蛇一入他的怀中,便攀上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脖颈,眼尾飞红,下有泪痕,显然难受得紧。
柳清章已用最快速度赶来,甚至中途用上原形,好让自己的感知更加敏锐,然而此时此刻,他犹在怨自己为何没能更快一点。
“再忍一忍,”柳清章轻声安慰他,“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但如果是大蛇带他去的医院,应该不会有关系……
白萦意识有些涣散,但他还是提醒道:“带上小路……”
柳清章皱眉看着那个撑住石壁起身的青年,青年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敌意,柳清章也对这个方才抱着小蛇,还穿着小蛇衣服的凡人毫无好印象。
懒得管他死活,凡人让凡人自己来救。
但是是小蛇的要求……
柳清章冷着脸,直接打晕了路长钧,粗暴地把人一并带走。
第38章
暴雨过后,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白萦还未完全苏醒,意识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彷佛躺在软绵绵的云层上,舒服得骨头好像都要化掉了。触觉之后醒来的是嗅觉,水果的甜香与花卉的芬芳交织在一处,再之后是听觉,有鸟雀在枝头鸣叫,啾啾啾的叫声清亮婉转。
最后,白萦才睁开眼睛。
入目是陌生的天花板,边缘有繁丽的缠枝花纹。因为窗帘拉开,室内光线很足,室内的灯没有打开,白萦睡觉的大床位置摆放得恰到好处,温暖的阳光能落在松软的被子上,但又不会直射他的眼睛。
这是哪里?
白萦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床垫很软,一压就下陷。他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简单一个坐起来的动作都有些费劲,然而边上适时伸出一双手。
柳清章将看了一半的书随手放到一边,把白萦扶了起来。
“柳先生?”白萦看着他,表情傻愣愣的。
刚醒来的小白蛇,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起自己睡过去前的事。
“睡傻了?”柳清章说着,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小蛇没有动,乖乖地任他碰,这条蛇一直这样,好像不会拒绝任何人。
几缕睡觉时不小心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被柳清章撩开了。
白萦慢慢想起了一些事,他想起柳先生是怎么突然出现,将他从被狂风暴雨包围的山洞里带走的,身边的场景好像扭曲过一瞬,下一刻就来到有些颠簸的狭小空间里,柳先生告诉他他们正在直升机上。
他把脸埋进柳先生的颈窝。
其实是因为感觉冷,下意识查找更温暖的地方,但柳先生好像误会他害怕飞行,全程都在轻声哄着他,让他不要害怕。
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白萦在不知不觉间彻底睡去,再醒来便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是哪里?”白萦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急得抓住柳清章的衣袖,“小路呢?”
柳清章心里有些不爽,小蛇未免太关注那个凡人了。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白萦:“这里是医院,那人在别的病房。”
小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白萦四下张望,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豪华酒店的房间,怎么会是医院?
然而少部分巧妙融入环境中的医疗器械都在告诉白萦,这里确实是医院。
白萦低头往自己的手背看,柳清章一下就明白小蛇在想什么:“放心吧,没有打针。”
白萦又仰头看向柳清章,眼睛好像在问他是怎么被治好的。因为怕自己被查出是妖怪,小蛇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对医院很陌生,偶尔有个小伤小病,都是靠自愈扛过去。
“给你配了些药,你睡着时很乖,喂你你就喝了。”柳清章说道,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病人。小蛇当时烧得厉害,叫也叫不醒,柳清章也舍不得再吵他,本来还以为喂药会有些困难,然而放温了的汤药放在嘴边,稍稍启开小蛇的唇,小蛇尝到被柳清章做得跟糖水一样的药,无意识间就咕噜噜喝下去了。
“烧已经退了,但腿伤只能静养。”柳清章又说道,“还有其他一些小伤,每日都需涂抹药膏。”
路长钧当时死死挡在白萦上方,但难免有些碎石和玻璃擦过白萦身体,他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得只剩一道浅浅的血线,但柳清章还是严阵以待。
只余白萦骨折了的腿,柳清章没有办法,他会一些医理,但不精通,妖力也霸道罡烈,用不出治愈的法术,只能让凡人医生治疗。
白萦掀开被子,发现伤腿打了石膏,被束缚的感觉好难受,小蛇伤心地抱着被子。
然后他又发现衣服也被换过了。
不仅换过了,好像还洗了澡,身上干净清爽。白萦抓着病号服,再度看向柳清章。
柳清章平静道:“我换的,顺便帮你擦了一下。”
白萦身上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也是他亲自上的药。好像看见绝世的瓷器多了裂缝,每发现一道新伤口,柳清章都心痛不已。
白萦的眼神从呆滞,到绝望。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看柳清章,声音闷闷地、结结巴巴地从里头传来:“对对对对不起!”
他怎么能让大妖做这些事!
