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句俗话来说，他是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因为从小亲情和安全感的缺失，从内心深处向往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如今孩子是别想了, 老婆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只可惜……
思及此，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仰起脖子，咕咚咚灌了好几口烈酒。
他其实喜欢喝清酒或是米酒，如今身在江湖上月色底下, 似乎也需要烈酒来体验一下何谓真正的江湖了。
只是酒量似乎还是练出来了, 半壶酒下肚, 脑子依旧是清醒的。
“啧，不是骗人的吧？”
他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陶壶，低头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酒气直冲天灵盖。
墨蓝色的天空中淡淡几点稀疏的星光，月色倒是极为明亮可人。
他到底是脑子有几分晃悠了，于是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星空。
屋檐上习习凉风吹着，寒意侵袭，此时对他来说却是合适的。
一道身影在月色下疾驰而来，看起来潇洒逼人。
“啧，装起来了……”此时的叶青看什么都不顺眼，化身喷子。
那潇洒的身影行至他这里却停下来，原来竟是老熟人。
足足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宽肩窄腰长腿，让叶青越看越眼馋，越看越生气。
艹，这样的身材从前自己也有，现在却只能看看而已了。
来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屋檐上躺了下来，与他一起看着星空。
叶青懒洋洋的说道：“你不在万梅山庄陪着你的西门庄主，到这里来干什么？”
谢无忧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把师父变成男朋友的时候不是看起来很厉害很有经验么？怎么现在却扮演起伤心人独走江湖了？”
“我那是在你面前装呢，我有屁个经验。”
人是真的醉了，毫不在意的把自己的面子扯下来还踩了一脚。
谢无忧道：“不打算回去了？”
叶青道：“没有，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哦，真的是散心的话，会不告而别么？我前几天去百花楼了，你师父都瘦了不少，真不心疼？”
叶青瞬间心里一个抽抽，叹息起来：“怎么会不心疼？只是……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一直无望的等待着。”
谢无忧看向他：“所以你……”
“是的，我并不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我还想逼一逼他。也许，能够逼出他真实的想法也不一定吧。”叶青自己也不确定的说道。
谢无忧沉吟了一下，说道：“以花公子的性格，确实是需要逼一下的。否则，你们俩可能一辈子都是师徒了。不过，他对你的情感真的不是纯粹的师徒之情么？如果是纯粹的师徒之情的话，你逼也没有用吧？”
叶青看着天空，幽幽说道：“谢无忧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那么完全善良的永远遵循公序良俗的人。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手上就沾了人命，事后也没有半点后悔。明明是第一次杀人，我洗干净手之后就觉得没啥大事了。这样的我，是不是其实……有点可怕？”
谢无忧沉默不语。
叶青继续说道：“对感情，我也是一样的。也许花满楼对我就只是纯粹的师徒之情而已，可我不想那样。所以，我就用了手段逼迫他……我是不是很卑鄙？”
谢无忧道：“呃，那也谈不上。”
叶青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我是不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是不是算作……不择手段？”
“这话也太严重了，我觉得还谈不上。花公子若是对你没有半点情意的话，你逼迫也没有用的。”
叶青想了想洒然一笑道：“那也是。”
星月光辉之下，谢无忧直勾勾的看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今天我才觉得真的认识你了，你平时的样子，那种家庭主夫的架势，难道都是你的保护色么？”
“怎么可能，一直装模作样不会累么？”闻言叶青不禁失笑：“那也是我的样子，现在你见到的我，也是我的样子。”
谢无忧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对，人性都是复杂的。你喜欢当家庭煮夫与你是个装逼犯还是个必要时候能对所爱之人也狠下心肠的人之间并不冲突。”
叶青：“？”
好像有什么不对，不过他还是默认了。
“就当是我自私吧。”半晌之后，他这么说了一句。
两个人又默默的喝了一会儿酒，然后谢无忧起身拍拍衣服：“我要走了，还要赶回去陪我师父。”
叶青看着他：“你离开你师父一会儿会死啊？”
谢无忧竟然坦然点头道：“会，你不会吗？”
叶青：谢邀，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谢无忧已经领回到了，于是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哦不，什么时候回去？”
“我明天就启程回去。”思忖了一下之后，叶青下定了决心。
“那你若是回去之后，发现还是做了无用功呢？”
“……那也是我的命吧。”
“你会就此放弃吗？”
“那……我就再努努力？”
谢无忧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纵身，消失在他面前。月光下那道颀长的身影几番潇洒起伏，远远的离开了。衣袂飘飘，宛如星月掩映之下的仙人。
叶青悻悻然的说道：“长得高了不起啊……”
可恶，他虽然也能勉强做到这样，但因为身高不够，看起来肯定没有谢无忧这么好看。
说到底，身高就是小叶子永远的痛处了。
…………
月光照着谢无忧与叶青，月光也照着孤零零一个人的花满楼。
失去了那道时常忙忙碌碌的身影的小楼看起来也是那么的孤寂，清冷寂寥。
他今日一整天都只是早上随便吃了些东西而已，现在倒也不觉得多饿，但还是煮了一些粥，然后把叶青留下的腌菜盛出来配粥吃。
一碗白粥，一碟茄鳌，一碟辣萝卜干。让人难以置信这就是富甲江南的花家七公子的晚餐，简单到了寒酸的地步。
甚至他还不需要点灯，黑暗中一人枯坐吃着白粥，于是看起来就更加凄凄惨惨戚戚了。
——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寒酸而已，那道辣萝卜干就不说了，起码叶青也是下了功夫做的。甜脆微辣十分下饭，茄鳌里面更是加了油炸鸡丁和各色干果，营养其实是很丰富的，风味也是绝佳。
花满楼一边慢慢吃着饭，一边忍不住想起那日离开之前，熬夜在厨房里忙碌的叶青。孤灯之下的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的想法和思绪，但眼眶还是感到微热起来。
吃完了饭之后，他缓步走进了叶青之前的房间。
他离开之后他就有些不敢进来，今日总算是踏出了这一步。
虽然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多日了，但房间里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那是青草的淡香与烤面包甜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让人闻到就会倍感安心。
是他熟悉已极的气息，可现在却让人忧伤。
他到处走走，打开窗户透气，拍拍枕头和被褥。然后，打开了衣柜的门。
一件件衣服摸索过去，很多衣服都还是全新的，叶青都还没有穿过。他总说自己整天忙上忙下用不着穿那么好的衣服，常年就是几套最简单的来回换着。
配饰也是一样，他戴的时候很少。
