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竟然已经被怪花卷到了地底下去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仿佛身在黑暗的宇宙中的那种奇异感觉,他浑然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了。
难道是致幻的效果么?
他确实是闻到了奇异的香味。
伸手去触摸,也什么触摸不到。
脚底下甚至也觉得踩不到实地,仿佛身处一种很奇异的境地,但是没有会致命的感觉。
他试着往前走去,发现竟然也是可以走动的。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星星点点的淡淡微光,就像是漆黑的夜空里忽然出现了几颗星子一般。
他自然是继续朝着发光的地方走去……
在恍如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彷徨许久之后,一步朝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踏出去,眼前顿时一亮。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万梅山庄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在回魂?
这么一想小谢顿时悲从中来,呜呜呜呜师父啊啊啊啊啊我舍不得你呀呀呀呀!
来不及悲伤许久,他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什么时候会消散,得赶紧去找师父才行。
这个时候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师父院子的后窗外。
细棱格子乌木窗户半敞开着,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场景。
都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切。
这个房间是师父的卧房,可以看到窗下安置的乌木罗汉床,上面还放着一床叠好的薄薄秋色锦被。旁边有黄铜仙鹤状的香炉,袅袅的青烟从仙鹤尖尖的嘴巴里飘散出来。
师父……他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心里涌上来无尽的温情和淡淡的酸楚。
近乡情怯啊,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他想看到师父,又怕看到师父。
要是师父收到自己的死讯,不知道会多么难过。他知道他,表面可能不会露出什么来。但是心里……
师父会因为自己的骤然离开而变得千疮百孔的。
这样一想,他都来不及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难过,先心疼起自己的师父来。
思绪翻滚不已,此时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那是师父的脚步声。
很快,那道宛如镌刻在心底和灵魂里的身影就迈步走入房中。师父依旧是一身雪色衣袍,腰身笔挺如竹。眉宇间却有着淡淡的倦意,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一岁左右的孩子。
谢无忧:“……”
呆滞,自己才刚走呢,师父就又捡来一个孩子么?
一时间简直是不知道该怎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不过他还来不及感受自己的情绪,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呃这个师父,好像看起来比现在的师父要年轻一丢丢?
再仔细看确实是这样的,就连卧房里的布置也与现在有些许不同。比如那个香炉,他才想起来,师父已经好久不焚香了。
现在的师父已经跟自己一样,喜欢在房中放置鲜果作为熏香了。
所以师父怀里的那个孩子,应该,可能,也许是他自己?
那原来是小时候的谢无忧。
成年的谢无忧呆呆的站在窗外,看着卧房里面的师父抱着小时候的自己。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他们面对面。
西门吹雪抱着一岁多的小无忧,怀里的孩子可能身体不大舒服,连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好像一只小猫。
原来他们都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因为在雪地里冻久了,险些救不回来,这事儿是真的。
西门吹雪把小无忧抱在怀里,笨拙的轻轻摇晃,但孩子还是哭泣不休。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在屋子里不住的走动着,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
小无忧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但西门吹雪一旦想要停下来,无忧就会再次啼哭。没有办法,他只好就这么抱着他拍着他,一直一直在屋子里走动转圈。
直到天色渐渐黑暗,又迎来了黎明的鱼肚白色泽。
谢无忧站在窗外,看了一夜。
看着屋子里的师父,抱着自己不断走动,就这么走了一夜。
这样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
原来师父那么爱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爱。