“不用道歉,”柳清章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依赖我。”
白萦感动地看向柳清章。柳先生,你真的不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爹吗?
柳清章垂着眼帘,补充道:“……毕竟我是你的同族长辈。”
这句话也不知是想说给白萦听,还是用来说服自己。
心中无端多了几分烦躁,小蛇是他的晚辈,事实如此,也仅是如此。小蛇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而他……柳清章记不太清了,八百多,或是九百多岁吧,他一枚鳞片拿出来都快比盘起来的小蛇大,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长辈与晚辈,显然仅此而已。
柳清章试着用其他事情平静骤起波澜的情绪,他问道:“饿了吗?”
白萦的胃没有感觉:“好像不饿。”
柳清章 道:“你睡了一天两夜了。”
白萦:“!”
原来他不是不饿,而是胃被饿到没有知觉了!
白萦可怜道:“蛇饿了。”
摸摸可怜小蛇的脑袋,柳清章立刻让人送来一些清淡养胃的吃食。白萦等了没几分钟就送到了,显然食物一直有人备着,好让他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到。
白萦吃了一半,咬着勺子,疑惑问道:“柳先生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柳清章在他身边看书,不过注意力显然不全在书上,他回答道:“我投资了那部电影,剧组的消息每日都有人呈递给我。”
不只是《侠道》这部电影。
白萦经手的项目,上游的甲方,下游的乙方,哪怕是他现在待着的明鸿集团,柳清章都在极短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自己的力量。
作为一个活了近千年的妖,柳清章掌握的势力远比钟家展现出来的更加可怕,他的力量彷佛一棵巨树的根系,悄无声息地深深扎进这片土地。
柳清章没有讲得太多,害怕吓到小蛇。而小蛇没心眼,压根也不会细想,满足了好奇心,就不再多问了。
他专心把送上来的甜粥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感觉还是饿。”白萦捧着空碗。
“你饿太久了,一次性不要吃太多,可以少食多餐。这些天你好好养伤,我会安排下去的。”柳清章把空碗放回托盘,又把托盘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有人会来收的,他放下小桌,看见白萦正忧愁地看着自己的腿。
“我这应该能算工伤吧?”白萦喃喃。
柳清章失笑,小蛇怎么还想着工作:“嗯,算工伤,给你批带薪假期。”
明明他也不是小蛇的老板,但柳清章说有带薪假,那就有。
说起来,小蛇的老板好像也来了这家医院?
这一念头在柳清章脑海里一闪而过,柳清章便不再多想,他向来不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费心思。这家私人医院有甲乙两个住院区,小蛇所在的甲区已经完全被钟家接手,没人能进来打扰。
虽然能带薪休假,但白萦还是不开心。
打着石膏的感觉太难受了,好像蛇尾巴被人用绳子紧紧绑住……等等,他都这样了,还能变回小蛇吗?
遇到不知道的事,白萦下意识求助柳清章:“我还可以变回蛇吗?”
柳清章道:“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白萦犹犹豫豫:“可是腿上还打着石膏……”如果变回蛇,这些东西肯定没掉了,毕竟他的原形那——么小。
柳清章让他不用担心:“原形比人形恢复得更快,如果变回去,不要这些东西也没关系。”
白萦还有顾虑:“真的可以一直变回蛇吗……”
养伤的情况下,在人和蛇之间变来变去显然不合适,总不能变一回重打一回石膏吧?医生不嫌烦白萦都觉得难受。但白萦有过长时间一直使用人形的经历,而蛇形,除却发情期会变成蛇熬上几天,他从来没有变回原形超过一天时间。
一条小蛇,在人类社会生活是很艰难的。
“别担心,有我在。”柳清章告诉白萦,“哪怕变回去,你也可以去任何地方。”
白萦问道:“可以出去玩吗?不想待在房间里。”
柳清章微笑着点头:“可以。”
白萦眼睛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过窗户落进室内的阳光,也在他的眼睛里撒入了明亮的光屑。
病床上的青年一下子变回小蛇,而早有准备的柳清章一伸手就抱起了他,小蛇低头咬住他的袖子,好像在催促他:出去玩,出去玩!
“再等一下。”柳清章摸摸小蛇脑袋。
小蛇疑惑歪头。
柳清章将小蛇轻轻放在枕头上,去拿了自制的药膏。特质的药膏不刺激伤口,也没有难闻的药味,白萦身上的小伤口抹的就是它。
药膏先前只能治治擦伤,治骨折就没什么效果,但那是对人形而言,白萦变回小蛇后就不一样了。
柳清章捏住白萦的尾巴尖,轻轻提起来,用药膏涂了一圈、白萦睁着豆豆眼看,乳白色的药膏抹匀后,完美融入他的鳞片,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但那药膏闻起来像是薄荷味的棉花糖,他的尾巴现在变得很好吃。
“这是药,不能尝。”柳清章制止了小蛇凑近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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