摸来摸去，他忽然摸到了叠起来的衣物最底下，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稍一迟疑之后，他还是把那叠纸张取了出来。
这有违他一向的品德，但他太想知道叶青究竟为什么要离开了。这段时间，他真的被这个问题折磨得不轻。
是自己待他不够好么？是他渴望外面的天空么？但他要是跟自己说清楚了，自己当然也会让他出去看看，甚至还可以陪着他一起。他自问自己也绝不是那种严厉到不允许他有自由意志的师父……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怀着疑虑和伤心的情绪，花满楼一张张纸摩挲过去。然后，他就渐渐的僵住了。
——这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全都是一个人的画像。
他的画像，花满楼的画像。
各种各种的情景之下的他的样子，有微笑的他，有沉思的他，还有侍弄花草的他，甚至有坐在椅子上盹着的他……这、这真的是一个徒弟会做的事吗？
花满楼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开始泛红。当他把所有的纸都翻完了之后，禁不住在床上倒了下去，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脑子里此时竟然荡漾起一阵一阵的晕眩，让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的感觉。
“叶青，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他忽然紧紧蹙眉，眉眼之间的神色复杂至极。呼吸着枕头上的属于叶青的气息，更让他难以自抑。
“我该怎么待你啊……”
第53章 花公子和小乞丐（13）
叶青回到小城的那一日, 刚刚迈入城门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忐忑起来了。
花满楼他……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见到自己之后，会说什么, 做什么呢？
会责怪自己吗？会不再接纳自己吗？
在见到他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一颗上下翻滚不安的心, 当他来到小楼那沉淀了岁月颜色的木质楼梯前的时候, 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一道斜斜的柔暖色泽的阳光此时恰好从楼上照射下来，细小的微尘在光圈里起起伏伏, 飞飞舞舞。
叶青站在楼梯下方，整个人看起来都沉静下来了。
他没有立即迈步上楼，而是就站在楼梯口处, 想要看看自己离开之后，百花楼有什么改变。
——一切都还是他离开之时的样子，就好像中间这一段时光从来没有流逝过一样。
阳台上花草鲜丽，金秋的菊花还没有开败，一团团一枝枝花团锦簇。
沁人的芳香弥漫在空气里，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他微微一笑，正要迈步走上楼, 突然楼上响起了惊惶失措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声音：“是你回来了？你别走了……”
花满楼从来没有这样着急到失态过。
叶青的瞳孔在这一刻都紧缩起来。
双手都忍不住握成了拳头，用力到骨节都泛白了。
耳边仿佛响起了细细的音乐声，宛如天籁。
匆忙的脚步声来到楼梯口, 似乎还趔趄了一下。
叶青强忍住了想要飞身上前搀扶住那个人的冲动, 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幸福来临。
花满楼穿着一身淡色衣裳，就像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
只是他的表情急切，眼神空茫却透出一些惊慌失措。
再不复从前的淡定模样。
他匆匆忙忙下楼到底还是险些摔倒了, 幸好，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的接住了他。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花满楼的眼眶就立即发酸了。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么样一副委屈到眼眶泛红的表情，让叶青控制不住的想要吻上去。
最终他只是抱着他，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句：“师父，我回来了。”
花满楼想要捶他一下，最终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忽然他又紧张起来，双手忍不住抓住叶青肩膀上的衣服，问道：“那，你还走吗？”
叶青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师父都知道了？”
花满楼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僵住了，半晌之后才闷闷的点头道：“嗯。”
叶青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声音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师父……怪我吗？”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说呢？我可是你的师父。”
叶青也不装了，直接道：“西门吹雪与谢无忧也是师徒。”
万梅山庄那两个现在甜甜蜜蜜得不得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用搭理，自己却还前途堪忧。想一想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花满楼被噎了一下，又道：“这有违世间伦常。且……你还年轻，说不定只是一时迷惑。将来，将来见识过了，你就会知道，师父就只是师父而已，时间诸多风采你都还没有见识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青打断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来也绝对不会后悔。”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花满楼说了半天，也没有提起他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是说什么伦常什么世间风采的，所以？
叶青的心脏砰砰砰的乱跳起来。
“师父，你对我也不是全无感觉的，对吗？”情急之下，他一把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人，这才惊觉这段时间花满楼消瘦了多少，顿时心疼起来。
花满楼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叶青怀里待了多久，连忙挣脱出来，转身上楼。
叶青自然是跟了上去。
楼上还是之前的样子，与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样。
花满楼在桌前坐下来，揭开红泥小火炉的盖子，用炭夹添了几块银霜炭进去。
叶青熟练的开始烹茶，一举一动宛如从前。
花满楼自然是察觉到了，眼眶又隐隐有些发热。
——叶青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师父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叶青往陶制茶壶里丢入几颗松子半颗核桃，双眼直直的看着面前的人，满眼都是怜惜。
花满楼低垂清澈的双眸：“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个干什么？”
语气里不无怨气，他几乎从不用这种语气跟其他人说话，却在叶青面前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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