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引岁:???
这些人进来就问了句人怎么样了,得了回复,接着又不说话了?
请问,这么安静,都不说话也就算了,出气声儿都变小了,就剩点儿扫草的窸窸窣窣,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屋里多了好几个人,结果还没之前她们两个待着的时候热闹是怎么回事?隔壁传过来的人声儿都比这边大好么……
这么多人就一起听她一个人肚子打雷荡出的回声解闷呗!
算了,也到晚上了,搞不好她就快毒发两眼一闭了,就是可惜了遇着了这穿越的奇事儿,结果只吃到了些面糊糊就要结束了。
不过,晚饭如果能早点儿来的话,她估摸着还能再多吃一顿。
杜引岁翻过原身的记忆,之前在狱中的时候每天就发两顿饭,早上一个黑面饼子晚上一碗米都凑不够碗底的清水粥,不说饱不饱的好歹还是正常味儿。等昨天从都城出发伙食就又降了一等,早晨发的黑面饼子又干又硬还带着点儿馊,夜里的那碗下头沉了没脱干净壳儿的粟米,上头浮着老得嚼不动的不知道是草还是菜梗的东西,水浑浑的还有股味儿……
原身前日在狱中的最后一夜就毒发疼了一整个时辰,昨天一日都蔫蔫的,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人午间在都城外茶寮听说了锦国的“喜事”后更是食不下咽。
对此杜引岁只能说,人是铁饭是钢,心情再差也得吃饭啊!
馊了点儿的饼子那也是饼啊,口感差点儿的米菜多嚼嚼也是碗粥啊!
昨日之事不可追,反正今儿的晚饭她得好好吃。
就算没法嚼,喝到可以喝的部分也行,带着正常粮食和草木滋味的汤水,她不挑的!
这边儿杜引岁躺得平平的等放饭,旁边儿江芜却是坐得板正不敢松懈半点。
楚秀兰看了一眼左边墙角笔挺着脊背似没有回头之意的江芜,又看了一眼右边正襟危坐半闭了双眸也没有开口之意的公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归拢了周边破烂的稻草,把两个孩子拉到草垫上坐着。
罢了,现在这环境,她除了问一声人可还好,又还能做什么呢。
江芜竖直了耳朵,许久都没等来老师问她为何会仿绘竹松子画作的声音。
也是……都已这般境地,是竹松子还是猪松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师恨她还来不及,哪儿还会问她这些已经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之前狱中五日分*了男女监没见着面。昨日一起上了流放路,直到现在差不多两日了,老师也不过只在昨晚发现杜姑娘自缢时与她说了一句话。想来若不是事关人命,老师是万万不想与她说哪怕一个字的。
江芜保持着有礼的直挺坐姿,脑袋却是失落地微垂了下去。
只江芜不知,她的老师不是不想问,而是有太多想问的问题,甚至还有更多想不通的事情,反倒不知该从何开口。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日,秦崇礼依然觉得那晚宫宴上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
他主张立嫡立长,立起来十八年的太子,却是个女孩……
从泼汤,到揭发,造秘十八载,戳破不过一瞬。
主上震怒,百官唏嘘,宾主尽欢的宫宴成了讨伐问罪的公堂。
落网之雀尚知扑腾求生,可那曾经深得帝心圣眷有加的太子污了衣衫,冠落发披,却如认命一般苍白跪伏再无一言。
责声四起,议罪桩桩,秦崇礼不过惶惶走神片刻,主上竟纵着二皇子说到了流放与赐婚。
罪何至此……
秦崇礼不敢置信向来对太子宠爱有加的皇帝竟全然由得二皇子胡言乱语,更没想到自己一声求情,便落得如今之境。
不,或许他应该想到的。
一直支持嫡长之说的他,早年曾支持过皇帝早夭嫡兄的他,在妃子所出非嫡非长却最终登基的皇帝看来,或许从来不是一个得他心意的臣子。
他曾以为,皇帝虽非嫡长,但心胸宽大,且赞同他嫡长之论,不然也不会在登基后,钦点了他做太子太傅,又赞他仁义知礼,请他培养小太子的仁爱贤明。
现在回头再看,当初的钦点,真的是识人之恩吗?