可现在,自己已经死了。
再也不能陪伴师父了。
他那么清冷那么寂寥的性子,以后也不会再接受别的人来到他身边了。
想到这里,谢无忧心里就堵得慌。
他不心疼自己的短命,只是心疼师父将要面对的无数个孤寂的长夜和黎明。
在谢无忧的泪眼模糊之中,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自己站在了自己卧房的窗外,里面是已经六七岁的谢无忧,正一抽一抽的哭泣着。身上露出来的肌肤有明显的淤青,这是他练功时候跌打出来的痕迹。
窗外的谢无忧这才回忆起来,那段时候他基本功已经打得很不错,师父开始认真的传授他剑术。在这几年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六七岁的谢无忧哭着哭着,趴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西门吹雪推门进屋,也没有叫醒小无忧,只是坐在床边,开始默默的给他推拿筋骨。睡梦中的小无忧发出抽噎的声音,西门吹雪停了一下,等到无忧再次熟睡,方才又接着推拿下去。
谢无忧站在窗外,看着师父为床上的小无忧推拿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为他脱下外衫调整好姿势,盖上被子。然后,起身离开。
他恍然大悟,那段时日他就说自己每次睡着的时候身上都痛得不行。然而睡一觉起来之后,又变得精力十足了。
原来都是师父,在他睡着之后为他推拿,舒筋活血的缘故。
师父本身就有着一身不错的医术,替他推拿筋骨行气活血也不在话下。
再一晃眼,他已经站在了后山的茅屋之外。
满山的梅花盛开着,风吹起,花瓣片片飘落下来。
好似下了一场粉雪。
茅屋里的师父一身白衣,端坐在蒲团上静坐。
墨发雪肤。
比漫天的粉雪更美。
可是突然,本来已经进入冥想状态的师父蹙眉低低的喊了一声:“无忧……”
话音声落,鲜血从师父苍白的唇边涌了出来。滴滴落下,把白衣染上鲜红的色彩。紧接着,师父也倒了下去。白衣散开在木质的有着自然云纹的地板上,像是骤然盛开又凋零的洁白昙花。
这不就是他成年后打败那个苏少英,开始有了卓绝的名声。在庄子里又度过三年之后,终生难忘的那一日么?就在那个时候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原来、原来师父亦是如此!师父他走火入魔,都是因为自己!
竟然是这样!
一时间谢无忧心中似悲似喜,想要仰天长啸,又想要痛哭一场。
他终于明白了,可是,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谓的造化弄人,即是如此么?
心绪激动之下突然黑暗袭来,恍如隔世的车轮摩擦轨道声响起,嘈杂的人声抱怨道:“怎么又要加班啊,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往好处想想,起码这个时候车厢里不挤了……”
第26章 吹雪与无忧(26)
心情大起大落的激荡之下, 谢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陷入到了一片冷寂幽深的墨黑之中。
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 却看到了雪亮刺目至极的灯光。
身边隐约有男男女女的声音传来:“他这是晕倒了吗?”
“不知道,加班累坏了吧?”
“脸色真不好看, 是不是有什么病?还是低血糖了?”
“要报警吗, 还是扶他起来?”
“不怕被讹上你就去扶起来吧呵呵呵……”
好熟悉的内容,却又已经隔了一世之久了。
眼睛适应了刺目的光线之后,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虽然是在笑, 却明明又是嚎哭的声音。
“疯了吧……”
地铁车厢里的人们顿时离他远远的,生怕被沾上了。
车厢里的金属座椅顿时变得空旷起来,在冷白色的灯光之下,闪烁着寒光。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服,背着背包,慢慢的爬了起来。
呼呼——
地铁在城市冰冷深黑的地底下呼啸而过,窗户倒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通红的双眼。
那么熟悉, 却又那么陌生。
那雪花飘落的山庄好似只是一场加班后晕倒的幻梦,已经再也无法触及了。
是蝴蝶变成了我,还是我变成了蝴蝶?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不该在这里!
让我回去, 让我回去,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死了就能回去吧?
哐啷一声响,年久失修的车厢门竟然在此时被震动得裂开一道足够容人的缝隙。外面好似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却毫不犹疑的一脚踏了出去。
“啊, 有人卧轨紫纱啦——”
“呃,这不算是卧轨吧?”
“也对,应该叫做跳车?怎么这么想不开哦,年纪轻轻的,唉。”
“羡慕,我要是能放得下家人,我也跳。”
“啧啧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是,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哦……”
“您老人家不明白,年轻人累啊,累得慌哦……”
…………
西门吹雪此时已经来到了谢无忧失踪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孩子们,也看出来他们没有生命危险。
他让柏叔与其他家丁带着孩子们先上去,自己却走向那朵看似安静的巨大怪花。
柏叔临走时候担忧的看着他:“庄主,一定要把少庄主带回来啊!”