十八年来的一切,在这七日,如走马灯一般在秦崇礼的脑子里转了又转,转出了太多被忽略的细节,也转出了一些不敢深思的假设。
父慈子孝,君臣相得,是否只是一场老眼昏花。
秦崇礼不曾后悔那声求情,甚至隐隐觉得便是自己那时不开口,也落不得比现在好的下场。
只是,到底是有些愧对的,愧对了他可怜的儿媳和一对年幼的孙儿孙女。
藏在隐隐绰绰之后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先太子夭折时便急流勇退归去回乡,或许那样他的大儿,二儿与二儿媳都还能留在膝下,不至于如今他们一老一少带着两个小的孤苦北行。
年迈的文臣缺乏锻炼,流放之路不过行了两日,秦崇礼的魂就已经升了大半,加上太多的旧事哽噎心头,秦崇礼此时状似正襟闲坐,其实不过样子货,实则已是呼吸都艰难。
倒是两个小的,被楚秀兰压着在草垫上坐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气力,开始不安分起来。
两个孩子,男孩儿眉清目秀,名唤浩阳,是秦崇礼大儿与楚秀兰的孩子,刚六岁,这几日历经变故已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就算在草垫上不大舒服,看了两眼安静的祖父和母亲还是老实坐住了。
女孩儿精致可爱,名为若瑶,是秦崇礼二儿之女,还没满四岁的小团子一点儿大,最小号的囚服套身上,都像苍蝇套豆壳,有点儿空荡荡的。这会儿在草垫子上扭吧几下,半件囚衣都从肩膀滑下,漏出了里头已经穿得有些灰扑扑的绸布衣裳。
孩子们脚踝上的铁链要比大人的细长一些,楚秀兰不过合目稍休息了两息,小号的团子就滚到了隔壁的铺上去。
江芜循着铁链的轻响声低头,就见老师家的小姑娘趴在了自己腿边,伸出了小小的手。
“不摸。”江芜伸手拢住眼瞅着就要摸到杜引岁肚子的小爪。
小团子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迷茫。
“她……这个姐姐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不摸她。”江芜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地上坐好,又扶了扶那小小的歪了的小辫子。
“病呐?”被控住的小团子努力伸手,“咕噜噜……病。”
江芜:“……”
杜引岁:“……”
你,就是你,别以为奶声奶气的就可以没礼貌!
杜引岁可是在原身的记忆里都翻着了,原身没心情吃饭,拿着饭食久久发呆的时候,都会有一小只东西蹲在牢间,隔着栅栏,小小的手胸口揣着,也不说话,就一双扑闪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过来……
那些原身没吃下的东西,最后可是半点儿没浪费。
这咕噜噜声固然是大了些,谁都能嘀咕两句,就小东西你不行哈!
刚才背锅的那个谁,你出来告诉她,这是饿了,不是什么咕噜噜病!
“嗯,咕噜噜病,所以不可以摸摸。”江芜又扶了扶软乎乎小脑瓜上的小辫子。
受伤,敷药,有些太复杂了,倒不如用小孩子能懂的话,只要她不去触碰,就不会碰到伤处了。
江芜的想法很简单,杜引岁却是哼哼了。
她可不是纠结痛苦食不下咽的原身,这位开始学咕噜噜叫的小朋友,一口都不给你留了哈!
已算不得安静的房里,只听杜引岁腹中一声咕噜噜,便引得一声奶呼呼的“咕噜噜”,两者往复,唱出了别样的热闹。
努力拨正小辫子的江芜不知不觉松下了刻意板直的脊背,另一边半合了眼的秦崇礼也渐缓了神色。
小孩子的乐趣本该不知疲惫,奈何有些饥饿更加持久,腹中依旧打着“咕噜噜”的鼓,一唱一和的奶呼呼不知何时已经缩短成了一声敷衍的“噜”。
就在小团子打了个哈欠,快连最后的应和也消失时,原本只有些许人声的隔壁突然热闹了起来。
开门,关门,呕吐声,拍门声……
隔壁不同寻常的声响,让这边屋里除了杜引岁以外的几人都机警地直起了身子。
“酸”
“臭”
“不是人吃的”
“吐了”
“不能吃”
……
暴躁的吐槽,哀声的请求,不成事的咒骂。
细碎的关键词,不难听出今夜的夕食是多么的糟糕。
屋中三个坐着的成年人面色都不太好。
倒是躺平的杜引岁有些好奇,正常的食材能有多难吃?
同行了两日,屋中人不难听出隔壁正是孔方裘那一家的声音。也是,敢那般贪得无厌的人家,哪里经得住糟糕一些的吃食。他们家人多,多闹一闹也好,若是能把那糟糕的伙食闹得好一些,也算是他们功德一桩。
只是,不曾想,隔壁的嘈杂却没有持续太久。
人声渐低,江芜已听不分明一二。
倒是本就坐得离中间那堵墙近的秦崇礼,突然后仰了一下,从正襟危坐的端方老者,一下子变成了耳朵贴墙,听墙根的老头子。
楚秀兰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公爹,一时愣住竟讷讷不得言。
其实也不用她说什么了,因为下一瞬,她那一贯庄重威严的公爹就气翘了胡子,猛一拍大腿喝道:“好一个大胆贼子,居然有钱买肉!”
第7章 她的嗅觉异能并没有抛弃她……
什么肉?
是外面卤的肉吗?
杜引岁的馋魂支棱了起来。
之前的面糊糊是很好吃,但后来外头飘进来的卤肉味儿更是香得很。
便是只剩了寻常人的嗅觉,杜引岁也能闻出那久违了的正常的猪肉味儿!
末世七年,杜引岁是真的受够了便宜管够但苦死个人的苦芨芨草汤和人工饲育成功但猪骚味是正常猪肉百倍不止的石足白皮猪。
正常的卤猪肉是个什么味儿来着……之前流放大部队还没来时,半敞着房门的屋里,杜引岁努力冲破屋里的霉味儿把外头的卤味儿闻了又闻。许是真的又饿又馋,已经突破了人类承受的极限,有那么一瞬杜引岁几乎以为她嗅觉异能回来了。
她闻到了,一墙之隔似乎因为失去了不少水分,味儿愈发浑厚的豆角与萝卜,数量不少让人安心。就是好好的食物味儿中混着了那不大客气的衙役味,简直一颗老鼠屎掉粥里。稍远些地方,热腾的灶上咕嘟着的大锅里,半锅的猪肉拼了萝卜豆角藕,只简单地丢了葱姜下了大酱就已是香喷喷。馒头的粮食香顺着热腾腾的蒸汽飘来,层层的蒸笼还分了好几种面。一旁似还有新烙的饼,带着焦香的锅气,数量还不少的样子。在各种味道中忙活的人,闻起来应该是之前送了馒头和水进来的婆婆。
闻到的时间不过一瞬,距离没有很远,味道没有十分清晰,更别说去闻出更多细节,发挥远不及末世时嗅觉能力被锻炼到鼎盛时状态的一半。
但是,很明显,那一瞬真实存在,也不可能是平常人正常的嗅觉。
杜引岁再次证实了穿来时的感觉,她的嗅觉异能并没有抛弃她。
可惜,之后她又努力了好多次,便是再努力,也无法重现那一瞬。
她的嗅觉能力,就如这具身体一般,暂时都不是她可以掌控的,实在让人气恼。
不过……
似乎是可以被馋和饿激发的。
就像此时,杜引岁实在好奇隔壁的人是否真买到了那香喷喷的卤肉,原本在吃下一堆面糊糊后已经稍小声了一些的咕噜噜不禁重新大了几分声响不说,她居然又闻到了!
院里与可能是厨房地方的卤肉香与嘈杂人味儿暂且不提。
就说刚才吵闹的隔壁,闻起来屋里好多人,男女老少,没有肉味,倒是有一堆奇怪的像是烤糊了的粮食味。底子闻起来有些像之前那一瞬闻到的在肉锅边的烤饼子,但是……那时候好像没有这么糊,也没有这么酸臭?嗯……还有几个吃食,没有烤过的味,有两个像之前那婆婆拿来给她们的馒头,还有两个好像还要更香一些。
香香,想吃!
等等,还有什么更香……
隔壁的隔壁,那甜甜的味儿是什么?还有那奶呼呼的,不是小孩的奶呼呼,那是牛乳的味道吧!
是哪家人,吃这么好吗?
杜引岁刚想细闻一二,结果……下一瞬又只能闻着这边儿屋里的霉呼味儿了。
啧啧啧,真是同是流放人,同人不同命啊。
比起在末世滚过,只是好奇一下唏嘘一声的杜引岁,秦崇礼的生气是实打实的。
秦崇礼一生守礼清正,惟愿主明臣忠,河清海晏。
像孔方裘这种害了丰州百姓一次又一次的奸臣,在秦崇礼看来就是国之蠹虫,恨不能让他先尝尽丰州人苦,再除之而后快。
但就是这等残渣,竟能带着两架驴车上路,一路脚不沾地,这会儿还在买面买肉,简直是要把流放路当好日子过。
秦崇礼气得撅胡锤膝,却偏偏拿孔方裘没有办法。
当初一查到孔家,还没摸着点儿实证呢,孔家就交出了所有的家产认罪,连埋在祖坟只有孔方裘一人知晓的秘银都主动全挖出来了,认罪姿态十分之好,又反扯了下面两条本没有暴露的贪污之线出来,简直就是回头是岸的代表,最后各方势力平衡之下,只被判了流放。
孔家虽已兜中空空,但孔方裘之妻不离不弃,岳家竟也不畏人言,在流放出发之日送了两驴车的行李。孔方裘的岳家亦是官身,还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想来这么一送,隔日弹劾的折子便会往御前去,但是他们还是送了。
流放路艰难远长,亲友添物,本也是合情合理之举。只是人惯是踩高捧低,都落魄到流放了,有些关系的人都会小心行事,怕被连累,撇清关系者多。虽然不知道孔方裘的岳家是真的重情重义至此,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但是那两驴车的东西,是实打实的。
秦崇礼倒不是羡慕,就是一时有些接收不了恶人得好报。
而且,不止是孔家……
昨日清晨从都城出发时,太子……好吧,江芜的二舅,从前的永安伯,如今仍是永安伯的刘伯爷,也来送行了的。以手足之谊,给江芜被削了侯位,同被判流放的大舅一家送了行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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