西门吹雪表情镇定的点头:“你放心。”
但他紧握着剑柄骨节泛白的手表明了他内心此时绝对算不上镇静自如。
跟来的人带着孩子们离开,西门吹雪走到怪花跟前。
此时这朵花看起来安静的趴俯在地面上,好似一片肉色的湖泊。但西门吹雪还是一眼看出了谢无忧剑风扫过的痕迹,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人骗过了谢无忧,却骗不过西门吹雪。
“出来,或者死。”他语气森寒的开口,同时已经举起了手里的乌黑古剑。乌金色闪烁暗光的剑尖,指向了那暗藏的地方。
那人暗道不好,连忙催动怪花,用尽一切能力,再不留手!
轰——
整片地面几乎都被掀了起来,无数条怪花的巨舌朝着西门吹雪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阵势远远超过了当时攻击谢无忧的时候。
怪花是半植物半动物的存在,类似于传说中的肉芝或是太岁那样的东西。它们的历史几乎可以追溯到史前,跟恐龙是同个时代的生物。生命力非常强大,没有外力打断的话,几乎可以永生不死。
谢无忧以为这是食人花,其实是一朵年纪很大的肉芝。肉芝不伤人不吃人,安安静静的在地底下生长着。只是被坏人利用,成为了他害人的工具。
这道士也是走了运,竟然在地底下找到了这朵肉芝,还摸索到了控制它的办法。
他认为这东西能够助他成仙,但需要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小孩来供养。所以这才绑架了那些小孩,却在即将事成的时候被谢无忧阻止,功亏一篑。
他自觉就要成为地仙却被阻止打破,怎么能不恨得要死呢?
于是他存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用尽一切力量,驱动着肉芝朝着西门吹雪袭来!
此时肉芝被驱动着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化作一片肉色巨浪似的,要将相比起来显得如此渺小的西门吹雪彻底吞噬。
西门吹雪没有退避,蓦然抬眸,眉宇间出现一抹罕见的厉色。
他双手握住乌金长剑那奇形古意的剑柄,陡然一剑挥了出去。
刹那间,整个地底世界好似都被照亮了!
光芒刺目。
这才是剑神!
无形的剑气宛如一把巨刃,硬生生劈开了肉色巨浪。
传说中的剑气,竟然真的被西门吹雪给练了出来。这消息传出去,只怕是天下武林中人都要震惊万分。
哗啦——
整片巨浪戛然而止,紧跟着,软倒下去。
就停在西门吹雪的眼前,哗啦一声彻底坍塌。
“啊——”
惨叫声之中,躲在肉芝后面的道人跌落出来,遍体染血,奄奄一息。
肉芝则是从接近根部的地方被砍成了两截,瘫倒在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生命存在。但是,战斗力是彻底没了。
道人几乎被从腰部砍断,却还睁着眼睛,呵呵笑着,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和黑漆漆的内脏碎片,喃喃说道:“剑仙,这是剑仙,哈哈哈……贫道不亏,剑仙……剑仙,助我成仙,助我成仙啊……”
眼瞧着为了成仙是已经疯魔了。
西门吹雪迈步走来,冷眼看着他:“我的徒弟呢?”
道人的眼珠吃力的转动看向他,喃喃祈求:“助我成仙,咳咳……剑仙,你一定是剑仙吧?咳咳,你的徒弟在地底下,我没杀他……这样,你能助我成仙吧?”
西门吹雪紧绷的肩膀松懈些许,语气淡淡:“我不是剑仙,这个世上没有神仙。你一生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对除了谢无忧以外的人,西门吹雪都绝情得很。或者该说,他能看在眼中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除此之外,他都不在乎。
西门吹雪的话音落时,道人的瞳孔也涣散了。
死不瞑目。
西门吹雪没有多看他一眼,看着肉芝被斩断之后露出来的黑漆漆的深邃洞口,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了下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看似已经死掉了的肉芝却动了起来。还剩下小半截的躯体实力演绎了何为鬼鬼祟祟,它把自己连根拔起,咚咚咚咚的就一路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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